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渠王死了。
魏楚见过许多死人, 也杀过很多人。
却从未向现在这般让他心底发寒。
宣太后连捅了义渠王十几刀, 继而抱着他倒下。
魏楚起身过去扶她,将她扶在高台上坐下。
她斜斜躺着, 眼看着义渠王的血流了满地, 脸上毫无表情, 还握着那把刀。
魏楚不知自己现在该做什么。
他可恨自己在最后才想起来, 义渠王不是被他们带来的士兵所缴获,不是被暗杀, 而是被宣太后亲手诱杀在甘泉宫。
难道不管如何改变,历史依旧在沿着轨迹一直走向去吗?
魏楚突然感到一阵阵的发寒,那么他们现在所做的一切是否根本没有意义?
白起依旧会成为‘人屠’, 依旧会死在杜邮亭下?
刀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钝响,惊醒了俩人,宣太后看了一会儿义渠王的尸体,淡淡道,“楚儿,你出去叫你父亲进来。”
魏楚愣了一下,“太后……”
太后微微牵起嘴角, “你放心, 你父亲早就知道了。”
原来父亲早已与太后商量策划好了这一切, 刚才那出只是诱杀义渠王的一部分,他父亲……始终没有通敌叛国。
在出去前,魏楚忍不住回头问, “太后为什么要亲自动手,明明可以任由王上下令将他……”
“如果王上下令杀了他,王上会不再疑心本宫吗?”
魏楚愣住了。
“只有本宫亲手杀了聂臻,王上才不会疑心我这个太后有对他不利之心。”宣太后笑的云淡风轻,“横竖聂臻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下场也只有一个死字,为何不让他再助本宫一把,死也死的最有价值。”
高台上那个女人依旧美艳得不可方物,可魏楚却从心底里害怕这个他曾经视若‘慈母’的女人。
应该说他开始害怕这里的每一个人。
他们都没有他最开始时想的那么简单。
他们生活在冷兵器时代,他们玩弄权术,他们可以为了自身的利益亲手将最爱的人送入黄泉。
亲手杀了自己曾经的爱人,宣太后不悲痛吗?
她是悲痛的,可在悲痛之余,她还有更重利益。
魏冉派人暗杀他,魏冉不愧疚吗?
他照样愧疚,可再愧疚之下,他依旧下令暗杀,只为了保住他的地位和权利。
他与白起在一起了,魏冉根本不可能彻底因为爱他而妥协,他妥协的,不过是白起许给他的好处。
而嬴稷,他更可以做出更加心狠的事。
人人都说白起乃‘人屠’,几乎杀尽了整个战国将近一半的兵力。
可他的心,却被这些人浅的多。
在这里的人,人人都比‘人屠’更可怕。
他突然很想见到白起。
魏楚打开门跑出去,甘泉宫内早已没人进出,整个宫殿里没有一丝人声。
他在偌大的宫殿中奔跑,胸腔因急速运动而剧烈阵痛起来。
他的眼前一片模糊。
忽而有一双手拉住了他,冰凉,有力。
“怎么了?”
魏楚不顾一切的抱住白起,冰冷锋利的甲胄在他掌心化出一道血痕,随着手腕,与白起身上黑色铠甲融为一体。
他抬头,男人锐利的眼睛里只有温柔。
他但见的温柔。
不知谁先开始,回过神,唇已经交融在一起。
带着浓稠的化不开的爱。
远处的李芙,赢礼,蒙骜等人,……
o((⊙﹏⊙))o 看戏。
更远一点的魏冉,……
胸口突然好闷。
此刻情况紧急,并且丞相还在远处炯炯有神的盯着,蒙骜不得不肩负起一个副将最重要的责任,‘提醒上将军’时候不早,还有正事。
果然不出意外的被上将军‘杀必死’的眼光问候。
蒙骜将军心很累。
魏楚回过神后有些不好意思,扯了扯白起的袖子小声道,“太后命人前去。”
白起仔细的看了他一会儿,见他现在确实没问题了后,才道,“等一会。”
魏楚有些不懂,白起却再无解释的意思,回过头命令大军严守甘泉宫,继而自己拉着魏楚离开了。
李芙感叹摇头,“世风日下啊!什么时候龙阳之好都这么光明正大了。阿礼你说是不是?”
“啊?啊,已经部署好了。”
李芙,“……”
他看了看明显在走神的赢礼,有些担心的撞了撞他的肩膀,“喂,你没事儿吧?”
赢礼回过神,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我……离开一会儿。”
“啊,行,你去吧,舅舅都走了,应该没什么问题。”
“嗯。”
见他步履匆匆的走了,李芙有些摸不找头脑的晃了晃脑袋,什么时候阿礼也这么神神秘秘的了。
既然都走了……可见也不是什么大事儿,那他也开个小差,不知道阿梓想他没有。
李芙闷头闷闹的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脸红傻笑了起来,左右看看没人,一步并做三步的溜了。
过来找人的蒙骜,……
人呢???
赢豹摇头晃脑的走过来,左右看了看,捣了捣他的肩膀,“还看什么看,最后还不是只有我陪着你。”
蒙骜,……
看着老战友虎背熊腰,膀大腰圆的背影,他突然感到一阵不知名的恶寒。
这突如其来的龙阳感是怎么回事?
……
宣太后发了会儿愣,将掉落在地的刀捡起来,低声道,“既然来了,何苦躲着本宫。”
“母后好耳力。”
嬴稷从一旁的帷帐后走了出来,看都没有看一眼倒在血泊之中的义渠王,朝宣太后笑道,“寡人恭贺母后大寿。”
“多谢王上。”
母子二人相视一笑,谁的眼睛里都没有笑意。
何时他们母子之间,竟要这般猜心度情了?
当年他们即使政见不合,依旧有一份独有的母子情谊,什么时候,这份情谊也在权利下消失殆尽了?
宣太后陡然叹了口气。
嬴稷嘲讽一笑,“怎么,太后是为义渠王之死惋惜吗?”
宣太后仔仔细细打量了儿子一眼,他已然长成了雄鹰,霸道的外表下,是掩饰不住的王者独尊之气。
没有人再可以将他把控在手掌心了。
她曾经多么迫切的希望他的儿子成为真正的王,做到真正的六亲不认,孑然立于天地。
可她竟然忘记了,她亦为六亲之一。
罢了罢了,是她竭力希望的,不是吗?
她看着嬴稷的脸愣愣出神,许久才道,“你长得越来越像你父王了。”
嬴稷似乎没料到她会提起这般无关紧要的话,笑道,“母后还记得父王?”
“怎么会忘了他。”宣太后笑了,“他是这天地间最霸道的男人,野心勃勃,风流倜傥,没有女人会不爱上他。我也一样。”
“你父王真正成了王,他的心真狠啊。为了大秦不陷入夺位的风波,将我们母子二人送去燕国,为了当年的太子嬴荡能学会独立,不惜将魏皇后缩在深宫里。”
“为了大秦的将来,甚至任由最爱的人落魄惨死。”
宣太后痴痴的哼笑了两声,朝嬴稷招招手,“稷儿,你来。”
她已经许久没叫过‘稷儿’,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们便互相称呼对方尊称,往日的亲密似乎也尘封在了这尊称里,不再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嬴稷亦愣了一下,不由自主的行至高台前,像幼时那样,坐在母后脚边。
宣太后抚上嬴稷的脸,笑容温婉里透着哀伤,“稷儿,娘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没有,如果娘不把你带回秦国,你是不是便不会落得你父王那般下场。”
“可是娘别无他法,大秦需要明主,需要一个真真正正的,充满野心的王。”
“我的稷儿真的长大了,长成了大秦最需要的君主,娘真的很欣慰,很欣慰,可娘也害怕,娘害怕你最终落得和你父王一个下场,害怕将来在黄泉路上,你会质问娘为何要将你逼成这般模样。”
嬴稷不知该如何作答,他甚至不能明白母亲此刻的悲哀。
他正在他的权利最顶峰,从今往后,没有人可以再威胁他,他终于可以一展他的雄图霸业,怎会感到悲哀。
宣太后叹了口气,道,“娘不再与你争了,我的稷儿已经完完全全长大了,这是娘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作为交换,你也答应娘一件事,可好?”
“什么事?”
宣太后道,“我死后,让魏丑夫随我殉葬。”
嬴稷一愣,复而笑问道,“太后如何提起他?”
“我知道魏丑夫是你的人,你只需要答应娘,让丑夫随我殉葬。”
嬴稷站起来,双手覆在身后,淡淡道,“母后今日累了,不如先行休息。寡人还有这许多事要处理,便不陪母后了。”
宣太后无奈笑笑,“罢了罢了,就当他是你最后一根软肋罢,只愿你今后不会后悔。我终究无法像你父王那般狠心。”
软肋?嬴稷笑了笑,丑夫的确是个好孩子,但这样的小角色,怎么会成他的软肋?
嬴稷微微勾了勾唇角。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就要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