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压城, 长夜降临。十六岁的少年皱着眉, 在自己的小公寓里来回踱步。走了大半个小时, 听见窗外轰轰的雷声, 紧接着大雨倾盆, 雨声淹没了马路上的鸣笛。
他跪在床上,拉开窗帘,窗外的城市华灯十里,过去家里的灯却永远熄灭了。听着门外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他迅速地转身,窜下床,连跑带跳地拉开房门, 果然看见林想容正拿着钥匙开旁边公寓的门。她穿了一件黑色套装, 剪裁得当的半身裙凸显出身体曲线, 脚上依然是黑色平底鞋, 手里拎着小号行李箱, 手里握着一只燃烧的女烟。
“阿泉?你先进来吧。”她温柔地将烟蒂摁灭丢进门口的垃圾桶,手中的钥匙旋转开门,拖着箱子走进去。
这两间公寓是江家名下的资产,原本是打算用做员工宿舍, 结果才刚装修好就出了现在的事。
“想容姐,你今天去哪了?”
“去了趟公安局, 配合他们调查案子。”她脱下外套放在衣帽架上,穿着白色衬衣烧了壶开水。
他低着头战战兢兢地说:“学校催我回去上课了,我, 我不知道该不该去。”
“你再请一个星期吧,我跟学校那边说。”她在柜子里找出一盒茶叶,泡了两杯茶放在桌上。然后打开空调和电视,关上窗户却拉开窗帘。
“你爹还处于被调查状态,其他人也都尸骨未寒。”她停顿了下:“但学肯定是要继续上的,你啊,别想着退学这种事。”
“嗯啊。”他舒眉颔首,站在桌子旁边接过林想容递来的茶杯。江泉常年在国外念书,书念得不咋样,对家里的事情也一直不怎么清楚。有一年听老爹说起,才知道二嫂这几年和二哥的关系非常紧张,他们一直没孩子,后来连见面都很少。不过他们四个都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感情也确实没那么好,二哥和二嫂关系再差,对他而言也没什么影响。
“我今天有跟你大哥的主治医师沟通,希望能把你大哥转院到瑞和去。”她蹲下身,打开今天带出去的小行李箱,里面有江海的病历和一些药品。林想容今天去金平医院拿病历时,医生提到一件事,说是负责他们案件的警察也复印了一份病历走。
她有点奇怪,整个案件和江海应该没有任何关系才对,警察怎么老盯着他呢。他一直昏迷着,昏迷了几年,不能说话,也没有任何知觉,他就是个彻彻底底的局外人。
“瑞和医院?”江泉惊讶地望着一箱子病历和观察报告。
“现在江家已经这副样子了,虽然……这几年我跟他们关系一直很不好,但江家对我而言终究有着特别的意义,我还是希望能做些什么,特别是你大哥。”
“可是……”他欲言又止地挠了挠后脑。
“可是什么?”
“我不想让大哥去那。”
听到这句话她诧异地看着稚气未退的少年。
“我听说……”他小心翼翼地凑上去,压低声音说:“我听说,瑞和医院在用活人做实验。”
“什么实验我就不知道了……”
啪——
她手边的玻璃杯不小心被打翻,开水泼到桌子上,沿着桌角流到实木地板上。江泉赶紧扶起倒在桌上的杯子,抽出一大堆面纸铺上去吸掉泼出来的茶水。
“谁告诉你的?”她倒吸一口凉气,警惕地环顾四周。
“二哥说的……”江泉战战兢兢地把纸巾扔进垃圾桶。
“江洋什么时候说的?”
“大概……一个月前吧?”他被林想容的表情吓了一跳,她永远温柔的脸上居然出现了从未有过的愤怒。江泉猛地退后几步,然后抓着桌角坐到椅子上。
“我跟他通电话的时候说的,那时候,我,我爹还没出事呢。”他愣了好几秒,再看林想容愤怒的脸,倒是也没那么情绪化了。
“你没跟别人说过吧?”她花了几秒钟调整过来,脸色重新变得温和。雨水不停敲打窗户,混合着忽远忽近的雷声。
“没有,我以前不知道瑞和医院是哪家……”刚刚听到她说‘瑞和’这个名字才想起来,江泉在国内生活时瑞和医院还没成立,自然是从未听说。
“那以后也不要告诉别人。”她关紧窗户,想了想还是拉上一半窗帘。她原本觉得江家被害肯定是因为江洋又在外面做了孽,但听着江泉说的这件事,她也开始动摇了。
不管怎么说……她苦笑一声:“你二哥他们只是讨厌这家医院而已。”
“如果真是拿活人做实验,怎么会没人知道呢,现在不是几十年前,信息传播的速度超出我们的想象。”
“二哥说,是不会说话的活人……”他怯怯地补充了一句。
“没有这回事。”
“阿泉,你记住,没有什么拿活人做实验。”她弯腰将手搭在少年肩上,“不要跟任何人说这些道听途说的事情,江洋的话不可信。”
“好……”他将信将疑地点点头。
“他们只是单纯地讨厌瑞和医院而已。”她对江泉说:“我来跟你完整地解释一次,瑞和医院是私立医院,它的大股东是智因科技。”
她所知道的江家对瑞和医院的厌恶确实来源于此。而且当年给江海做手术的权威医生,应邗,居然在江家人口中的“手术失败”后摇身去了瑞和医院,还成了神经外科的主任,成功治愈了一名被诊断为脑死亡的患者。
“智因占了瑞和百分之六十的股份,拥有直接控制权,而智因成立的生物医学研究部,就是这些年挤掉荣华生物大部分市场的罪魁祸首。”
她接着说:“所以你爹不肯把江海送到瑞和,哪怕已经有了成功的案例。你二哥也胡言乱语说他们做人体试验,无非是因为这些原因。”窗外电闪雷鸣,雨水砸在窗台上,被水洗过的城市,一样的灯火万千,一样的藏污纳后。
“他们不愿意把你大哥送到竞争对手的手里,不肯承认自己的失败,哪怕这是最大的希望。”
“是吗?”
“这就是成年人的思考方式。”她伸手揉了揉少年的脑袋,“时候不早了,回去休息吧。明天把你学校的联系方式给我,我跟他们说一下情况。”
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刚好十点。雨声渐渐小了,远处还伴随着钟声,像有谁在呜咽,听得她心里很慌。她洗完澡,闭上眼躺在床上,满眼都是读书时的天和地。
那时候的云是彩色的,天很高地很广,他们会躺在没有人的草地上,伸出手指向日落时的苍穹,看着飞鸟从指尖飞过。只是十几年过去了,这种彩色的云指尖的鸟,也只会出现在她的梦和回忆里了。
哪怕有一天江海醒来,他们的关系也只能静止在那片天空下。
————————————
“怎么会是林想容的血。”
“她怎么会在案发当日上了江洋的车?”
“她瞬移了吗?”
“超能力?”
“有人栽赃陷害?”
顾云风苦思冥想念叨了一路。开门的时候甚至拿错了钥匙,捣鼓了半天就差找个铁丝撬自己家门了。
“你明天去局里再看吧。”许乘月听他念了一路,哭笑不得又没办法阻止他。
“问题是我现在很不爽。”他一进门就瘫在沙发上,一脸的生无可恋。
“感觉自己的想法要被推翻了。”
“不会的。”许乘月坐在他身边,他想要安慰对方一下,手举在半空中,半响还是放下,不知道该做什么动作才对。
“不说这个了。”他坐起来,腰背伸直,打开电视和灯光。窗外狂风大作,雨水疯狂地打在玻璃窗上,雨声盖过城市的喧嚣,他忽然觉得这里安静极了。
过了一会儿他不知从哪拿出个纸盒子放在许乘月面前:“送你个东西。”
他把盒子放在手掌中央,遮住自己掌心的疤纹,然后打开盒盖。
里面是许乘月那块被丢弃的手表。玫瑰金的表带在灯光下泛着光,表盘上几颗碎钻,一次完美的借花献佛。
这叫送我东西?只是把我的东西还给我而已吧,还找了个纸盒子装着。许乘月正拿着保温杯喝水,差点被呛出眼泪。
“我让舒潘去那片草地里找了找,还好没被人捡走。”他把手表拿出来,想帮许教授戴上。
“有没有很感动?这可是重要的东西啊。”
“你这不是……又给我装回了定时炸/弹?”他根本不想伸手接过这块表,但顾云风还是帮自己戴上了。他对这几次被无人驾驶汽车追杀的事情心有余悸,好像只要戴上这玩意,四面八方的车都会朝他冲过来,把他撞得四分五裂。
“我让技侦的同事检查了下,里面装了gps定位和记录生命体征的智能芯片,你已经被监视很久了,我估计……有人在那次意外坠楼事件后,趁你昏迷装上的。”
“对方根据gps监视你的行踪,通过智能芯片记录的数据观察你的行为。”他不急不忙地解释着:“本来我想拆掉之后再把表还给你,毕竟是你父母的定情信物,而且价值不菲。但要真的取下监听装置,过不了多久,你失去控制的事情就会被发现。”
“那样才是最危险的。”手臂交叉放在脑后,顾云风说:“现在的情况看,他们倒不想要你的命,只想控制你而已。”
他盯着砸在窗上的雨水,汹涌而澎湃,无孔不入。
“所以就遂他心愿,继续被监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