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老太太见一个稳婆当先出来,先去瞧对方神色, 见眉目之间满是松快之意, 放了一半心。
不等她开口,孙儿就已一步上前:“如何?”
短短二字, 却不知隐含了多少惶遽惴惴。
稳婆先行一礼,随即道:“胎儿已顺利娩出,少奶奶也已睡去了。”顿了一顿, 忽而想起自己尚未说世子夫人生的是男是女, 可再一看,眼前的世子爷跟太夫人听闻母子平安, 便已展颜舒气, 似只要少奶奶母子无恙就成。
稳婆不免惊诧。
她从前也给不少勋门贵胄家的夫人们接生过, 但每每从产房出来,主人家头一句话多是问男女的,好一些的, 头一句问母子安否,紧跟着也必是询问男女的。
她此前还慨叹果然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
如今看来, 不过是同人不同命而已。
但这世间又有几个能有世子夫人这等福分呢。
……
陆听溪悠悠醒转后,懵然半晌, 终于想起自己适才似乎是在生产。
那孩子呢?
她左右看看, 试着活动了下身子,发现并不受限,但疼痛并未完全消弭。
正此时, 甘松进来,见她醒来,先是一喜,跟着上前问她可要喝水用膳云云。
陆听溪又缓了片刻,试了一试,发现自己可以坐起,点了两样想吃的粥跟点心,遽然想起一事,转头道:“世子是不是还没回?”
一启口,才发觉自己喉咙干涩,声音有些哑。
甘松哭笑不得:“少奶奶真忘了?世子爷早回了。您生产那会儿,世子爷闯进来两三回,后头还索性来帮稳婆托起您,后来太夫人进来数落世子爷几句,世子爷才被太夫人拉出去。”
陆听溪眼下头昏脑涨,头脑浆糊一样,确乎不清明。仔细回忆半日,这才零零星星想起些许当时情境。
甘松出去后不多时,谢思言闻讯赶来。
陆听溪尚未启唇,他已几个箭步上前来,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她见他半日不言,只是这么抱着她,身上气力缺缺,有气没力推了推他:“你这是做甚,我又跑不了……孩子呢?”
“抱去给乳母奶着了。”
谢思言仿佛拥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拥紧了怕箍着她,力轻了又怕她消失面前,反复调整几回,又小心翼翼问她可还有什么不适,无所适从的模样,惹来她一声低笑。
陆听溪此刻记忆逐渐回笼,隐隐想起他在她生产之际,在门外说了甚,扭头,正对上他清癯侧颜。
她孕期辛苦,他却也没有好过到哪里去。或许比她更累。
她镇日只需安坐家中养胎便是,而他却要两边劳心,白日在衙署忙得团团转,晚夕回来还要照应她,大半年下来,整个人都清减了一圈。
“你之前说那番话时,是认了真的吗?”
谢思言问指的是什么话,她歪头想了一想,道:“就是‘天地寰宇,阆苑尘凡,你何往,我何往……’那段。我若是这回真有不测,你难道要随我而去?”
谢思言起初不肯答,被她再三追问,一面喂她粳米粥,一面道:“说不好。所以纵为了让我多活几年,你也要好生保重自己。”
陆听溪默然,半晌,抬眸瞧见他眼下一片青黑,知他这是没休息好,让他快歇着去,他却坚持留下来照料她。
她无法,被他喂完一碗粥,遽然发现有些不对,她才点的粳米粥,怎么眨眼就煮好了?
谢思言只一眼便洞悉了她的心思:“我一早让他们备好了,就等你醒来。你素常爱吃的羹汤、粥糕,但凡是眼下宜食的,我都让他们备了一份煨着,你醒来想吃哪一样,直接端来就是。”
陆听溪心下大为触动,兰臂轻收,环住他劲瘦窄腰,软声细糯:“你对我这样好,我往后再也不说你是混蛋了。”趴到他怀里蹭了蹭。
谢思言轻嗤一声:“我原本也不是混蛋。我这人最是和善好说话。”似是为了佐证自己的话,拿了帕子,轻柔帮她揩嘴。
陆听溪倏然想起自己意识迷蒙时瞧见的那个面善的妇人,问那妇人是谁。
谢思言听她提起齐正斌带来的那个助产的妇人,给她揩嘴的举动一顿,但为了表现自己的和善好说话,竭力将声音放柔:“那是齐正斌带来的……”
“带来的?齐表兄也来了?”谢思言竟然肯让齐正斌进门来?他不是说等婚后要跟她那些表兄们断交,不让他们踏入国公府的大门吗?
谢思言在她面前说起这一茬本就不情不愿,话未落便要岔题,听她就齐正斌连问两句,立等破功,一把扣了她后脑,目露凶光:“再多问他一句,我现下就去打断他的腿!”
……
因着陆听溪顺利娩出胎儿时,已是三更天,其时已然夜禁,虽则以齐正斌的身份,即便当真在那会儿回府,被路上巡夜的军牢瞧见也不会如何,但谢老太太总是不想给人家再添麻烦,遂当晚为其安置了住处。横竖国公府地广院众,不怕寻不着来客居处。
谢思言来找齐正斌时,他正沏茶。
“世子这里的器物果真样样精巧,”齐正斌掂起一个和田青白玉的莲瓣兰托碟,端详一回,“不过,最妙的还是世子这里的茶叶。怪道世子爱饮蒙顶茶,这茶鲜爽回甘……”
“那米氏便先在我这里留几日,等听溪月子后,我再将之送回贵府。”
“无碍,小事,”齐正斌搁了托碟,“表妹眼下如何?”
他瞧见谢思言过来时就要问的,但如若他上来头一句先问这个,依着谢思言的性子,怕会想扒了他的皮。
“已用了膳,不过仍需休养恢复,”谢思言不欲就此多言,转了话锋,“有句话我想问上一问,却不知尊驾会否如实回答?”
齐正斌让他尽管问。
“尊驾昨日为何会突然问起楚王?尊驾莫不是要说不过随口一问吧?”
“的确只是好奇之下随口一问,”齐正斌淡笑,“不然世子认为是为何?”
谢思言道:“虽则尊驾此番也出了力,但一码归一码,我想知道的事,自会去查证。”
齐正斌道;“世子尽可以去查。世子莫不是怀疑我跟楚王有所勾结吧?我也是上有老的人,不会跟楚王有甚过从。再怎么说,我也帮过世子几回,世子可不能污蔑我。”
他见谢思言面上阴晴不定,笑道:“能说的,我已都说了。我这回也算是尽了绵薄之力,世子不若让令郎认我为义父?”
谢思言容色变幻莫测;“阁下认为我会应下?”
齐正斌叹息:“不认干亲也成,让我瞧瞧总成吧?我还没见过刚落地的婴孩是何模样,想是万分玉雪可爱的。”
……
陆听溪原先也以为新生的婴儿是粉妆玉琢的,但乳母将孩子抱给她时,她发现并不是那么回事。
皱皱巴巴,瘦瘦小小,通身泛红,让她不禁想起了天竺鼠生的那几只崽子刚出生时的模样。
连眼睛都没睁,五官也瞧不出什么,谢思言就镇日抢着跟她抱,还连夸他儿子生得比谢思平那儿子清隽多了。
陆听溪直想翻白眼,丁点儿大的孩子,眉毛都淡得几同于无,哪里看出的清隽。
她而今正坐月子,身边伺候的人能从屋里排到院门外头去,她本是不惯被这么多人围着绕着的,但谢思言觉着这样才妥帖,不打算裁减。
将出月子时,米氏特特过来,跟她嘱咐了许多产后恢复当格外留意的事项。陆听溪听了半日,笑道:“嬷嬷这样放心不下,不如就留下来?我给嬷嬷双倍的工钱。”
她后头经谢思言解释,才想起这位面善的妇人就是当初宁王之乱中,曾御马载过她的米氏。因着米氏御术纯熟,她对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是存了印象的。只是不想,米氏不仅有一手精纯御马之术,还有一手接生的技艺。
她听闻,当时是米氏当机立断,用了几个刁钻法子,才让胎位尽快正过来的。
至于产后事宜,旁的嬷嬷也都精通,只是谢思言为着稳妥起见,才留米氏照应。她也觉着米氏胆大心细,是个可用的。
米氏婉拒了陆听溪的好意,笑道:“老身实则也不过使些雕虫小技,没甚稀罕的,还是托世子夫人的福。”
米氏见陆听溪哭笑不得,道:“此番是虚惊一场,脐带绕颈只是松松绕了一圈,胎位也偏得不多,不算棘手。世子夫人福泽深厚,必是后福无疆的。”
走之前,米氏顿步道:“有件事,老身思来想去,还是觉着怪异,想问问世子夫人。”
“但问无妨。”
“老身去年秋就跟齐少爷提了回乡养老之事,齐少爷原本也是应了的,可后头不知怎的,忽然改了主意。老身着人打听了,得知齐少爷是见了一位忽然登门的贵客后,才改口的。不敢动问,那位来客可是世子爷?”
陆听溪怔愣,少焉,摇头道:“我也不知。”
米氏笑着道:“那想来是世子爷无疑了。如若不然,世子爷也不会在夫人生产遇险时,来寻齐少爷。世子爷为夫人殚精竭虑,又目不交睫地照料夫人,实是令人感佩。”
陆听溪客套一番,送走米氏。
这日晚夕,她听闻谢思言回了,命人将之叫来。
谢思言问了她今日饮食坐卧等诸般事宜,便去摇车里抱儿子。
幼儿长得飞快,才足月不几日就已生得粉团一样,一双墨玉似的眼眸滴溜溜地转,不论把什么拿到他跟前,都抬了爪子想抓上一抓,奈何人小,身子尚软,抓不牢靠。
自打得了儿子,谢思言仿佛终于寻得了另一种消遣,得了空就来逗儿子,跟陆听溪打赌儿子先学会的肯定是唤他。为此,他总锲而不舍教儿子学话。
“来,看爹爹口型,说,‘爹爹’。”
“咿咿呀呀……”
“不是咿咿呀呀,是爹爹。”
“呀呀呀……”
“也不是呀呀呀,是爹爹,跟爹爹念,爹、爹。”
“呀呀。”
“爹爹。”
“呀呀,呀呀。”
“爹爹,爹……”谢思言忽然顿住。
陆听溪也看了过来。
两人默默对视。
被亲爹这么着变相喊了几声爹,儿子这回不亏。
阒寂一片。
谢思言不动声色将儿子放回摇车里,见儿子又兴奋捏起粉白小拳,冲自己“呀呀呀”个不住,当即唤来乳母,道儿子约莫是饿了,让她先奶着。
儿子走前还扭过脑袋,咧着一张没牙的小嘴,朝着谢思言“呀呀呀”,见他没作声,微嘟小嘴。
房门阖上,陆听溪转头见谢思言面上神色一言难尽,终是忍不住,拊案大笑。
天底下怕也只有儿子敢这样坑谢思言了。
虽然他不是有意的。
谢思言回过身,蓦地将她拘在怀里;“如今出了月子,总是不必分房了。咱们许久未曾同寝而眠,原来你这样想我,甫一独处就笑得这样欢畅,我定不负你所望。”
陆听溪笑得肚皮痛,眼看着他要往榻边去,忙扯住他:“我想问你一桩事——去年是你去找齐正斌,让他留下米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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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昨晚着凉了,今天喉咙痛,发起烧,睡了大半天,吃了药晚上才爬起来码字。这个时候才更……
天干物燥,气温骤降,大家也要注意防寒保暖,多喝热水……
本来想说板蓝根的哈哈哈,但是热水就很好,我记得有一回我感冒发烧,不太严重那种,没吃药,喝热水喝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