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池微微眯起眼睛。
这个孩子, 成长的比他想象的还要快呢……
祁霄同时停下脚步,凤眸凌厉看着前方。
他这一路杀上幽兰境, 却并未见兰君河出现,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 兰君河不可能不知道……
兰君河不出来, 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他死了……要么是出不来。
但无论哪一种, 都只会和幽池有关。
幽兰境向来奉行弱肉强食的原则,兰君河代为执掌幽兰境数年,但他头顶上始终有个高高在上的幽池,幽池才是幽兰境真正的主人,所以……他才不惜一切代价, 想要杀死幽池上位。
如今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不是兰君河, 而是幽池,这只能说明——兰君河败了。
可能,那人此刻就连尸骨都不在了……
祁霄紧紧握着手中的剑,用力到泛白, 胸口处再次隐隐作痛,这痛苦折磨着他, 令他日夜不得安宁,那人怎可以就这样轻易死了呢……
他, 只能死在自己的手中!
祁霄眸光锐利如刀。
无论如何,杀了幽池,就知道答案了!
不论是兰君河还是幽池, 还是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逼死他爹娘的凶手!
他们,都该死!
祁霄出剑了!
幽池唇角一挑,身影如鬼魅,一身黑衣,轻飘飘的后退了开来,祁霄出剑快如闪电,但是却连幽池的衣袂都不曾碰到!
幽池,更快!
祁霄眼神一沉,忽然闭上了眼睛,耳朵微动,瞬息之间,只听一道很轻很轻的风声,他蓦地睁眼横剑胸前!刚好了挡住了幽池一掌!
幽池手中并无任何兵器,但他那枯瘦如枝的手掌,直接抵-在祁霄的剑上,竟发出金铁交鸣的声音!
祁霄露出惊愕之色,被幽池一掌逼退,他随即神色一凝,两人当即缠斗在一起!
仅仅是四散的劲气,都让周边树木折断沙石横飞。
涂岐之匆忙避开,遥遥看着这一幕,眼神变幻不定。
他之前被祁霄所伤心中尚且不忿,虽然知道祁霄身具灵骨,乃百年难遇的绝世天才,可祁霄毕竟才十几岁的少年,又受了那样重的伤和打击,涂岐之心中还是认为他不如自己,所以之前才会主动请缨抓捕祁霄……
可如今事实摆在眼前,祁霄不但快速恢复了修为,甚至能在幽池手中游刃有余……
涂岐之委实心惊不已,彻底放下对祁霄的轻视,眼中露出忌惮之色,幸好今日祁霄必死,否则此人活着定然后患无穷……
另一边,祁霄和幽池打的难解难分。
幽池一边攻击一边看着祁霄,眼底兴味之色越来越浓,甚至产生了兴奋的感觉……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能在他手下,坚持住这么久了……
这就是灵骨的惊艳天赋吗……
灵骨这样传说中的存在,就连他也只在典籍中看到过,此刻亲眼所见,更令他生出了期待的情绪……难道还有比这更完美的身躯吗?
一旦拥有了这样的身体,这天下还有什么不是他的……
幽池忽的加重力道,双脚在石板路上留下一个个清晰可见的脚印!将祁霄逼的连连后退,他的手五指成抓抓住祁霄的剑,咔嚓一声,竟将那千锤百炼的宝剑生生折断!
半截剑刃飞了出去,巨大的力道,令剑刃直插墙面,祁霄瞳孔一缩,下一秒被一掌打在胸口,霍然倒飞出去!
他浑身紧绷寒毛直竖,还没来得及爬起来,便被幽池又一掌打在肩上!
顿时吐出一口血来。
祁霄连忙抬手抵挡,然而一旦落入劣势,幽池根本不给他任何还手的机会!
幽池一招一式看似轻飘飘的,但落在祁霄的身上,无不重若千钧!这力道并未伤及他的筋骨,而是直中他的五脏六腑。
一刻钟后,祁霄已经浑身浴血,他手中半截残剑,艰难的杵着地面,但这一次,却半晌没能再站起来……
他抬起头,望着连衣襟都纹丝不乱的男人,眼中终于露出绝望愤恨之色。
幽池双手负在身后,缓缓走到祁霄的面前,望着少年不屈的面容,眼底是戏谑之色,开口发出低哑的轻轻笑声:“不自量力。”
祁霄眼神愤恨不已,他喉咙里溢出一道低吼,竭尽全力,再次向着幽池冲了过去!
幽池一伸手,便掐住他的咽喉,直接将他举了起来。
祁霄脸色因窒息而涨红,双目布满血色宛如修罗,鲜血顺着他的额前流下来,染红了那迭丽的面容,漂亮凤眸中盛着怒火,还有着无能为力的绝望……
幽池定定看着他,唇角扬起,真是一具美丽的躯体啊,很快,这一切都将属于他……
祁霄似乎已然绝望,他扯了扯嘴角,发出断断续续的痛苦声音:“我娘,她,你,你们为什么,不肯放过她……”
幽池望着少年悲哀的双眸,难得生出一丝怜悯之意,低低笑道:“她背叛我的时候,就该知道是何下场。”
祁霄恨的双目发红,却连挣扎的力气,都渐渐的没有了……
幽池一松手,就将祁霄扔在了地上,这次祁霄没有动了,看起来已经是不行了……但幽池不会大意,他微一沉吟,还是拿出绳子绑住了他,这才拎着祁霄走了进去。
祁霄倒在那里,木然的看着他。
幽池发出一声低笑,眸光淡漠像是在看一件物品,盘膝在祁霄面前坐了下来,这屋内竟然设置了阵法,四周泛着森森阴冷之气。
祁霄定定看着他,胸腔微弱的起伏着,他口中眼中都是血,薄唇微微开合,发出很轻很轻的声音。
幽池眉梢一挑。
祁霄表情变的急切起来,仿佛要说什么,但他喉咙里发出微弱喘-息,声音轻的就连幽池都听不清。
幽池难得生出了好奇之心,到底是有什么话,让祁霄明明已经败了,却还临死前要说给自己听?
他微微俯身,靠近了祁霄。
可还是听不清……
幽池便又靠近了一些,几乎靠近祁霄的唇边,此时他终于听清了。
祁霄说:“我会杀了你的。”
幽池觉得可笑极了,他还以为祁霄会说什么,结果还是不过如此……明明已经无法挽回,败局已定,却偏生要说上几句不甘心的狠话,真是可怜又可叹,还很无趣的紧。
幽池正要继续。
忽的颈侧处传来一阵剧痛。
他不由得露出错愕之色。
分明已经放弃抵抗的祁霄,此刻陡然爆发出了力量来,抬头一口咬在了他的颈侧!
不,不可能的……
他伤的这样的重,不可能还动的了……
幽池反应很快,当即一掌就要将祁霄打出去!但祁霄死死咬住他的脖子,生生受了这一掌却不肯松口,脸色竟露出诡异的笑容来!双目泛着冰冷嗜血的光芒!
幽池只觉得脖子处鲜血上涌,就连浑身修为都在迅速消失,脸上露出狰狞震惊的表情来!
祁霄学的东西是兰君河教的,幽池自然清楚的很,他们修习的功法都一脉相传……
自己为了夺舍祁霄后,能够顺利接管这具躯体,不用废掉修为重新修炼,所以让兰君河教授他夺天功。
幽池认为祁霄就算修炼夺天功,也不可能对自己造成威胁,他确实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但他还是太年轻了……
可是……
这一刻,幽池第一次感到死亡离他这样近。
他瞳孔蓦地收缩,一掌又一掌打在祁霄的身上,终于将祁霄打了出去!但是他的颈侧同时被带下一大片血肉!鲜血狂涌而出,幽池捂住自己的脖子,但是却根本止不住,而修为也随着鲜血的流逝,损失了大半……
他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冰冷的视线看着祁霄。
祁霄舔-舐了一下唇边的鲜血,他感受到渐渐重回的力量,这样磅礴浑厚的力量,比之前他杀掉的任何一个人,都更要强大的多……
他双手微一用力,便挣脱了手上的绳索。
此消彼长之下……
幽池死死看着祁霄,脸色苍白,眼神阴冷,鲜血染红了他半边身体。
祁霄唇边挂着若有似无的笑。
好整以暇的看着幽池。
他一开始便知道,自己不会是幽池的对手,即便他身具灵骨,修为进近令人惊艳,若是一般人早已忘乎所以,可是祁霄不会这样……高估自己低估敌人,才是最为致命的一点。
虽然幽池走火入魔闭关多年,但即便如此他也能让整个幽兰境安分守己,让兰君河也不敢造次,当然不可能会是个弱者。
如果幽池是个弱者,不用等到自己出手,兰君河,亦或者其他人,都早已让他尸骨无存了……
所以,想要堂堂正正胜过幽池希望渺茫,自己只能寻找机会让他放松警惕。
祁霄赌的便是如此。
对于什么是灵骨,这段时间祁霄已查的一清二楚,而他自己更是深有感触。
兰君河之所以愿意留着他,是因为自己有利用价值,他的天赋就是他最大的筹码,让他没有在十年前葬身荒野,而是活到了现在……
既然连兰君河都想要利用他,那么幽池呢?
要知道,当初带他回来的人,不是兰君河,而是幽池啊……
是幽池找到了自己,又将自己交给兰君河,幽池应该比兰君河更清楚这一切才对,又或者,就连兰君河都在幽池的算计之中……
可这十年幽池都按兵不动,他图谋的到底是什么?
也是吸取自己的修为?
看似合理,但又似乎有哪里不对,如果是那样的话,幽池没有必要将自己留给兰君河,他可以先一步出手……也许幽池图谋的,是更重要的东西。
祁霄猜不出来。
但他只要知道一点就够了,那就是——幽池不会轻易杀了他。
自己的利用价值,是他唯一的机会!
他装作重伤不敌,等幽池放松警惕,等幽池准备出手……再给予幽池致命一击!
为了逼真,祁霄是真的伤的很重很重,他只保留了最后一丝力气,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够让幽池不再防备他。
机会只有一次。
成则生,败则死。
好在,他赌赢了。
祁霄一招手,半截短剑飞回他的手中,他长身而立,凤眸冷锐的看着幽池,薄唇微启:“兰君河在哪里?”
兰君河?
幽池眼中是满是疯狂,他的鲜血在迅速流逝,祁霄吞噬了他的修为,真是没有想到啊……
自己竟会,输在这个小子的手中……
幽池讥讽看着祁霄,戏谑的扬起嘴角:“他啊……我杀了他。”
祁霄眼神一沉,浑身气息一冷,陡然抬手,一剑将幽池的脑袋斩飞了出去!
脑袋在地上滚了一圈,发丝乱了,满脸血污,最后一刻,甚至眼珠子转动了一下,望着祁霄,露出一副诡异的阴冷笑容。
这一幕最终定格。
祁霄垂眸睨了地上的脑袋一眼,忽然身躯晃了晃,但他还不能倒下,祁霄推开门走了出去。
涂岐之一直守在外面,心道祁霄这次肯定死定了,谁知道片刻之后,门被推开,竟然是祁霄走了出来!
他视线一扫,落在幽池身首异处的尸体上,浑身冷汗都出来了,惊骇的几乎无法言语!
怎么可能!
祁霄怎么可能杀得了幽池!
不,这不可能……
涂岐之浑身发麻,寒气从脚底泛起,忽然毫不犹豫的转身就逃!
祁霄却站着没有动,他早已是强弩之末。
见涂岐之被他吓走,终于坚持不住,眼前一黑倒了下来。
这里悄无声息,阴森冷寂,只有风声沙沙的响。
没多久,凤濯就带人找了过来。
他们过来的时候兵分两路,祁霄主动要求去杀幽池,凤濯则带兵围剿幽兰境其他人。
一时间,整个幽兰境血流成河。
凤濯等其他地方局势控制住了,才匆忙去寻祁霄,眼看祁霄虽然伤重,但是并无性命之忧,终于松了一口气,吩咐太医过来为祁霄诊治。
幽兰境的众人,除了归顺的投降的,其余死的死逃的逃。
………………
祁霄站在一片荒野之中,在这里遍布白色迷雾,看不清道路,他只能摸索着迷茫的往前走,走着走着忽的被什么绊倒了,他跌倒在地上,爬起来的时候视线落在自己手上,竟是一只小小的手。
大约是在这里走的久了,跌倒的次数多了,小手上遍布伤口,伤口上又沾满了血污,但是他就像是感受不到疼痛般,继续往前走……可是没走两步,又被什么绊倒了,这里不知是何处,竟让人举步维艰。
他很气恼,想要看清楚。
低头看去,地上的迷雾悄无声息的散去,他终于看清是什么绊倒了他。
是尸体。
很多很多的尸体。
有他熟悉的阿叔,阿叔是爹爹的朋友,阿叔对他最好了,经常陪他练武,每次出去办事,都会带给他喜欢的小吃,会让自己骑在他的脖子上……
可是此时,阿叔没有了声息,他只剩下大半截身体,下半身不见了,鲜血满满流了一地。
有他最喜欢的阿嬷,阿嬷是爹爹的乳娘,最是疼爱他,母亲不会针线活,他从小到大的衣服靴子都是阿嬷缝制的,阿嬷经常说以后霄儿长大了,你媳妇的喜服阿嬷也要亲手给你缝……
可是此刻,阿嬷胸口只有一个大血窟窿,她双目睁的大大的,残留着死前最后的恐惧。
祁霄的手脚在发颤,他咬牙继续往前走。
他看到了父亲的仆从,看到了母亲的侍女,还看到了他养多年的狗……
残肢断臂随处可见……
最后,他终于看到了他的爹娘。
爹娘穿着他熟悉的衣服,他们双手紧紧的交握在一起,尸体难得的完整,可是祁霄却连他们死前最后的表情都无从知晓,甚至不知道他们死前痛不痛苦……
因为,他们没有脑袋。
两具无头尸体安静的躺在那里,脖颈处伤口平整光滑,鲜血已经凝固干涸,能看到发黑的血肉,和那一截白骨。
他们,再也不会对他笑,再也不会对他说话,也不会再陪着他了……
祁霄眼前一阵晕眩,这是什么可怕的噩梦,不是真的……一定不是真的!
他发了疯一般的往前跑,想要从迷雾中跑出去,拼尽全力想要从这里逃走!不顾身体被荆棘划的鲜血淋漓,跑着跑着忽然一脚踩空,从万丈悬崖上坠了下去。
他没有力气了,躺在那里想要放弃了,这时,他看到一个身穿青衣的人影,慢慢走到他的面前。
那人戴着面具,可他将自己抱起来的时候,却这样的温柔,他的怀抱这样的温暖……
他说没有关系,还有我。
祁霄本能的抓住他,这是,这里唯一一个,还活着的人。
他不知道他是谁。
但他在他最绝望的时候,如同天上神明,出现在他的身边。
他想要相信他,想要再相信一次,相信这个世界上,依然还有人在乎他,爱他……
他这样的信着他。
信着他。
直到有一天,男人终于取下了面具,他将他爹娘的脑袋,扔到了他的脚边,对他露出温柔的笑容,说,我送你去见他们好不好……
说完一剑刺穿了他的胸口。
祁霄蓦地睁开眼,冷汗浸湿了他的衣衫,他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原来是梦啊……
不,这不是梦。
这一切,都是真的。
祁霄眼中焦距缓缓聚拢,表情再次恢复一片漠然,他终于报仇了……
他杀死了幽池,亲手杀了这个罪魁祸首,至于兰君河这个刽子手,也已死在幽池的手中了……
那人,死了。
按理说大仇得报,应该痛快高兴的,可是不知为何,只要一想到那个人,自己甚至没能见上他最后一面,就好像哪里空落落的……
他知道了,那个人,分明应该死在自己手中的!
祁霄浑身都是伤,可是他浑然不觉,唯独胸口被那一剑刺穿的地方,痛苦时刻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祁霄从床上下来,推门走了出去。
外面看守的是凤濯的属下,他恭敬的道:“祁公子,您醒了。”
祁霄声音清冷:“我睡了多久?”
属下道:“您昏睡三日了。”
祁霄点点,他没有再说话,径直走了出去。
这是哪里啊?
对了,这是幽池的住处。
黑色的建筑阴沉沉的,就如同幽池这个人,祁霄漫无目的的行走着,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又或许,他只是想看看,兰君河到底在哪里……
即便是死了,你的尸体又在哪里?
可是这里空无一人,什么都没有,冷寂的廊道中,隐隐有微凉的风吹过……
祁霄就要离开时,忽的眼神微凝,脚步不由一顿。
这风,是从哪里来的?
空气中潮湿的味道,又是从哪里来的?
祁霄精神陡然绷紧,抬手就要拿自己的剑,可是抓了一个空,这才想起自己的剑已经断了,他眸光微凝,一步步走到廊道的尽头。
尽头是一堵黑色石壁。
祁霄抬手抚-摸上去,黑色石壁冰凉,看似和这里浑然一体,可是……祁霄猛地双手用力一推,厚重石壁与地面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竟然就这样被推开了!
阴冷潮湿的空气。
痛苦低哑的呻-吟。
从里面泄露出来。
祁霄瞳孔蓦地收缩,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
清冷俊美的男人躺在石床上,他身上只有一件薄薄布衣,敞开来几乎遮不住多少,黑色长发散落着,男人羽睫颤-动,一只膝盖曲起,消瘦的手臂垂落在身侧,露在外面的肌肤上满是各种痕迹,昏睡之中,下意识的发出痛苦低吟……
如此的惨烈,却又美的惊心动魄。
如同被折磨的濒临垂死的美丽野兽……
祁霄的手倏然握紧。
兰君河,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