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志海拖着一个银色行李箱坐在机场的vip休息室里。那趟南浦飞往北京的航班已经播报了半个小时。
“请唐志海先生速到63号登机口, 飞往首都国际机场的mu5123航班即将起飞”, 而他坐在原位听着广播一直发呆, 直到飞机真的起飞也无动于衷。
他完全不想去一个陌生的城市, 更不想离开才刚找回的女儿。虽然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这个父亲的存在, 甚至没有过三句以上的交谈。
年轻的时候他是个玩世不恭的风流浪子,长得英俊潇洒喜欢混迹在酒吧夜场,和不少他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女性有过露水之情。三十岁的时候他突然觉得玩够了,想要安定下来组建家庭,生一双儿女,却被一场事故永远夺取了生育能力。
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喜欢孩子,更想有自己的孩子。所以在他这一梦想被宣判死刑的时刻整个生活都崩塌了, 当时打算结婚的女朋友远走他乡, 而他在此后十几年间, 一直带着事故中留下的各种后遗症怨气横生。
他走到吸烟区点燃一根烟, 目光注视着飘渺的烟圈, 看着它升起又消散。他从背包内侧的口袋里掏出那张内场倒数第二排的演唱会门票,他倒是想收一张前排的,但一直没成功。他玩不来那些小年轻的交易方式,只会在放票网站等着到时间就抢票。
他眯着眼望着夜空中不停飞过的飞机, 雨已经停了,星辰闪烁, 灯光夺目。机场里人来人往,他一个人孤独地坐着,坐到天明。
那两个警察第一次来公司的时候他就多留意了下, 前几天和人事吹水聊天时听说警方在收集公司内部最近几年入职人员的名单,他一下子就慌了,赶紧买了去外地的机票打算跑路。
他是怎么被发现的?因为自己一时冲动带去的恐吓信?
摁灭烟头,他躺在休息室的椅子上,抬头看着外面的星空。昨天那个姓顾的警察来公司时,他就预感自己快败露了。如果不是一个多月前,他外出时刚好发现关建华在跟踪小满,他可能知道现在都意识不到曹燕正在做的事情,也不会有后来一步步的犯罪。
闭上双眼,他仿佛回到了自己第一次看见小满的时刻,电视节目里她唱着一首安静的歌,满眼的笑意,她那双又大又圆的眼睛和自己很像,总有人说会命犯桃花,看久了就移不开目光。
他太想有个孩子了,那一刻,她的声音,她的容颜,她的微笑,都让他欣喜若狂,就像清晨的阳光,照亮心中每一处荒芜的阴暗之地。
那是他生命的延续,是失而复得的瑰宝,是重新燃起的热情与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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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平体育馆。演唱会的舞台已经搭建完成了,刑侦队在体育馆各个出入口都布控了人手。大约晚上七点,顾云风接到了报告,唐志海带了个帽子,穿着一身灰色t恤提前进了场。
他终于还是没有逃走,冒险来看女儿的演唱会。
“要行动吗?顾队。”
“再等等吧。”他站在看台上面向主舞台,身形笔挺面容沉静。
望着场内越来越多的观众,他突然改变了想法。唐志海一定很想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吧,可惜这永远不可能实现了,他缺席了袁满十几年的人生,怎么弥补也无济于事。
就像姐姐离开后他破碎掉的家庭,失去了就只能接受现实。
他脑海中浮现那本空白的相册,它不仅属于那个童年缺失的女孩,也属于他掌心难以磨灭的疤痕。
他决定了,让唐志海最后再看她一眼。
顾云风沿着看台的阶梯缓缓向内场走去,穿过人山与人海,看着霓虹灯伴随他脚步一盏盏点亮。
他很快就看见了唐志海的背影,这个年近五十的中年男子坐在内场倒数第二排,身体向前倾,目不转睛地盯着空荡荡的舞台。和周围年轻的男孩女孩相比,他显得格格不入甚至有些滑稽。
他脸上涂着air的应援图案,手里拿着自己的帽子和荧光棒,头上戴着粉丝集体定制的小灯牌。他安静地坐在那里,满脸期待,就像一个等着看女儿学校文艺表演的普通家长。
顾云风站在他身后,弯下腰轻轻拍了他的肩膀:“唐志海是吗?”
这个风度翩翩又满脸沧桑的男人侧身望着他,愣在那没有动。他眼中的惊恐很快被坦荡替代掉,手中的荧光棒掉在地上,他弯腰捡起,拿出一张纸巾擦了擦。
“金平分局的顾云风,我们见过。”晃了晃自己的证件,顾云风坐在他身旁,波澜不惊地开始一场并不普通的交谈:“你在关建华和曹燕被害的案件中有重大嫌疑,请跟我们走一趟。”
随后他小声说:“我怕引起骚乱,就一个人来见你了。”
“每个出口都有警察守着,你想想,你要是跑了,明天各大媒体的娱乐头条会是什么?”
不能逃跑,更不能声张。
这是他唯一的软肋。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再让人知道小满的过去,不能让她因为父母的错误登上头条万劫不复。
唐志海深呼吸,低下头笑了笑。从他被怀疑的那一刻起,就毫无退路满盘皆输了。
他安静地伸出双手,看着冰凉的手铐铐住自己手腕。
环顾四周,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这个小小的异常。他这才松了口气,庆幸还好没有多心的记者媒体在旁边。
他怎样都无所谓,只要小满的演唱会不受影响,只要她未来的人生幸福圆满就好。
他转过身,看见舞台中央出现的巨大倒计时,小型烟火飞向夜空,四个跳着舞的女孩子从东西南北坐着南瓜马车出现,倒计时变成零的时刻,舞台的最中间一架天梯从天而降,袁满像个白色的小精灵,背靠翅膀穿着一件纯白的纱裙。
所有人都开始欢呼,唐志海也跟着欢呼起来。他望着那触不可及的烟火,单手铐在冰冷的镣铐间,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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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辆警车在高架桥上飞驰。顾云风和唐志海一同坐在中间一辆车的后座,四平体育馆离他们越来越远,欢呼声和音乐渐渐淡去。
唐志海靠在车窗上向后看,整个体育馆倒映在他眼眸中,愈来愈小最后变成一个点。他把脸贴在窗玻璃上,望着向前的路灯。
“你们是怎么发现我的?”
“你去过星雨儿童福利院,还留下了过去的单位名称。”顾云风犹豫了下,如实告诉他。
“啊……是有这么回事,一年前的事情了。”他苦笑着低下头,一只手遮住脸,另一只手铐在隔离网上。
“唐先生。”顾云风叫了他:“我有几个问题还不太明白,你是怎么和曹燕取得联系的?”
“说起来也挺讽刺。”他坐在警铃长鸣的车上,向后靠着:“她用公共电话联系我,问小满是不是我们的女儿。”
“我没想到她会打那样的主意,就说是。”他揉了揉太阳穴:“年轻的时候不懂事,做了很多错事,曹燕犯的那些事后来审判时我才知道。”他自嘲地笑笑:“那时候才知道她是已婚,感觉到像是我被骗了。”
“那天晚上,我把她掐晕后放到河里,我也不确定她会不会死……”说着他停顿了下,望着车窗上蓝红交错的光:“所以她真的死了?”
“是的。”顾云风点头。
“那就是天意吧。”他做的每一件事,好像都大错特错,又似乎可以理解。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如果有重来的机会,怎样做才是正确的选择。
他想他唯一的遗憾就是以后很难见到小满了,他或许会在监狱里度过余生,没办法再保护她。他闭上眼脑袋靠在车窗上,听着风声呼啸而过,想象着女儿有一天会恋爱,结婚,还有站上更大的舞台。
他回想自己这一年的生活,至少每一天都充满希望,最期待的事是小满能来公司,最糟心的也不过她工作不顺自己又无能为力。但未来总是好的,只要他帮她解决了这些恶人,踢开这些攀爬中的乱石子,无视那些天天盯着她的媒体狗仔……
吱——
一阵刺耳的急刹车声。
唐志海突然惊醒,睁大眼睛身体颤栗。
警车继续正常向前开去,他却想起重要的事情,抓住顾云风的手腕急切地问他:“顾警官,我跟你们回了警局,等待我的是什么?”
“关押后移送至检察院,再由法院审判。”他突如其来的动作让顾云风吓了一跳。
“那审判的时候,我必须站在法庭上,叙述所有事情吗?会有记者旁听吗?”还没等他回答,唐志海就苦笑着摇摇头,幽幽地说:“那小满的事情还是会传出去。”
“不会公开审判,况且,你也可以选择沉默。”顾云风意识到他的担忧,语气沉静:“但是,你的辩护律师,公诉人,还有……”还有所有接触这件事的人,谁也不能保证他们会替他保守这个沉重又苦涩的秘密。秘密的当事人不是普通的芸芸众生,而是扶摇直上的一颗新星。它包含了太多的爆炸性新闻和夺人眼球的错综关系。
“我知道了。”他沉重地叹息:“我一直想有个孩子,想成为一个好爸爸。”
“可我不是一个好父亲。”说这句话时他感到钻心剜骨的疼,眼眶开始发红,声音低沉断断续续:“我没能看着她长大,没能保护好她,还给她带来了这些麻烦。”
她的童年很辛苦,没有家人,备受欺凌。
出生时被视为原罪,费尽心机摆脱掉过去,却被亲生母亲找上门来。
“我不是一个好爸爸。”唐志海双手捂住脸,下一秒满脸的泪水。眼泪无声地从他粗糙的手指间落下,落进痛苦又柔软的心脏。
“我希望她可以摆脱过去的阴影,有一个干干净净的背景,有自己的美好生活……”
他猛地抬头,通红的双眼布满血丝,每一个表情都在挣扎忍耐:“拜托你了,顾警官,就让这段过去,和我一同下地狱吧。”
“她永远都不会知道,不知道自己有这样不堪的父母。”
话音未落他咬紧牙关掰断自己拇指关节,伴随清脆的断裂声,手掌从手铐中挣脱出去。强烈的疼痛下他挣扎着推开车门,从急速行驶的警车上翻滚着坠下。
下一秒,一辆超速开来的大货车呼啸而过,沉闷的撞击声后,高速公路上留下蜿蜒的血迹。唐志海躺在高架桥的中央,望着夜空中镰刀一样的月亮,渐渐没了呼吸。
十公里外的四平体育馆里,袁满一袭白裙站在舞台中央,台下五颜六色的荧光棒和满天繁星连成一片,像漫山遍野飞舞的萤火虫。
“我要唱一首歌送给最爱我的人。”她穿着那件星空下闪着光的婚纱礼裙,左眼留下一滴泪,像待嫁的少女,如前世情人,踮起脚尖轻声问:谁是最爱我的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 致力于写出温暖人心的故事,哭唧唧
下下章会有公主抱,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