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靖安望着镜子里映出的人影，忽地笑了。
他洗完手，从一旁的纸盒里抽了张纸，慢条斯理地一点点擦干净那水珠，才用不徐不缓地语调开了口：“于经理？”
于正信在镜子里对视着他，谦逊一笑：“杜总方才喝多了，还望卫总不要多加计较。我替杜总和您赔个不是，出来送送您。”
卫靖安哪会信他这话。当即便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摇头轻笑道：“这些表面客气还是免了吧。杜总内心想法如何你我二人都心知肚明，何必伤了和气。”
“这个……卫总您就有所不知了。”于正信低头一笑，解释道，“杜总其实并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太高兴了，又喝多了酒，这才说错了话。还请您不要介意。”
卫靖安挑挑眉，看出了他话里有话：“哦？”
“杜总今天去见的人，您想必是认识的。”于正信伸手，指指天花板，面不改色地笑道，“……就是这位。”
卫靖安听了他的话，脸渐渐冷了下来。
又过了一阵，他才淡淡地开口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会选在睿云酒店。是你？”
“瞧您说的。”于正信道，“这可还真不是我的手笔。”他顿顿，忽地露出了个神秘兮兮的表情来，“只是……刚巧安氏最近在和杜总洽谈收购亨达的项目罢了。”
卫靖安微一点头，而后又问：“那百风呢？又是什么意思？”
“百风的在线平台做的很好，只是这几年高层眼光不济，不进反退，可惜了。若能和亨达整合到一起，想必未来发展不可限量。”于正信答非所问。
“呵呵。”卫靖安看着他，什么话都没说。
“卫总，您可别这样，我惶恐得很。”于正信道，“毕竟各司其职，各尽其力嘛。您说是不是？”
“你对工作倒挺尽心尽力的。”卫靖安轻笑了一声，“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不多，就一句。”于正信说着也笑了，“安总让我转告您，过年了，是时候回头看一眼身后了。”
卫靖安闻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行，我知道了。多谢转告。”说完，他将揉作一团的餐纸丢进了垃圾桶内，从于正信的身边走过，淡淡道，“那就提前和于经理拜个年吧。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于正信目不斜视地回道。
※※※
卫靖安走出睿云酒店的时候，时间已经临近十点。凛冽的寒风吹得他被酒精刺激得有些发热的脑子彻底的冷凝了下来，之前一直纠集在一起的困惑，也渐渐烟消云散。
方才一番谈话，于正信给出的信息并不算多，却恰好将该说的统统说了出来，这显然和他之前那副不露分毫的做法完全相悖——很难让人相信他没有受到人指示而为之。
而若是有人指示，那一切解释起来就很简单了——
卫靖安走到马路中央，伸手招了辆车，坐了进去。
百风，亨达，还有……安氏。
百风和亨达已不必说，单若说起安氏集团，却是不得不解释一二了——安氏最初建立之时，只是一家小小的书坊，历经几代人开拓发展，直至前一任董事长接过决策权，才彻底地开始广泛涉足起各行各业，飞速壮大起来。又历经这一任董事长安靖瑜的努力发展，这才有了如今的安氏集团。
安氏涉足业务颇多，却偏偏在电影娱乐一行毫无涉猎。这些年娱乐圈发展迅速，敛财吸金堪称暴利，偏偏又是那种出去容易进门难的地方，封闭得很。安氏想涉足这一行业已有多年，却一直苦于没有门路，是以在圈外徘徊犹豫了多年。
此次若真是如于正信所说，安氏准备出资收购百风与亨达，并将两个公司的业务整合到旗下，那给娱乐界内带来的动荡，绝对不啻于一场地震。
正如于正信所言——两个公司若能整合到一起，未来发展绝对是不可限量。而安氏则也能一展自己数年来的目标，正式涉足娱乐业这个超级暴利的行业，分得一杯羹。
卫靖安想通这些，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看了一眼“嗡嗡”地震动起来的手机，点开了那条新的未读信息。
里面的内容很简单，只写了一句话：过年了，你该回家了。新年礼物还喜欢吗？
署名是哥。
他静静地看完这条短信，沉思了片刻，飞快地回复了对方。
你在p市，哪里？
发完，他便握着手机，等对方的回复。
回复也来得很快，只消一会儿，手机便再次震动了起来。
明天下午四点，睿云球场。到前台报我名字。
知道了。
飞速地回复了对方，卫靖安便关了手机，又恢复了他往日那种平平静静的样子。他坐在车里，顶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忽的又露出了一个极浅的微笑来。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不过是被贴了个此路不通的纸条而已，又有什么好怕的？
※※※
翌日，卫靖安依照约定，按时去了睿云球场。
睿云球场隶属安氏旗下，原身是一家高尔夫俱乐部会所，只是这几年渐渐发展，便也顺势增加了些其他球类的服务，只是依旧主营高尔夫。卫靖安下了出租，按短信所说一路走到前台，朝着前台姑娘笑了笑，对她说：“您好，我找安靖瑜。”
前台姑娘闻言，哗啦啦一翻记事本，问他道：“您是卫靖安卫先生？”
“对，是我。”卫靖安颔首，“麻烦了。”
“不麻烦，您稍等一下。”对方冲他友好地笑了笑，接着便拿起座机打了个电话，冲着电话对面的人说了一通。卫靖安站在一旁，看着她打完电话，而后朝自己点点头，道：“卫先生请您稍等，给您领路的人已经朝这边赶来了。”
卫靖安闻言便点了点头。
只是对方话音刚落，便只见一个穿着利落的姑娘踩着高跟鞋从拐角急急地走了出来，朝着前台这边冲了过来。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卫靖安面前，对卫靖安露出了一个文静的笑容，笑道：“卫先生吗？您好，请和我从这边走。”她说完，便率先走到前方为他带起路来，“安总正在打球，您可能要稍等一会儿。”
“没事。”卫靖安理解地道，“多等一会儿也没关系。我不急。”
那姑娘闻言便笑：“哪儿能让您等那么久，真的只要一会儿。”说着，她头一偏，望着不远处就笑了，“您看，这可不就是来了。”
卫靖安循声望去，果然如她所言，场馆尽头走过来了一个人，看着分外眼熟。对方带着白色的球帽，穿着便于运动的简单服饰，脸上噙着淡笑，远远地冲着卫靖安扬起了眉，而后走到卫靖安面前笑道：“怎么样，新春惊喜，喜欢么？”
卫靖安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呵呵”了一声：“喜欢，太喜欢了。我都快感动哭了。这回答——”他挑眉，“满意不？”
“你能这么理解我这个做大哥的苦心，实在是太好了。”安靖瑜温和一笑，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对卫靖安这句明里暗里的讽刺生气，“妈这几天一直给我打电话，对我说家里的房子老空空荡荡的，没有个人气儿。老头子虽然没说什么，不过我看那意思也是很想你的。怎么，要不要考虑一下，今年就跟我一起回去过个年得了？”
“还是算了吧。”卫靖安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勾出了个凉凉的笑容，“你总不会不知道，我今天是为什么来找你的吧？”
“嗯？哦，这个啊。”安靖瑜微一点头，哂然道，“相信我，只是一个巧合而已，并不是刻意的。”
——巧合？
真当人是傻子吗？
卫靖安闻言，不由嗤笑出声：“是不是巧合，你自己心里清楚。”
“当然，我为什么要骗你？”安靖瑜一摊手，十分坦然地回望他，“不然，你给我说说？”
“于正信，是你插在亨达的。我说的没错吧？”卫靖安瞟了他一眼，淡淡道，“你早就想收购亨达，借机进入娱乐圈。于正信就是你以前走下的一步棋。无论是百风那次，还是亨达这次，处处都能看到他的影子。”
“百风是他搅黄的，亨达这回——”他抬眉，“你授意的，对不对？”
他说完，便不再开口，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表情起了些许波澜的安靖瑜。
对于这个同父同母的哥哥，卫靖安简直不要更加熟悉。面热，心黑，耍起手段来就和玩着玩似的，口里亦是永远没有一句真话。这次亨达的事情也是如此——百风那里肯定是因为亨达插的商业间谍没错了。可亨达这儿，却绝对是出自安靖瑜的授意。
于正信跟着杜凯这么久，不可能不知道杜凯此人酒后容易失言，却偏偏要挑对方喝得神志不清的时候才提起合同一事，分明就是要让杜凯酒后失言，然后借机搞黄这件事。而只要一旦弄砸此次合作，之后卫靖安想要再寻求新的合作对象，便也没那么容易了。
毕竟，要过年了。就算是影视公司，也是有人要放假休息的。
安靖瑜噙着笑听完了卫靖安的话，直到听完了最后一句，脸上的表情才动了动。他转过脸来，正眼瞧着看着他的卫靖安，赞扬地点了点头。
“没错，是我。”他说，“可是——那又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