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家楼来新住户时,丁一一正跟伙伴们在沙堆里挖战壕。
这一片地盘都属于国家级重点企业xx集团,东面是普通职工的家属楼,后边有幼儿园、学校、医院、电影院等等配套设施。中间是一个非常大的操场,可以打篮球踢足球锻炼身体,总之,直径大得让丁一一不能一次性从这头跑到那头。西面是两层楼的独门独户的小院子,给集团高级员工住,房子掩在花草树木中显得环境很清雅。那时候那种建筑还不兴叫“别墅”,大人们统称为“专家楼”。
两辆满载着新家具的大卡车停在路边,后面跟着一溜小轿车,黑的白的灰的看起来架势很足。车里钻出不少穿西装的大人,笑呵呵地互相握手寒暄。
“搬家呀?”一一停了手里的活远远观望。
郑嘉宇从沙堆里伸出半个脑袋来,往喧闹的方向看了看。“不知道啊。”
挖战壕远比弄清楚那户人家的来历要吸引人得多,两人都不说话,专心挖着沙子。
唧唧呱呱的聊天声从远及近,吵得人不能专心干活。谁呀?眼角余光瞟到两个小身影。高一点的男孩子不认识,矮一点的是周婷,专家楼里周总工程师的孙女,每个妈妈都喜欢表扬几句的懂礼貌又文静的标准淑女。一一不喜欢跟她玩,因为她总是一副小大人样,整天就会抱着洋娃娃扮家家,而且还爱告状,一一的小屁股几次开花就是拜她所赐。
“……谨言,美国好玩吗?”周婷的声音娇嗲嗲的。
“挺好玩的。那里有迪斯尼,你知道吗?就是动画片猫和老鼠里面……”男孩子的普通话很标准,声音脆脆的也很好听。
什么泥?泥巴?一一皱着眉心里嘀咕,泥巴是比沙子要好玩,想做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可妈妈不准她玩,说太脏。
“谨言,那北京怎么样?这时候冷吗?我都没去过北京。”
“一样热啊,比这里还要热,而且人很多。”
人很多?比游乐场的人还要多?一一想起上次嘉宇妈妈领他们去公园玩,人太多了,嘉宇这没出息的吓得直哭。想到这她撇嘴瞟了眼胆小鬼。
“你在我们学校读书还是去市一小?谨言,你来我们学校吧,我们可以同班。”
“不知道,我妈妈还没跟我说,应该就是这里吧。”
老是烟啊烟的,什么烟?是郑叔叔抽的金象吗……
哗!事实证明一心不能两用,丁一一很不幸地一头栽进沙堆里啃了满嘴沙,苦心经营的战壕也毁于一旦。嘉宇把她扯上来,两人竖着眉瞪向身后不远处唧唧喳喳的两个人。
“你们好,我叫上官谨言。”小男孩一点也不怯场,大大方方地上前打招呼。
“你哪来的?”嘉宇盘问特务似的问他。
“北京。小时候在美国住过几年,后来回了北京。”
北京?美国?地方太遥远了,不在他们的理解范围之内,一群小朋友茫然地互相瞪眼。
战壕被破坏了,大伙也没了打仗的兴致,七嘴八舌地介绍自己的名字。
一一正在追悼被摧毁的战壕,又心疼又生气,一屁股坐到沙堆里懒得吭声。一双雪白的球鞋出现在眼皮底下。“你叫什么名字?”
她翻个白眼,打定主意不理这个间接破坏劳动成果的家伙。
“你有名字吗?”来人蹲下歪着头看她。
“谁说我没名字!”猛地抬起头,两张脸离得很近,她突然生不起气来了。
这个叫什么烟的家伙长得可真好看!大大的眼睛像两粒黑玻璃球,长长的睫毛一扇一扇,黑黑的头发柔顺地巴在头顶,特别是白白嫩嫩的脸蛋象刚出笼的包子一样诱人。豆沙馅的……她咽了口口水,不由自主地伸出爪子左右捏住豆沙包。
“丁一一,你弄脏谨言的脸了!”周婷气鼓鼓地打落两只手。
又不是摸你的脸,嚷什么嚷。一一的赖皮劲上来了,满不在乎地哼一声,故意又伸爪子在白里透红的包子脸上掐一把,添了点色彩上去。
嘉宇咬着手指吃吃笑,边上的小朋友也跟着乐。
“丁一一我我要告诉你你……”周婷气得小脸通红,话都说不利索。
“没事婷婷。”谨言拍拍她,手背随便往脸上擦了擦。“你叫丁一一?怎么写的。”
“一二三的一。”包子啊包子,一一盯着他的脸猛吞口水,恨不得能扑上去啃两口。
“哎,你是女孩吗?”好漂亮的洋娃娃!嘉宇抠完鼻子再去摸包子脸。
“不是……”谨言慌慌张张往后躲开禄山之爪,脚下不稳一屁股坐到地上,惹来哄笑声。“我是男孩。”他有些窘迫。
“你就是女孩,”一一坚决维护嘉宇的立场,“你们看他眼睛那么大,明明就是女孩,是不是啊妞妞小刚。”
“啊,就是~~~”一片附和声和笑闹声。
周婷忍不住翻眼睛,气鼓鼓地说:“他明明就是男孩!谨言我们回去吧,走。”
“丁一一……”谨言还想说点什么,听到专家楼那边有人叫他的名字,只好起身。“我要回家了,欢迎你们去我家玩。”
宋志刚羡慕地盯着两人背影。“他说要我们去他家玩,我还没去过专家楼呢。”
“我才不去,”嘉宇跪在地上抠沙子,“专家楼是我们去的吗,你忘了我妈怎么说的,一一你说是不是。”
“嗯喽。”家属楼所有的孩子都被家人或多或少警告过,不能打骂专家楼的孩子,不能跟他们抢东西等等。几岁的孩子并不懂什么是阶级之分,可在大人的耳提面命之下也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就连平日里霸道惯了的丁一一,也知道看见周婷时绕道走,决不起正面冲突。
“一一姐姐我们去小哥哥家玩吗?”妞妞仰着小脸问。
“不去!”
“去吧……”宋志刚搓着手跃跃欲试,收到嘉宇两只卫生眼。
“我不去!请我我也不去。”一一想起那两个漂亮光鲜的神仙人儿,再瞧瞧灰头土脸的自己和伙伴,心里没来由感到一阵郁闷。“走,去林子里找鸟蛋!”
疯玩了一天回到家,浑身脏兮兮看不出本来面目的一一又被妈妈赏了几巴掌,而且必须面壁思过十分钟才能吃饭。她倒不在乎,反正已经被罚惯了不痛不痒。百无聊赖地站到墙角用鼻子和额头轻轻磕墙,心里默数:一下、两下……十六下,十七下……
数到二十九下时,妈妈终于发飙:“你累不累啊,过来吃饭!”
“我就知道妈妈对我最好。”嬉皮笑脸地挪到饭桌旁,还不忘阿谀奉承一番,“世上只有妈妈好,妈妈好。”
丁妈噗哧一声笑了。“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女儿,洗手了没有?……没洗?”一只筷子敲在小黑手上,声音飙高得天花板沙沙落灰,“洗手去~~~邋遢鬼!”
丁妈在校办印刷厂上班,车间里噪音大,造就了她堪比女高音的嗓门。丁爸是公司的采购员,隔三查五要出差,家里常常只剩下母女俩。
“……吃点白菜……不吃?找打啊!”一边给女儿夹菜一边抓紧时间训话。“吞掉!今天有没有看见专家楼新来的小朋友?”
一一咽药似的吞下一口白菜。“看见了,女孩。”
“什么女孩子,谨言是个男孩子,他叫上官谨言。”
“哦,上官谨言。”磕磕碰碰地重复了一遍。“他从哪来的?美国在哪?”
“你说谨言啊?他们家以前在美国,去年回北京住了一年,林工……哦,就是那个小朋友的妈妈,不喜欢北京那边的气候,再说老家就是这边的,所以调过来当工程师。他爸爸在外面开公司,来头挺大的,以后不许欺负谨言知道吗……”
妈妈说了一大通话,一一听不太懂,只是沮丧地得知一个事实:专家楼又多了一个打不得骂不得的小屁孩,那就是上官谨言小朋友。唉,以后看见他还是绕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