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好吗?路上摘的, 拿着玩吧。”
“……”
季小北跌坐在地上,嘴巴微张,哑口无言,直愣愣地打量着面前的女修。
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想起伸手接过那枝桃花, 舌头却像生锈似的转不过弯来, 良久才生硬地吐出一句“谢谢”, 却又因为口齿不清,差点说成了“射射”,连忙惊慌失措地改口:
“多、多谢仙子救命!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她活了这些年, 也见过不少女性长辈,却还是第一次见到……美得如此惊心动魄的女人。
就在片刻前, 季小北还深陷绝望之中, 仿佛在阴冷黑暗的深海里挣扎。
下一刻,天上便有个熊熊燃烧的太阳砸入海中,将海水蒸腾成一片白雾, 烘得她整个人都暖洋洋的。
如果世上真有“天降正义”,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
季小北感动不已, 一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 又把每个字眼都托在舌尖上反复回味几遍, 这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仙子,请问你是……”
“嗯?”
那女修正为其他女子解开被锁的经脉,闻声扭头, 勾起唇角向她轻轻一笑,“我吗?叫我舒凫吧。你被人掳到了魔域,我这就带你们出去。”
“啊!”
季小北下意识地喊出声来,“舒凫!你就是舒凫?我听兄长说过,你是他的朋友……”
一提及兄长季韶光,她猛然回想起自己为何落难,心中羞赧,不由讷讷地低下头去:
“我错了,我不该与兄长赌气。舒凫……姐,你骂我吧。”
舒凫被她逗笑了:“我又不是你娘,为什么要骂你?跑来魔域这旮旯作死的,每年都有七八百号人,我哪儿骂得过来。”
“话说回来,我朋友还挺多的,你兄长是……”
……
“蠢货!”
半刻钟后,季小北被一双厚实的熊掌揉搓着脸颊,沐浴在舒凫疾风骤雨般的痛斥之中。
“你是不是傻?说什么‘魔域有珍稀素材’,那都是贺修文编出来的谣言,就为了骗傻子以身犯险、自投罗网!我猜,你应该向韶光打听过,他也是这么回答你的吧?”
季小北支支吾吾:“是,是的……”
“然后你不信他,以为他是害怕你超过自己,对吧?”
“是……”
“蠢!”
舒凫恨铁不成钢地在她脑门上拍了一掌,直震得她耳鼓嗡嗡作响,“季韶光是什么样的人,你和他从小一起长大,怎会不如我这个外人清楚?你不是不信他,只是盼着他有点瑕疵,这样你心里就会好受一些,不至于太过自卑。”
她这话说得一针见血,直击要害,半点没给小女孩留面子。
季小北从小到大极少挨骂,又是羞耻,又是后怕,嗓音里隐隐带上了哭腔:“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闹脾气,不该总想着超过兄长……”
“好胜、进取、争锋,这本没有错。”
舒凫放缓语气,手掌在她头顶上重重按了一把,“只是,你要记住。无论如何,有两件事决不能做,否则你一定会后悔。”
“第一,是伤害别人。第二,是伤害自己。”
“……”
季小北听得一知半解,却莫名从舒凫话中感觉到一种沉甸甸的分量,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当然,舒凫本人没想这么多。
她只是觉得,在虐文世界里,如果因为偏执而伤害他人,很可能成为恶毒女配;如果伤害自己,就会成为虐文女主。
……不过,这世界现在也不太像虐文就是了。
……
舒凫这次出关,距离她第一次闭关,已有将近二十年的光阴。
当然,她的“闭关”不是一次性完成,而是断断续续,进进出出,前后分为好几个阶段。
起初是独自梳理内息,钻研功法剑谱,将新入手的武器和龙凤灵力融会贯通;
然后是跟随明潇闭关,一心一意看她使剑,听她谈剑,感受她无处不在的剑意,尝试融入自己的剑法之中;
待舒凫有所感悟,明潇便开始手把手地直接指导,又花了数年时间,她终于能将剑意收放自如,手中无剑而处处有剑;
最后,她又回到摇光峰,看见了与当年相遇时一般无二的江雪声,以及气色大好的谢芳年。
“刚换的躯壳,还不能太乱来。”
对于她的关心,谢·白猫·凤凰花精·芳年不置可否,一如既往冷冷淡淡地回答道,“不过,要指导你也够了。为了让你师尊松口,我可是费了不少力气。”
江·布偶猫·昙花精·雪声纠正道:“远渡,休要胡言。我几时阻止过你?我盼着凫儿好,只要有助于她修行,我不会拘泥于这等小节。”
谢芳年愠道:“你放——你才胡说。你明明向我说过,要我将剑道心得刻入留影石,由你带着舒凫一起参悟……”
江雪声:(不想理他并且开始弹琴)
谢芳年:(非常生气并向他投掷了一只熊猫)
“…………”
这熟悉而温馨的景象,让舒凫忍不住慨叹一声“我站在你面前,你看我有几分像从前”。
然后,她抄起两把重剑,朝向这两个“像从前”的千岁少年冲了过去:
“好好说话,放开熊猫!!!”
论剑道造诣,谢芳年与明潇各有千秋,分别代表了三千年前与三千年后的当世高峰。
相较之下,明潇对舒凫的指导更倾向于“术”,而谢芳年更接近于“道”。
这并不是因为谢芳年境界更高,而是因为,明潇的剑是“出世之剑”,谢芳年则是从当年的“出世之剑”,转变为了如今的“入世之剑”。
所有人一致认为,后者与舒凫的剑道更为相合。
其中原因,自不待言。
就这样,舒凫来回辗转于三座课堂,历时近二十年,终于圆满毕业。
从今以后,再往上的道路,便没有人能带着她走了。
她这次出关,恰好正值江雪声和柳如漪一同探查魔域,据说刚摸索到一个黑市地下窝点,机会难得,不方便回家给她开欢迎会。
舒凫自然不会矫情,简单收拾行装,软磨硬泡拉上邬尧,便大摇大摆地自个儿往魔域去了。
没想到这一进门,就救了(原著温柔男二)季韶光的妹妹。
对于熟人的亲戚,舒凫训归训,态度还是很友好:“韶光叫我一声‘大哥’,既然你是他妹妹,不如也叫我‘大哥’吧。”
“啊,不过,他已经追了我师姐二十年,据说眼下刚有些起色,未来可能是我师姐夫……”
季小北:“……”
妈呀,这到底是怎样一种混乱的关系?
很快她就发现,这声“妈呀”说早了。
舒凫将她们带出魔修据点后,季小北震惊地发现,门口有一条小山那么高的青蛟正在等候。
在他身边,整齐有序地环绕着一圈大熊猫。
一圈大熊猫。
因为很重要,所以要说两遍。
“没受伤的,有些修为在身的,坐到这条老蛇……云蛟身上,走空路离开魔域。身体不佳的,就挑一只食铁兽骑吧。”
舒凫泰然自若地指挥着,仿佛眼前这些不是熊猫,而是普通的驿站马匹。
“…………”
绝处逢生的姑娘们面面相觑,有好几个人抬手揉眼睛,怀疑自己犹在梦中。
——毕竟,有哪个少女会畅想,当自己落难之际,盖世英雄骑着熊猫来救她呢?
不管怎么说,“英熊”还是来了。
而且有很多。
此地位于魔域边境,将这些落难女子送回安全地带,没有花费舒凫多少时间。
但邬尧仍有怨言:“你和江昙一样,就喜欢多管闲事。那些女人自己不当心,又关你我什么事?”
舒凫头也不回:“巫妖王,所以你才找不到女朋友啊。”
邬尧怒道:“谁说我没有!我告诉你,我现在——”
舒凫蓦地一惊,霍然回过头去:“你说什么?不对,等一下……”
如今她的修为远胜从前,面对巫妖王,虽然依旧看不透他的深浅,但至少可以看出,他相较于当年恢复许多。
原本她以为,这是因为伤势逐渐痊愈……
“……难道说,其实你已经找到了新女友,是靠双修恢复的?”
“………………”
邬尧高高仰起蛟头,眼神空洞地眺望天空。
舒凫:“……现在开始装傻,不觉得有些迟吗?”
遗憾的是,无论她如何拐弯抹角、旁敲侧击,邬尧都守口如瓶,不肯再透露半个字。
直到这一刻,舒凫才真正意识到,在她潜心修炼这些年,外界究竟发生了怎样天翻地覆的变化。
连巫妖王都(疑似)脱单了啊!
连巫妖王都!!!
他究竟找了个什么神仙对象,真的好在意啊!!!
“好了,你不是要找江昙吗?还不快赶路,少打听那些有的没的。”
邬尧尴尬得无以复加,只能不耐烦地打断她,“对了,记得青鸾给你的东西。”
他所说的“东西”,是指一件用于伪造魔气的新型法器。只要随身携带,就能完美假扮魔修,可以在魔域中蒙混过关。
隐身符固然好用,但不适合人来人往的拥挤场合,万一被人迎面撞上就会暴露;而且,偶尔也有些关键信息,非得伪造身份套话不可。
他们接下来要前往的,就是这样的地方。
仙侠小说中又一常见场景,黑市交易中的关键一环——拍卖场。
“……不过,话说回来。”
舒凫端详着手中的“法器”,表情复杂得像个金馆长,“师前辈,究竟是怎么设计出这种造型的?”
所谓的法器,赫然正是——
一副墨镜。
没错。由两块黑色薄片组成,几乎可以盖住半张脸的,特大号墨镜。
任何人只要戴上这副墨镜,嘴里叼根烟,再挂条大金链子,就能瞬间拥有一派上世纪社会大哥的风范。
“有什么问题吗?”
邬尧没见过社会大哥,自然不觉有异,“小丫头,别小看这两块薄片。我听江昙说过,这是以一种特殊的矿石磨制而成,师小楼亲自加工,小半年才能炼制一副。佩戴以后,不仅能伪造魔气,而且具有隔绝幻术的效果。”
修仙界大部分的幻术,都需要“看见”才能起效。重点保护双眼,确实也在情理之中。
舒凫:“所以说,为什么要制造成这种形状……”
“那还用问吗?自然是江昙要求的。”
邬尧神色平淡,语出惊人,“你看看,你戴上以后,不是很像食铁兽吗?江昙说,你如此喜爱食铁兽,应该也会喜欢这种造型。要是梳个双螺髻,那就更像了。”
舒凫:“……”
——虽然很感谢他的贴心,但你看看我现在的表情,简直像个沙雕熊猫头啊!!!
由于别无选择,舒凫最终还是戴上大墨镜,顺便给自己施了个易容术,将兜帽拉低遮住面孔。
对不起,这实在是太丢人了。
两只沙雕熊猫,以及一窝真正的熊猫,开始朝向目的地前进。
……
与此同时,拍卖场——
江雪声与柳如漪,戴着同样的两副墨镜,混在熙熙攘攘的魔修队列之中,等待拍卖会开始。
他们俩其实不需要依靠外物,但师小楼的黑科技如此方便,不用消耗任何灵力,自然是不用白不用。
因为满场魔修奇形怪状,从精神小伙到葬爱家族,五彩斑斓,无奇不有,这对墨镜靓仔倒也不算醒目。
但论表情管理,柳如漪还是比江雪声稍逊一筹。面对扑面而来的乌烟瘴气,他不由皱了皱秀气的鼻子:
“先生,这地方当真闷得慌。”
江雪声安之若素:“习惯就好。”
柳如漪又道:“此地人这么多,待小师妹进来,会不会找不着我们?”
江雪声:“不会。我们长得这么像食铁兽,想必她一眼就能看见。”
“……”
柳如漪无言以对,只能幽幽叹息道,“先生,说实话,像食铁兽的只有我而已。你就是为了这个,逼我梳双螺髻的吗?”
江雪声:“是啊,不然呢?”
柳如漪:“…………”
那我可太谢谢你啦。
然而,两人所不知道的是——
在舒凫之前,先有另一人注意到了他们的存在。
那人同样隐藏了面貌与修为,暗中混入黑市,整个人都隐藏在一身不起眼的漆黑斗篷之下。
他注意到了柳如漪别具一格的外表,目光流转间,三分邪魅、三分玩味、四分漫不经心(这是他的自我评价,外人其实看不出来),摊开就是一幅扇形统计图。
他沉吟片刻,转向身旁的侍从道:
“留意一下,那个梳……梳……梳两团包子头的女人。”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如此喜爱食铁兽,竟然将自己打扮成食铁兽的模样。”
“……呵,有趣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