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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7、第2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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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二爷!”石咏向他打招呼。

宝玉苦笑道:“茂行兄, 您既称呼我家兄长为琏二哥,您还是称我为宝玉兄弟吧!这‘二爷’两个字, 着实当不起。”

石咏从善如流, 当即改了称呼, 关切地问道:“宝兄弟今科可是也要下场?”

宝玉万般无奈地点了点头, 勉强抬了抬嘴角,笑容却甚是苦涩。

石家兄弟两人互视一眼,石咏道:“这么巧, 我家二弟也是今科下场。”

宝玉这下子吃惊不小, 望着石喻半天方道:“石家小兄弟不是,不是去年才……”

石喻是去年春天才过了县试与府试的, 如今站在这贡院跟前说要参加秋闱, 的确难以让人相信。石咏只得简略将景山官学的事儿说了,只说是景山官学的要求, 让石喻今年先考考看。

“难怪, 难怪……”宝玉口中喃喃地道, “石兄弟年少才高,这一下场,想必是高中的。”

石家兄弟两个, 同时冲宝玉拱了拱手, 谢过宝玉吉言,石咏又道:“听说这一任主考于诗文上极精通的。宝兄弟诗名在外,今科指定顺利。”

宝玉依旧愁眉苦脸地谢过石咏,随即与石喻约定了届时贡院跟前再见, 然后转身,自己背着手,弓着背离开了。

“这位宝二爷,怕还是没有想清楚为什么要科考。”石喻记起自己早年随母亲造访贾府时,与宝玉的一番对答。

石咏却说:“是他还没有想清楚,他为什么要参加科考。”石喻听了,便点点头。

石咏知道,宝玉这次肯定又是迫于家里的压力,才会前来应考的。他已经与宝钗定亲,但是成婚的大日子还未到。想必是贾薛两家都认为宝玉若是能考个功名在身上,两家结亲的时候亲事可以操办得更加风光些。于是宝玉便这么来了,可这何尝是他自己想要参加的科考?

石咏能明白宝玉的迷茫,这世上旁人给他安排的一切,都不是他想要的,而他却还没有想清楚他到底要什么,他到底为了什么要去拼搏,去付出全部努力。不像石家兄弟,他们兄弟俩一直有很明确的目标,石喻是为了亲娘,石咏是为了全家。再往身边看去,有的人为了名,有的人为了利……唯有宝玉,他不为了什么。

所以石咏有点儿明白,为什么在曹公在百十回末尾的情榜上给宝玉的评语乃是“情不情”了。今世宝黛无缘,宝玉于这个世界,便一直是抽离的,他从来没有方向与目标,他不需要去考虑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

对于这样的宝玉,老实说石咏内心感到很是抱歉,或许透过文字他能理解、甚至能欣赏这样的人物,可是在这个时空里见到这样活生生的人,石咏还是替他感到十分难过。

“只能说,这俗世便是这样,宝兄弟不过是需要他自己的历练罢了!”石咏拍拍弟弟的肩膀,说:“咱们走吧!”

转眼到了八月初八,石喻下场的正日子。这次石喻下场,全家人都知道。因此下场前夜辗转反侧的,应该不止石喻一个。

但无论如何,至少到了八月初八早晨,石家人依旧维持着一副各忙各的“假象”,石咏负责送石喻去贡院,之后他要去上衙;如英要在家照顾大姐儿,顺便还会继续捣鼓一会儿宝琴当年赠给她的小册子;石大娘则打算带着王氏一起去织金所跑一趟,看看新的冬衣样子。

可是石喻要备考的一应物事,都一早就准备好了。石大娘与王氏商量了半个晚上,要不要给石喻换件夹衣。偏生乡试搜藏挟带非常严格,夹衣多有不便,最后石大娘与王氏商还是决定给石喻带一件细密厚实的单衣。这单衣在石喻凌晨起身的时候,就已经放在了石喻榻旁的矮几上。

“走了,出门了。”石咏招呼弟弟,看着他再次迈出人生的重要一步。

两人一起来到贡院门前,这时天还未亮。贡院前灯火通明,已经有应试的生员排队准备入场。

石喻认识不少同科的考生,有些是姜夫子的徒弟,石喻的同门“师兄”们,这些师兄们早就得知了石喻“跳级”考试的消息,此刻见到石喻,一起热情招呼。

也有些同科的考生是石喻在景山官学的同窗,只不过数量不算多。这些人也大多很是紧张,因为景山官学有规定,在三届也就是九年之内,不能通过乡试取中,官学是会劝退的。

石喻与认得的同门与同窗寒暄一番之后,准备入场。这时候宝玉才赶过来,匆匆与石喻打过招呼之后,一起在贡院的“龙门”之前排队,准备入场。

石咏勉励石喻几句,便退在一边,目送石喻入场。他等候了一会儿,只见贡院不远处还等候着车驾,看去有点儿眼熟,想了半天才觉得车上好像是薛家的徽号。那车驾跟前坐了个婆子,想必车上坐的是女眷。石咏也不免叹息,晓得来人恐怕是来送宝玉的。只是那边所殷殷期盼的,却未必是宝玉喜欢的、想要的,怕是反而给对方平添一份压力罢了。

想到这里,石咏忍不住暗自希望宝玉能中,宝玉若是不中,这种期望与现实之间的落差,就会一直存在,成为一道迈不过去的坎儿。

当然了,他家二弟石喻,石咏有信心,那是必中的。

乡试之期,八月八日入头场,八月十日出,八月十一日入二场,八月十三日出,八月十四日入三场,八月十六日出。总共九天六夜,考生们都要蹲在那个狭小的号舍里,吃喝拉撒睡,全在一处。

石咏事先打听过,第一场考四书题各一道、经义题四道、诗文一篇;第二场考五经题一道,并考诏、判、表、诰四种应用文写作各一篇;第三场则是考五道实务策。对于考生而言,第一场的成绩最为重要,几乎可以说,若是第一场答得非常出色,极得主考官青睐,那么只要余下不是瞎答,整个乡试基本上就稳了。可见八股、经义、诗文,这三项是乡试的重中之重,其中前两项所占比重尤其大。

八月八日这晚,石家人聚在一起用晚饭,但是这顿晚饭前所未有地索然无味,人人都惦记着石喻在那小小号舍里过得怎么样,是否吃得饱,是否挨冻……此时即便有山珍海味也无法下咽。一家人默默无言地吃过一顿饭,便即各自散去。

石咏去东厢小坐了一会儿,武则天的宝镜倒是对这取士之法非常感兴趣,命石咏将这个时空里的科举之法详详细细说来,不由得认认真真地赞了如今的科考规则:“依你所说,如今的科考从州县开始,一层一层往上,每一层都必须应考,同时又有重重防范作弊的举措,的确是严密而周到。朕那时……应当只是网罗了天下之士的极小一部分啊!”

“只不过,千年以降,取士竟然还是朕在世时候的老方法——是不是太过时了?”

石咏想了想,摇摇头说:“论理这科考取士的核心精神没有过时,寒门才子,依旧有机会入仕,这本就是一种公平。就是考试的内容与形式太过时了,有些不合时宜。”那些八股经义,已经翻来覆去考得烂了,却依旧成为取士的主要标准,科学技术得不到普及与发展。世人提及科考,总觉弥漫着一股陈腐气味,但是这是没有背景的普通人家孩子唯一的上升通道,所以总有人趋之如骛。

武皇沉默了一阵,道:“也是!或许是当年,朕所做的,还不够?”

武则天当年曾对科举制度的形成与完善做出颇多贡献,她大力发展了进士科,设置殿试,引入武举,力争抹去出身门第对取士结果的影响,这也难怪武则天会对科举很有感情,如此热心。

石咏是个耿直的人,想了想当即道:“陛下对科考的贡献的确是很大。只是到了如今,这科举已经不仅仅是取士之用,而是渐渐成了禁锢民间所思所想的一种手段。只有通过科考得官之人有机会将其改变,然而通过科考的又是既得利益者,所以这么些年来,科考才会始终在原地兜圈子,走进了个死胡同,无法再向前一步。”

武则天的宝镜将这话咀嚼了半天,才终于应了一句:“你说得对。或许这掌权之人不过是通过这科举,取他们想要的人罢了。”

时移世易,连武皇的心境也有所变化,也不再认为她当初所一力推行的举措就一定是完全正确的了。

如此这般熬过两日,八月十日,石咏早早就办完内务府府署的各项差事,来到贡院外候着。

过了午时,便已有考生陆陆续续从贡院里出来。出场时的情形颇有些触目惊心,出来的生员大多面有菜色,有人一出场就立马“哇”的一声吐了出来。立即有贡院跟前的差役将人扶到一边去。

石咏知道弟弟是个稳重的性子,不会太早交卷,但也不会太晚。果然,等了一个时辰不到,石咏眼前一亮,挥手招呼:“二弟,二弟!”

石喻经过三天两夜的折磨,大约也考得昏昏沉沉的,茫然四顾了一圈,才看见自家大哥,快步赶过来。

他开口刚要说话,石咏立即开口拦住他的话头:“啥都别说,先回家。”

“嗯!”石喻点点头。石咏见他气色尚好,从号舍出来,尚且能够“直立行走”。石咏知是前段时间官学强制要去他锻炼身体的结果,石喻年纪虽轻,可是身体素质其实比同期参加科考的大多数生员要更好些。

他怕石喻在场中久坐,气血不畅,索性陪着弟弟,慢慢溜达回椿树胡同。

椿树胡同那头,王氏早就安排人烧了热水,石喻一到家,就先让他洗热水澡。

石喻关在自己屋里沐浴更衣的时候,学塾那边来人,想问问石喻考得怎么样了,又说若是石喻有空,不妨去学塾,他们几个刚刚出来的考生,邀石喻一起去谈谈这一场的试题。

石咏则代自己的弟弟挡了驾。“对不住,我家二弟从贡院一出来,就累得吃不消,刚刚已经睡下了。要不,我让他明日再来寻你们?”

那几名生员相互看看,明天他们就又进场了。“既是石喻不便,那我们便不打扰了。”

石咏送走那几位,回去看石喻,果然见他坐在浴盆里竟然还睡着了,连忙将他拍醒,替他擦干净身体之后扔上床榻,让他好好睡一觉。

“二弟啊,你大哥实在是没有什么考试的经验,就算是有,也帮不上你什么忙。”石咏想想,以眼下科举的考题而言,他那些做不出就全选c的经验显然是都派不上用场了,“唯一可能有点儿用的,也就是这一条了吧,考完一科,先不要急着对答案,等到全考完再说!”

石咏望着卧在榻上沉睡着的石喻,听着他有节奏的呼吸声,心中想:既然拿定了主意,就不要后悔;既然交了答卷,就不要再回想。喻哥儿,明日还要再上考场,且什么都不用想,一鼓作气往前冲吧!

石喻这里昏昏沉沉一直睡到半夜才起身。西院石大娘她们已经先歇下了。倒是东院一直留心着石喻的动静,石喻一起身,石咏夫妇俩立即就知道了。

因为孩子尚小的缘故,石家在东院的小厨房一直有火,图个烧水热菜方便。这边石喻起来,石咏赶紧过去探视,如英则赶紧带人张罗点热食与菜蔬,送到石喻这边来。

石喻填饱肚子,定了定神,望着石咏说:“大哥,我琢磨着,这第一场,应该还成。诗文不知如何,但其他几道题,应该都是对的。”

石咏安慰他:“已经考过的,便抛在脑后不要去想,先整理整理你今日还要下场带的东西,然后再眯一会儿,到时大哥来叫你。”

石喻点头应了,石咏离开他的房间,听见石喻在背后说:“谢谢大哥!”

石咏冲背后扬了扬手,示意不妨的。只是到了这个点,他可不敢再睡了,生怕错过了送石喻去贡院的时间。如英见他如此,便一边哄着大姐儿睡觉,一边陪着石咏。待到了时辰,石咏自去叫石喻,哥儿俩出门,如英这边才自己补眠。

贡院门口,石咏看看排着队前来应试的人,已经能感到,似乎比第一场来应考的人数要少了一点。有些人可能是觉得第一场失利,被打击得无法继续,也有些人则是身体实在吃不消,坚持不下去了。

石咏瞅瞅立在身边的弟弟,这孩子眼下还是蹿个子的时候,因此身体看上还稍显单薄。但是石喻立在石咏身边,抬头正视贡院的“龙门”,双手握了握拳,石咏便觉这个弟弟的意志坚定,一定不会轻易放弃的。

如此,石家人又煎熬了两日,待到八月十三日,石咏又赶到贡院门口去接,等了大约一个半时辰左右,看看石喻还未出来,少不了有些心焦,忍不住转身四下里张望,看他有没有错过了弟弟。

正在这时,石咏忽听石喻的声音在他背后喊道:“大哥,快来帮个忙!”

石咏一转身,果然见到石喻从贡院中出来,只是他——肩上还扛扶着一个人。

石咏大踏步上前,扶起那人一看,见是宝玉,脸如白纸,双目紧闭,已经晕过去了。石咏立即转身抬手,将宝玉往身上一背,对石喻说:“二弟,你先直接回家歇息,大哥送宝玉兄弟去就医。”

他没忘了叮嘱石喻一句:“千万别去学塾对答案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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