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几点了?”舒潘躺在副驾驶上打着瞌睡。他揉了揉脸, 睡眼惺忪, 抬起头一道阳光直刺向眼中。
“五点整。这老板终于收摊了。”顾云风趴在方向盘上, 隔着玻璃望着前方十米处的烧烤摊。从晚上九点到凌晨五点, 来的客人虽然不多, 但也陆陆续续一直有。吃烧烤的时候他接了杯热水泡茶,放在车里撑了整整一晚上。
“我们跟着他。”
舒潘半睡半醒地熬了一整晚,精神萎靡不振,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正准备打火点上,咬着烟嘴看了顾云风一眼,突然想起来说:“哎哟喂困死我了……”
“顾队我能抽根烟嘛。”
“抽。随便你抽。”顾云风摆了下手, 摇下车窗, 集中精力盯着正收拾摊位的吴衡。这个时间天色还是很暗, 深蓝天空中日月交替, 星光尤在。他们借的当地公安的车, 停在附近一个公园里,一晚上都隐藏在树丛中。
跟着吴衡的白色面包车走在荒凉的街道上,前后始终隔了十米以上的距离。和繁华的都市不一样,这种山区的小县城不仅人少, 年轻人也少,孩子更少。周围的店铺都没开门, 家家户户门窗紧闭,整个城市都显得特别冷清。
这些年人群一直在往更大的城市集中,这里看起来就像个没人气的世外桃源, 只剩老人倚在树下,守着被年轻人抛弃的故土,身在山中,尤见云雾。
这让他们的到来显得有些奇怪,毕竟现在不是节假日,来旅游的人少,这县城又不是什么著名旅游景点,一年到头游客少得可怜。
“有时候我在想,等以后老了,就找个这样的地方颐养天年,空气好人少物价又便宜。”舒潘抽着烟一脸深沉,看着烟圈飘向远方,然后被烟呛到连着咳了几声。
“得了吧,你能受得了这寂寞?”顾云风不紧不慢地开着车,跟着前面的白面包车。看起来吴鹏是想往自己家的方向走,他沿着主干道一直向前,经过一个中心广场,然后停在了附近的停车场。
“让我老婆跟我一起啊。”
“那你得先有老婆。有老婆前要先有女朋友。”顾云风把车停下,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有吗?”
“总……总会有的。”
打开车门的时刻广场上的钟楼刚好指向整点,低沉的钟声穿透小小的街道,回荡在整个广场。他低头看了眼时间,发现已经六点多了,但是钟楼的指针却指向了十二点。
“我怎么觉得这钟在倒着走?”盯着逆时针行走的秒针,顾云风又反复看了几遍时间,最后才及不乐意地相信了这个事实。
这座红色砖瓦外观的钟楼屹立在整个广场中央,县城中央,像个倒计时一样在往回走。钟声呜咽又悲怆,一分钟后才渐渐消散。
“还真的是。”舒潘站在广场边上的一棵树旁仰头望:“估计是哪里停电了,电路出了问题。”
吴鹏下车后就直接走进了广场附近的一个老小区。小区内部没有停车位,他们只好把车停在外面,然后在一旁继续监视着。
“我查过资料,智因科技的万编年也是从这个小县城出来的。”顾云风靠在车上,这个角度刚好正对这逆时针行走的指针,它看起来就像一个巨大的倒计时,镇住整个城市,整座山巅。有老人出现在附近,锻炼或者聊天,天空难得有了太阳,照向地面光芒万丈。
“他和方邢是同乡,大学校友,以及两年的同事关系。他们曾经在同一家国有企业任职,担任技术部门的总监和副手。”
“后来万编年选择创业,创立了智因科技,就把方邢也带了过去。”他感慨说:“一个看起来如此贫瘠的地方居然能走出这样的人物。”
“可现在他们也算是闹崩了。”舒潘点头说:“我们要在这等多久?”
“等他和方邢联系,说不定还能带出江家那件案子的另一名凶手邱露。”他推测方邢是有人一路护送的,毕竟受了轻伤,总归需要个人在旁边。
“要是他们不联系呢……”
“那就想别的办法。”他敲了下舒潘的脑门:“你在这看着,我睡会儿。有情况先联系县里的刑侦队,再叫醒我。”
说完他就拿着毯子往车上一躺,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短暂的休息中他还做了个梦,梦见漫天飞舞的枫叶,落在地上红色堆积成山,而后许乘月从如山的红色中走出来,他手里拿了把锋利的手术刀,手术刀递到顾云风的手里,刀尖朝向自己,无影灯亮起,瞬间地动山摇,红叶炸裂,手起刀落灯灭人无。
他惊出一身冷汗,伸手拼命扑向灰飞烟灭的落叶,再睁开眼发现舒潘正摇着他的肩膀,一脸焦虑地说着:“吴衡出来了。”
“几点了?”
“中午十二点了。”
他拉下遮阳帘,刺目的阳光穿透玻璃照亮每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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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衡先生约了人在这里吃饭。”服务员恭敬地说。
他们站在钟楼下面,走到门口才发现这里面居然藏了个餐厅。餐厅是川菜,口味偏辣,站在外面就闻到一股浓厚的混合着辣椒与麻椒的刺鼻气味,顾云风是不喜欢这种口味的,他捂着鼻子走了出去,继续问服务员:“预约的几人?”
“三人。另外两位还没到。”
“那应该就没错了。”转身打量着舒潘,审视的目光让对方有点惊心胆战:“你跟他们联系没?问能不能叫几个武警过来。”
“喊了,但武警没有……”
顾云风有点失望地摇了摇头,但这结果也算是预料之中,这边警力匮乏,又只是抓一个跟当地没什么关系的嫌犯,自然表现的心有余而力不足。而且刚刚做的噩梦一直围绕着他,有种说不出的压抑。他总是忍不住去想,为什么梦到这样的场景?为什么许教授要把手术刀交到自己手上?他最后……怎么消失了?
几个小时之后许乘月可能就会出现在这里,这个想象似乎触碰到他心底最恐惧的东西,他太担心发生这样的事,于是频频噩梦,事事亲为。
可就在一转身的霎那,他已经顾不得想这些事情——
一男一女隔着一定距离朝这个方向走来,但在距离钟楼将近十米的时候,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们迟疑地向前走了几步,但眼前的景象有点说不出的怪异。周围没什么可疑的人,可疑的是周围几乎就没人。
男人看起来正是方邢,他带了个遮住半张脸的口罩,衣服换了套新的,但走路姿势和之前一样,一眼就能认出。邱露和他离得并不近,大概率是没有什么亲密关系,她倒是没带口罩,全身上下都穿的很休闲,长裤长袖加外套,看起来像是个邻家女孩。
看到方邢顾云风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之前的事情还历历在目,一想到自己差点被这么个人一枪丢掉性命,他就觉得脸都丢光了。
关键是那把枪到现在还没找到。所以他们多多少少有些顾虑,假如枪还在方邢手上,假如他不知从哪弄到了弹药,都会使他们的任务变得无比危险充满变数。
几秒后,走在前面的邱露突然转身,她冲方邢使了个眼色,然后一起后退,接着拔腿狂奔。
一声枪响后两个人沿着不同方向跑去。
“谁开的枪?”他抬高音量喝令停止道。然后直接朝方邢的方向跑去,冲舒潘比划着让他去追邱露。
方邢钻进了一条小巷子里。虽然县城很小,但这种遗留已久的废弃居民区非常多,纵横交错,显然演变成了小城里生态系统的一部分。
繁盛时这里充斥着热闹与人气,灰暗与痞气。这是方邢成长的地方,是他最熟悉的街道,是根植于心底的血液内脏。他不停地左转右转推门进入废弃的房屋,再跳窗钻进另一处私宅。
而在第二次跳窗的时候方邢不小心崴到了脚,他一瘸一拐地站起来,扶着墙用尽力气向前奔跑,但速度比之前有了大幅下降,直接被尾随其后,从二楼跳下的顾云风凌空一脚踢倒在地。
就在顾云风拿着手里冰冷的手铐走上前去时,一声突如其来的枪响后,子弹擦着地面而过,留下一条焦黑的痕迹。
紧接着邱露从旁边的私宅三楼一跃而下,手中的枪口直接瞄准他的额头。
在对方扣下扳机前他迅速地翻身躲闪到一边,枪弹擦着外衣打到对面的墙壁上,女孩左手扒着二楼的栏杆,轻盈地跳落在地上。他清楚地记得这个貌不惊人的姑娘是个花剑高手,没有直接接触过,完全不敢掉以轻心。
顾云风靠在一处遮蔽物旁,蹲下身,打开手机相机,调整焦距来观察身后情况。
方邢正一瘸一拐地向前跑着,而邱露举着枪站在巷口中央,一脸的无畏无知。他需要在转身的一秒内打伤邱露的双脚脚踝,控制她行动,然后再追上方邢。
但离开遮蔽物的瞬间对方的枪口很可能也瞄准了自己,他将会瞬间暴露在危险中。
他将手指轻轻放在扳机上,抬头望了眼天空,阳光晃人,他都快睁不开眼了。低头的瞬间发现旁边有个亮闪闪的东西,拿过来才发现是块镜子的碎片。
今天的阳光可真刺眼。
他迅速地规划了新的对应方法,把镜子直接丢到确定好的地方。然后转身卧倒扣下扳机,子弹沿着熟悉的轨迹直线穿过邱露的左脚脚踝,刺穿后高速飞进右脚脚踝中。
伴随着刺耳的尖叫声,邱露捂住被反射的阳光刺到的双眼,然后双膝跪下,鲜血从脚踝中喷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