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玉清醒过来时, 她还在上官明彦背上。
上官明彦背着她奔跑在路上, 他跑得很快, 只听周边呼呼风响。
谢玉清动了动手指,她回神几分,沙哑出声:“云羽……”
“师姐, 你醒了?”上官明彦听到谢玉清的声音,头也不回道, “你方才突然晕倒,我先带你找一家客栈休息。我已经通知宗门长老了, 你不用担心。”
谢玉清听着上官明彦的声音, 她慢慢缓过神来, 她感觉身上灵力慢慢恢复,低声道:“放我下来。”
“师姐,”上官明彦皱起眉头, “我们已经出来了。”
“放我下来!”
谢玉清怒喝出声, 上官明彦终于停住动作,谢玉清从他背上下来, 身形不稳, 差点一个踉跄摔下去时,上官明彦一把扶住了她。
谢玉清被他搀扶着,缓了片刻后, 她气息渐匀,她看了看周遭,这里距离万骨崖并不算远, 她应当没有昏迷多少时间,她提着剑转过身去,低声道:“你先回去吧,我去找他们。”
上官明彦没有说话,他捏紧拳头,盯着往前行去的谢玉清,好久后,他终于嘶吼出声:“你还不明白吗!你回去没用!”
谢玉清顿住步子,听上官明彦在后面失态怒喝:“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秦衍为什么要留在那里?他就是不放心你,让我们先走!他要是死在那里,你去也就是送死!你就算不顾自己,”上官明彦声音放低下来,带了几分软弱,“你想想别人,行不行?”
“抱歉。”谢玉清背对着他,艰涩开口,“我不该带你们来的。”
“我以为,我可以护住你们。”
她背对着他,少有说了许多话:“是我自负,害了你和云羽。如今你已安好,我得回去。”
上官明彦愣住,他不可置信看着谢玉清:“你出来,只是为了送我和云羽出来?”
谢玉清不言,上官明彦似是觉得有些荒谬,他笑了一声,随后嘲讽道:“我是谁,云羽是谁,值得你如此生死相赴?你不是修无情道吗,那你无情啊!你管我们做什么?”
“修无情道,为求太上忘情,而非断情。”谢玉清终于出声,沉静开口:“你是我师弟一日,我护你一日。”
两人说着,天上有了闷雷声,谢玉清仰头看向远处,低声道:“明彦,回去吧,我很快回来。”
说完,谢玉清便化作一道华光,瞬间消失在了上官明彦面前。
上官明彦站在原地,许久后,细雨缠绵而下,落在他身上,他终于才反应过来。
他擦了一把脸,低喃了一声:“一群疯子。”
说完,他也化作一道华光,朝着谢玉清追了过去。
有了第一次,再一次下万骨崖变得顺畅许多。
谢玉清跃下万骨崖,便看见白玉城被无数厉鬼笼罩,而白玉城外,并不像平日一般热闹,原本居住在各自领地的鬼魂早已不见,似乎全部涌向了白玉城。
她在崖底搜寻了片刻,没有找到云羽,她心中发沉,随即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疾呼:“师姐!”
谢玉清回过头去,远远看见上官明彦御剑而来,谢玉清皱起眉头:“你来做什么?”
“来一起找死。”
上官明彦看见谢玉清皱眉,忍不住嘲讽一笑,眉目瞬间便带了几分过往没有的邪气。
谢玉清愣在原地,上官明彦似乎也察觉自己失态,扭过头去,回复了平日一贯温和恭谨的模样,低声道:“我恼师姐不惜性命,言辞不当,师姐海涵。”
谢玉清没有计较这些,她看了周遭一圈,上官明彦既然下来了,再回去便不是那么容易,她见如今并无大碍,只能道:“跟着我。”
上官明彦应了一声,跟在谢玉清身后,他见谢玉清四处追踪着云羽的痕迹,上官明彦面上不动声色,打量着四周,片刻后,他忽然惊叫了一声:“师姐,这是什么?”
谢玉清听到上官明彦呼唤,忙起身回头,便见上官明彦手里拿着一个染了血的布偶。谢玉清疾步走上前来,从上官明彦手中拿了布偶,仔细端详。
上官明彦双手交叠在身前,恭敬站在一边,看了片刻后,他慢慢道:“这些厉鬼不啃白骨,如今云师兄半点痕迹都没找到,怕是已经被人救了。这布偶似乎是云师兄贴身之物,应当是他留下来警告的信物吧?”
谢玉清听着上官明彦的话,她点了点头,从灵囊中拿出一个盒子,小心翼翼将布偶装进盒子。
而后她起身朝着白玉城行去,上官明彦连忙跟上,谢玉清见他跟了上来,立刻道:“我此行危险。”
“不危险。”
上官明彦神色平静:“谢慎想要的是帮他这十万百姓活下去。他最希望的是你能帮他,如今你跑了,师兄自然会帮他想办法解决这些事。看如白玉城的模样,他们可能已经达成协议,如今你去,谢慎不会再为难你。”
“你怎么知道?”
谢玉清皱起眉头,上官明彦转过头来,温和笑了笑:“我修为虽不如师姐,但人情世故却还是懂的。师姐带着我,我不会让师姐吃亏。”
谢玉清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将上官明彦一拽,便拉着他朝着那些鬼魅云集的方向冲了过去。
她一路畅通无阻到了祭坛,刚到了祭坛边上,便见到被鬼魅彻底包围着的两个人,傅长陵死死抱着秦衍,秦衍盘坐在祭坛中央。
谢玉清顿住脚步,面对面前情形,她竟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正思索着,就听到一个冷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等着吧。”
听到这话,谢玉清手中长剑骤然出鞘,直指来人。谢慎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这个对自己拔剑的女儿。
他早已是魂魄模样,很难看出一个魂魄面上的表情,可是当剑尖指在他面前时,谢玉清却还是察觉到那么一丝微弱的、压抑的悲伤从这个人面前洋溢出来。
“朕是你父亲,”他开口,声音一如既往冰冷,“你不该拿剑指着朕。”
“放了他们!”谢玉清冷声开口,听得这话,谢慎大怒,“他是鸿蒙天宫的弟子!朕同你说过的你忘了吗?!是鸿蒙天宫害了我们乐国,是他们害了你的家人,害得你我骨肉分离,你竟然还要为了鸿蒙天宫的人,用剑指着朕?!”
“我也是鸿蒙天宫的弟子。”谢玉清神色冷淡,“我生在鸿蒙天宫,长在鸿蒙天宫,你说的事,我不记得。我只知道一件事,”谢玉清抬眼看着谢慎,“你说的事,与秦师弟,傅师弟,没有半点干系。”
谢慎不言,他看着谢玉清,好久后,他终于开口,沙哑道:“你小时候很乖的。”
“你小时候,总要朕抱,你说你长大了,会去学仙法,你学仙法不是为了变强,你说你要保护我,保护乐国百姓。”
谢玉清不言,她握着剑,仿佛没有半点情绪,只是静静看着谢慎,谢慎看着她的眼睛,低哑道:“你不该是这样,我的女儿,不该是这样。”
“我的父亲,”谢玉清终于开口,“也不当是你这样。”
“朕怎样?”
“是非不分,善恶不变,不求因果,枉顾天理。”谢玉清一字一句,说得格外清晰,“他不当是这样。”
谢慎听着这些话,他捏紧拳头,谢玉清注视着他,冷静开口:“若你是我父亲,那么,放了他们。”
“不可能。”
谢慎果断拒绝她,就在这一刻,一道刺眼的华光从傅长陵和秦衍两人身上骤然炸开,狂风朝着周遭卷席而去,谢慎呆呆看着那华光,不可置信喃喃出声:“一界功德……”
华光一路冲天而去,被触碰到的魂魄瞬间被清干净身上的戾气,露出原本容貌。
华光一寸一寸笼罩了整个万骨崖,万骨崖瞬间被各色各样的声音笼罩,有哭声,有惊叫,有喜悦。
这漫天华光之中,傅长陵慢慢睁开眼睛,抬眼看向对面还紧闭着双眼,似乎并没有从幻境走出来的秦衍。
他们坐下有枝叶迅速抽条,变绿,围绕着他们一路朝外生长而去,而后一朵鲜红的花朵,在傅长陵手边绽放开来。
对面的秦衍并不算好看。
他们身上都是血肉无存,只剩下血骨一具,鲜血淋漓的骷髅,看上去甚至有那么几分可怖。可傅长陵看着面前这个人,眼睛都无法移开。
秦衍这副模样,他早该看到的。
可是却活生生,晚了这么一世。
狂风大作,鬼魅哀嚎,天空中乌云渐聚,云层翻滚,发出轰隆的声音。
谢玉清尚未反应过来,就听谢慎一声大喝:“是雷劫,躲开!”
说完,一只手瞬间拽住谢玉清,两人疾退而去!
谢玉清刚刚跃出祭坛,一阵惊雷瞬间劈了下来,直直冲向中间两具血骨。
身着黑衣的骷髅伸出手来,优雅捻过脚边一朵开得正好的花朵,放在摊开放在手心。
惊雷之下,那血红色的花朵瞬间消失在了黑衣枯骨的手心,随后就见傅长陵身上血肉迅速生长,露出他俊美的面容。他闭上眼睛,一手执扇抵在唇边,另一只并指成剑抵在秦衍眉间。而后便见周边风起云涌,灵力成了一个漩涡,一路倾灌进入他的周身,他丹田之处,灵气快速汇聚,疯狂旋转,随着天地变色,一颗金丹在他丹田之处,成型!
金丹成型那一刹,雷电疯狂砸了下来,傅长陵神色不变,只有双唇嗡动。
秦衍离他很近,按理来说,雷电应该也砸在了他身上,然而这些雷霆却仿佛是长了眼睛一般,劈头盖脸全往傅长陵轰了过去,秦衍离在他最近的地方,只能看见被傅长陵清洗干净的雷劫之气顺着他的指尖,一路流窜到秦衍身上。
秦衍身上血肉慢慢生长出来,他没有睁眼,只听他手边的剑和傅长陵的檀心剑一起嗡鸣作响。
雷霆来得又急又猛,两把剑最终奋力而起,交错冲向上空,挡在雷霆之上。
最后一声惊雷狠狠砸在两把剑上,两把剑轻鸣了一声,秦衍终于睁开了眼睛。
漫天雷电中,他看见对面的青年,重塑的金身终于看出了几分上一世的模样。青年模样的傅长陵,要比少年时清瘦许多,原本浓墨重彩的眉目,仿佛突然被晕了一层雾色,多了几许薄凉。
傅长陵似乎察觉到秦衍醒来,他也睁开眼来,雷声渐小,傅长陵看着华光中那个人完好无缺,不由得笑了起来:“你看,”傅长陵声音喑哑,“我说能救你,是不是就救下了?”
秦衍听着,他注视着傅长陵。
好久,他才平静开口:“谢谢。”
傅长陵没说话,雷霆慢慢消失,风也渐渐小下去,没有多久,光芒渐散,一场灵雨降落到万骨崖下,洗净天地尘埃。
两道化神期的威压交错着散开,弥漫于天地,雨过之后,天空乌消散,露出如洗碧空,远处残阳如血,落日熔金,风卷血色吹拂而过,空地之上,一个又一个透明的魂魄浮现出来,静静注视着祭坛上的人。
最后一个魂魄是谢慎,他终于露出他生前面貌来,三十出头的模样,眼中却带了无尽苍凉。他身着皇帝华服,站在民众前方,静静注视祭坛上的两个人。
傅长陵察觉周边魂魄的出现,他先起起身,而后朝着秦衍伸出手。
秦衍摇了摇头,自己站起身来,两人回过头,一起看向周边浩浩荡荡的魂魄,片刻后,就见这些魂魄如海浪一般,一波一波缓缓跪了下去。
傅长陵静静看着这样的场景,神色从容泰然,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是做了一场大梦。
他没有重生,没有回少年,他始终是当年的华阳真君。
孑然一身,独负山河。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