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
听到外头院子里的动静, 原本奄奄地躺在床上的白灵忽然惊醒, 一面手忙脚乱地收拾头发,一面让丫鬟出门去看究竟。丫鬟很快回报,语气怯生生地, “小姐,是三公子派人请了大夫过来。”
“只有大夫一个?”白灵失望地道:“三公子没有来么?”
丫鬟不敢说话了, 良久,才低低地回道:“沈家大公子今日凯旋回京, 想来三公子实在抽不出空来。”
“抽不出空?”白灵冷笑一声, 随手将床边桌上的一把瓷壶甩了出去。瓷壶砸在门板上,继而落地,摔得粉碎。丫鬟在外头听得浑身一抖, 好半天也不敢进门。白灵仿佛脱了力一般软软地倒在床上, 眼睛睁得大大的,眸中闪过怨毒之色。
过了好一会儿, 门口才传来的声响, 尔后是小丫鬟为难的声音,“小姐,那大夫——”
“让他滚回去!”白灵怒道。
屋外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又过了两日,白灵才终于想通了,从床上爬起来起来, 吩咐丫鬟从衣柜里找了件簇新的大红色流彩暗花半袖宫装换上,梳了如意高环髻,又在首饰匣里挑了半天, 才终于寻了两支鎏金掐丝镶红宝石的海棠珠花插上。对着镜子看了半天,让丫鬟跟着,准备去沈府找人。
这别院里没有备车,二人便先从胡同里出来,准备再雇车。谁知才出巷子,就瞧见大街上熙熙攘攘几无立足之地,行人都站在路边对着路上经过的马车指指点点,口中议论纷纷。白灵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透过人群的缝隙,依稀可见那些马车上都系着红绸,想来是京中权贵家下聘的聘礼。也不知是谁家府上如此大手笔,单单是聘礼就有六十四抬。
白灵身边的丫鬟年纪小,正是好奇的时候,忍不住开口问一旁的路人。那路人顿作艳羡之色,摇头晃脑地说道:“还能有谁,自然是徐崔两家联姻。徐大将军出手甚大方,过几日崔家送妆只怕更不得了,谁不晓得崔家那九小姐刚被大长公主收做了义女,不说崔家,大长公主那边,还不晓得要添多少嫁妆。当初旁人还取笑他找谁不好,偏偏看上个被人退过婚的,如今看来,那徐大将军才是真正有眼力的……”
那人还絮絮叨叨地继续说个不停,一旁的白灵早已色变,脸上一会儿惨白,一会儿铁青,最后咬牙狠狠一甩手,竟然又原路折了回去。那丫鬟不明所以,回头羡慕地再看了两眼,又赶紧跟在她身后往回跑。
一回屋,白灵就气恼地脱下身上的红色宫装,狠狠甩在地上,还嫌恶地上前踩了两脚。随后进门的丫鬟不晓得她又在发什么脾气,也不敢进门,低着头站在门口,只等她气消后再进屋收拾。
谁知这次白灵却没有很快消气,一转头瞧见那丫鬟缩头缩脑地站在门口,心头火气,反手拿了桌上的杯子朝她砸过去。那丫鬟本就不甚伶俐,也不晓得躲,顿时被砸在额头上,破了皮,渗出鲜红的血来。
到底是个女儿家,一见流了血,脸上顿时就变了色,眼睛一红,眼泪都掉了下来,偏生又不敢出声,只咬着唇低低地哭,听得白灵愈加地烦躁起来,怒骂道:“哭什么哭,不就是破了点皮,当自己是大小姐呢。还不赶紧收拾。”
小丫鬟不敢出声辩解,低着脑袋赶紧进屋收拾地上的衣服,末了,又抱着衣服急急忙忙地躲了出去,走到院子中央时,依稀听到身后白灵断断续续地抽泣的声音,“明明是我…明明是我……”
崔府这边,幼桐却是另一幅场景,不说是二夫人,便是幼桐自己也被徐家的大排场吓了一跳。徐家不比崔家这样的大家族,家底并不算深厚,这整整六十四抬聘礼,怕不是要将徐家家底给淘空了。
二夫人则是又喜又忧,徐家这么大的架势,崔家也是面上有光,只是既然人家给面子,到时候幼桐出嫁,崔家的嫁妆也不能寒酸,总不能让京里的百姓说崔家占了人徐家的便宜,依照京城的规矩,女方的陪奁要以增一倍之数还礼,她原本计划的嫁妆单子是六十四抬,本就超出了府里嫡出小姐的规格,而今看来,没个一百二十抬,根本就出不了门。一想想自己亲生的儿子女儿都尚未婚配,这嫁妆就被送出去了这么多,二夫人就忍不住肉疼。
崔二爷今日也在府中,一见二夫人脸色就猜到她心中所想,暗地里劝道:“你放心,过些日子添箱,大长公主那里定不会小气,还有京里其他的叔伯兄弟,也会趁着这机会仔细跟将来的侄女婿好好联络感情。”
二夫人道:“便是添得再多,我们也得出大头。”
二爷笑道:“你怕什么,又不是你掏钱。当初五弟和弟媳过世的时候,五房的家产都留在老太太手里,仔细算起来,少说值个几万两银子。再加上老太太也要给孙女儿添妆的,余下的部分才是公中出,折算到我们这房,也不算多。”
可二夫人心里头可不是这么想的,若是没有这个九小姐,那老太太手里的银钱到时候还不是大多留给自己儿女,这无端端地冒出来一个外人,倒分去了如此多的财物,让她如何心甘。只是这话到底不好跟二爷说,悉数憋在心里头,多少难受得紧。
到了第二日,大长公主居然又召了二夫人进宫,问起她嫁妆备得如何了。不止如此,她连家具的材质、款式,古玩字画的朝代,首饰的式样,房产铺面的地点。外加田庄的大小都一一过问清楚,不晓得的,还真以为她在嫁女儿。
二夫人提起精神俱一一答了,大长公主却还不满意,又将原本备下的花梨木的梳妆台、琴桌等都换成了紫檀,一应生活用具都撤换成宫中内造,又加了两座田庄共约有三百余亩地,和城西的一座四进院落的宅子,旁的古玩字画、金银首饰,说是第二日再令人送去府上。
二夫人飞快地算了下,这些东西都是大头,加上崔家老太太的,怕不是占了嫁妆的一大半,心中这才松了口气。回府的路上,身上也多了些力气。
两家定了九月十八的日子,不冷不热,倒是个好时候。幼桐反正是再也不好出门了,整日被关在府里头备嫁,徐渭也忙,虽说婚事自有徐夫人操心,可衙门里的事也多得闹心。沈大公子遇刺一案虽说与他没什么关系,但那京兆尹周大人却不晓得到底吃错了什么药,总是一脸哀怨地来找他求助。
这个周大人是李上将军女婿的表兄,因着这点关系,徐渭实在拉不下脸来回绝他,也是能帮就尽量帮忙,查了一阵,却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那些刺客非常明显是南疆人,不仅手里拿着南疆地域特有的武器,且面容特征十分明显。让徐渭奇怪的只是,京城城防如此之严,如此多的刺客,若是没有内应,这些人究竟是如何混入城里来的。
因没有留下活口,这个案子也没有办法继续往下查,周大人无奈,只得将结果报了上去。好在沈大公子没有深究,又有徐渭私底下帮忙说和,他也就罚了一年的俸禄,并未丢官。
周大人是暗自庆幸,徐渭却是轻松不起来,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暗地里仔细叮嘱了他一番,嘱咐他注意城防,检查进出城门的车辆,便是权贵府中的也不能放过。周大人对他最是信服,一回衙门便下了令,京城里似乎忽然就紧张起来。
幼桐在府里做了两天的女工,累得头晕眼花,文颜也在府里头憋得难受,正撺掇着她出门走一走,大长公主又派人来宣旨,召幼桐进宫。
自从师徒二人相认后,大长公主隔三岔五地就召幼桐进宫陪她说话,来得次数多了,幼桐对这皇宫也没了之前抵触的情绪,再加上太后近日也不见有什么动作,幼桐便更觉自在了许多。
才与静仪师太说了一会儿话,安惠就过来通报,说是吏部有官员求见。静仪师太让她自便,自己匆匆地走了。幼桐也晓得她忙,并不以为意,在殿里转了一阵后,便让宫人领着她去御花园走走。
刚刚过了盛夏,御花园里仍是一片青葱,花匠们将花草打理得极好,园里总开着各色鲜花,幼桐看了半天,也只认出了一两种,其余的都叫不出名字来。身后伺候的宫人见她对这些花草感兴趣,便笑着道:“崔小姐若是喜欢花草,不如去花园东南角的花坛看一看,那里朝阳,花儿开得更好。”
幼桐点头应了,那宫人忙上前引路,将她带去花园东南角。
沿着湖边的小路走了不远,正要过桥时,忽见桥廊的另一头浩浩荡荡地走过来一大群人,走在最前头满脸冰霜、一身红衣的年轻女子,赫然就是被幼桐扇过两耳光的三公主。
幼桐脚步一顿,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