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妩约沈凡喝咖啡,郑重其事地感谢了他。
“那天晚上谢谢你,他们俩搞成那样子,我当时完全吓懵了——”
“我才心脏病都快被吓出来了。”沈凡差点没忍住冲她翻白眼了,他搅着杯中咖啡,古怪地睨着她,“你这女人事怎么那么多,不在外面搞来搞去会死?”
“谁搞来搞去——”宁妩蛮不乐意他这么说,愤愤地搁下杯子,“是童小言他自己,幺蛾子恁多。你是不知道他那个人有多坏,他不把人命当命玩儿的!当然这也不全是他的错,都怪老子把他给惯的!他要是有你一半好……”
“打住!”沈凡面色一凛,严肃地打断她的话,“我没你想象中的那么好,真的,求你别表扬我。”
我真的不想半夜被你家神经病揍进医院!
似乎也是跟他想到了同一点上,宁妩讪讪地闭了嘴,低头抿了口咖啡,苦兮兮地说,“你现在知道他多凶了吧,反正经过这次我是怕了,可我又不敢说他,一说他就打我,我现在连提分手都不敢了,只准他甩我,不准我骂他呀……”
沈凡看她也是挺惨的,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儿,也知道她这两天不好过,为了筹备下个月的舞蹈竞技,她一天八小时都在公司训练室卖命,好不容易下班了,往医院赶来又是一场天翻地覆:童言这次是铁了心要跟她硬碰硬了,半点不给她转圜的余地,她无数次委婉地跟弟弟提起出国的事,可都被林禹辰明确地拒绝……
“我现在每天一靠近中心医院就腿软,压根儿不想进去。”宁妩烦躁地说,“禹辰天天跟我闹,我不想跟他撕破脸,可童小言半点不让步,铁了心必须要他走,我多说一句话他就发脾气……”
沈凡看她愁苦的挺真切,不像是装样,突然觉得这女人有时候又特别傻呼呼的,尤其是在处理感情问题上,他说她,“也不知你是真蠢还是假蠢,搞不定你弟弟,你还搞不定童小言吗?”
“搞个屁,他现在话都不跟我说。”
“呵呵,那你就不跟他说话试试。”沈凡冷笑,一针见血,“你三天不跟他说话试试,他保管什么脾气都没了。”
沈大大是什么人?
那可是写过无数虐恋狗血剧的王牌编剧!
童小言这种矫情鬼,现在摆明了就是掐着她死穴使劲作妖,妄图争取最大利益,她倒也是乖,也晓得自己有些不对,所以随便他怎么捏都不反抗,真是在他面前怂逼得无怨无悔。
沈凡都看不下去了。
这不是欺负人傻嘛!
他对宁妩说,“我觉得你今天也不必去看童小言了,反正他又不理你,何必热脸贴他冷屁股?等过几天把你弟弟送走了,他也没了继续生你气的理由,自然就消停了,你现在上赶着去看他不是犯贱吗?”
“可是医生说他现在的情况还是很危险……”
“你还真是犯贱。”
沈凡骂她,呵呵她一脸:“还医生说?心太宽了吧,那个小混蛋连毒-药都敢喝了,还收买不了一两个医生?活该让医生吓死你。”
“你别这么说他。”
宁妩皱了皱眉,有点不舒服了,“当时的情况你也看到了,的确很惊险的,要不是抢救及时,他很可能真的就……”
沈凡看着她。
宁妩揪在一起的手指紧了紧,别开了目光,讷讷地说,“我不希望他有意外的,这个世界上,我最不希望他有意外的。”
沈凡见她脸色惶惶,似乎又想起了那天晚上的流血事件,也一时没话,好久才语气复杂地说,“你可能没注意到,你对童小言有点不一样,你对他跟对别的很多人都不一样。”
“什么?”
“我觉得你可能潜意识里就很喜欢他。”
宁妩瞪大眼。
沈凡喝了口咖啡,手撑在椅子上,笑得迷人,“不然你怎么解释,同样是情况危急,可是那天晚上,你弟弟和童小言被同时送进医院,你却整晚上都是守在童小言的病房门口?嗯,还有刚才,短短的二十分钟的谈话内,你算算自己哪句话是离了童小言的?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明明是他做事太出格了,蓄意将你弟弟殴打至伤,药也是他自己毒自己,你却还在担心怜爱他?”
沈凡满脸都是“你们城里人的世界我不太懂”的表情。
“我不想见到禹辰,那是因为禹辰他——”
“那是因为他对你而言没有童小言重要——千言万语都可以用这一句话概括。”沈凡觉得说到这份上,自己没必要继续当知心姐姐了,起身拿起自己的外套,最后道,“我还有事先走了,最近几天赶剧本我会比较忙,如果没急事的话,请勿打扰,ok?”
“当然确实人命关天的事,我也不会嫌你烦的,电话联系。”多嘴地补充了一句,他又给她点了杯咖啡,然后自行离开了。
看着男人潇洒离去的背影,宁妩始终处在很懵逼的状态。
明明心脏还是会噗咚噗咚地跳啊,在沈大大这种外表很冷内心很软的真·男神面前,童小言算个什么孽畜啊,他矫情又凶还心思狠毒,就好像是古代后宫中迫害六宫和平的恶毒妖后!
她决定听沈凡的话,暂时不去看那小妖后了,当务之急是先把弟弟送走。
宁妩走进林禹辰病房的时候,护士小姐正在替他手臂上的伤口拆线,那里一条长长的痕迹,据他自己说,是被打烂的酒瓶玻璃划的,少年的确很有忍性,这些天住院,无论打针还是换药,从来都是乖乖听话,眉头都没眨一下。
“宁小姐。”
护士看到她了。
“嗯,小辰怎么样了?”
“外伤已经没什么大碍了,随时都可以出院。”
“我知道了,谢谢你。”
将护士送到门口,宁妩随手关门,听到身后少年清润的声音,“你又是要来赶我走的吗?你就那么容不得我?”
宁妩缓缓转过身来,对上少年毫不掩饰悲伤的眼睛。
他难过地说,“我们是彼此唯一的亲人了,姐姐,你就这么容不下我?”
宁妩表情一怔,原本准备好的话一下子全都忘词了,敛下眼睑遮住了情绪,她一声不吭地去给弟弟倒了杯水,递给他,“喝口水吧,小心烫。”
少年乖乖接过喝了一口,“你别赶我走,姐姐,我不会害你的,你相信我,我只是想跟你一起生活,我们以前不是说好的吗?要一辈子在一起的?你亲口答应过的——”
他急切地伸手来拉她的,宁妩轻轻后退了一步,挪开了自己的手。
她眼中的无动于衷几乎令他疯狂暴怒。
“你以前不会这样对我的!”少年带着哭腔大吼,“都是因为童小言,都是因为他对不对!”
“禹辰,你冷静点。”宁妩硬了心肠,语气泛冷,“你知道的,这一切都跟童言没有关系,是我,是我没办法再面对你。”话说出来,她陡然松了口气,“真的禹辰,我没办法再面对你,每一次跟你见面,看到你的眼睛,我都会想起,想起一些很不好的事情——”
她终于坦白了。
林禹辰凉透了心,置于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
“我们分开好不好?”宁妩变得温柔,握着少年冰冷拧紧的拳头,“我不是不想当你的姐姐,不想当你的亲人,只是真的没办法了,禹辰,我们分开,等再过五年,再过十年的时候,等我们都不必防备对方的时候,再做一家人好不好?”
她的语气几乎是祈求了。
“我从来没有防备过你。”少年眼睛通红,绝望地看着她,“我从来都没有防备过你,哪怕你丧心病狂,哪怕你几乎害死我,我都没想过防备你——是你不要我了。”
他旧事重提,等于是血淋淋揭她伤疤;他明知故犯,因为自己痛苦,所以也要拉着她一起痛。
他说,“姐姐,六年前车祸那天你永生难忘吧?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山路陡峭蜿蜒,爸爸坐在驾驶座上,发现刹车坏了,他那时候的表情很恐怖,骂人的话很难听,他说有人要害他,他的是新车,是有人蓄意弄坏了刹车要害他……”
“他说是你,姐姐,他说是你要害他。”
“他死有余辜。”宁妩目光凛冽,“他那种变态,死有余辜。”
“那我呢?”林禹辰望着她狠毒的表情,心脏骤疼,“那我呢姐姐?在你心中,我也是死有余辜吗?”
“我给过你机会!”宁妩厉声说,“禹辰,我给过你机会!我追赶着求你留下,我们承诺过的,要做一辈子的家人,我一直求你!是你背弃了对我的承诺!你如果能留下,你当年哪怕对我有一点点的感情,很多事情都会不一样……你父母可能不必死去。”
“那也是你父母。”
“不,他们不是。”宁妩笑着摇头,声音平静得可怕,“我没见过真正的父母,但我知道,我的父亲不会对我拳打脚踢施暴,我的母亲不会将我卖给恶心的人贩子……他们不是父母,他们连人都不配。”
“你说什么——”林禹辰陡然瞪大了眼,不可置信,“你在乱说什么,姐姐?”
“你不是一直不解,为什么我当年会学舞蹈吗?”宁妩说,“因为那是唯一可以正常解释我身上常年不散的淤青的方式,别人问起的时候,我可以说是练功导致,不必说是因为我有一个极端暴力倾向的继父,和一个对我的痛苦视而不见的母亲。”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的……”林禹辰变了脸色,反复自我呢喃。
看看,多么脆弱的人,在现实面前多么会自欺欺人。
看着少年痛苦的脸,宁妩不但没办法产生半点怜惜,反而一阵没来由的厌恶,她无声地别开了脸,麻木地听着他不停地大声质问,问她为什么要害死父母,为什么当时受到虐待却不肯报警,最可笑的是,他竟然还问得出口: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
宁妩大笑出声,笑得前俯后仰,笑得眼泪直下。
人在受到伤害的时候,谁不想求助?向自己最亲的人求助。
可如果连亲生母亲都能无视你的痛苦,推你下地狱,谁还会真心心疼你?一个虐待你的人的儿子吗?
这样的假设太可笑了。
“你别笑,你不准笑了,你不准笑!”林禹辰从床上过来,使劲握住她肩膀,情绪惶然。
宁妩重重推开他。
“禹辰,接下来话我只解释一遍,你信或不信,对我都没有意义。”她说,“我没有杀死你的父母,我没有蓄意想要杀死他们,但因为机缘巧合,我确实事先知道车子的刹车出了故障,我只是忍着没说,那是天意,天要他们去死……我只是没说,我求你跟我留下来,我不想你跟着他们无辜送死,可你什么都不听我的,所以,所以我……”
她说不下去了。
“所以你恨我,你开车追出来,在车祸发生之后,在我拼命打电话求助的时候,掐断了我最后一丝希望?”少年眼中最后一丝光亮熄灭,只剩下麻木的绝望,“如果当年不是你阻碍我求救,如果当年不是你追上来补上一脚……你还记得那个时候的自己吗?太可怕,你太可怕了。”
“我想救你!可我不能让他们活着!”宁妩大吼,“我不能让你求救,不能让他们得救,否则会死的,否则我跳进黄河都洗不清,我会死的,我会死在他们手上!”
因为是躲债跑路,他们的车子又是在偏僻山道上冲下来,出了车祸别说监控了,恐怕好几个小时都不会有人发现——后来还是那辆被他们撞翻到山坡下的山地旅游车上,有人打了电话求救。
宁妩最终当然也打了电话报警,但那时候,林父林母已经下地狱了,林禹辰在她脚边浑身血晕了过去生死不明,打完求救电话,她丢了手机就落荒而逃。
这一逃,就是整整六年。
“你病了,姐姐,你病得太严重了,你的言行,你的偏激……”
“随便你怎么说。”宁妩狠狠抹了把眼泪,唇角一点点上扬,睨着这个曾经是她生存依托的弟弟,“随便你怎么说禹辰,你的话对我而言无足轻重。事情我已经解释清楚了,你愿意信,就放我条生路,我们从此两不相干;你要是不愿意信,那大可以上警局立案调查我,我也不在乎几年牢饭——因为比蹲监狱更痛苦的日子,我经历过。”
她站起来,居高临下,“总之,猫捉老鼠的游戏到此结束。你已经输光了所有能令我投鼠忌器的筹码,好聚好散吧。”
出病房的时候,少年痛苦慌乱的呼喊令她有种别样的熨帖。
宁妩觉得自己几乎是变态。
她重重拉上了门,隔绝了他的声音,靠在门上喘了两口气。
没人能再威胁到她,在她铁了心毫不在乎对方感受的时候。
离开医院的之前,她去了趟童言的病房,果然跟前几次一样,童小言趴床上盖着被子,好像是在睡觉,对房间内明显的脚步声充耳不闻。
之所以说好像,是因为宁妩知道他没睡。
童小言警惕性特别强,在医院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他不可能睡得着的。
那就是故意冷着她的意思了。
她重重在病房门上敲了几下,大声说,“我知道你没睡,童小言我警告你,以后没事少作些妖,真把我搞烦了,你喝砒-霜都与我半毛钱不相干。”
病床上的人轻微动了下,心中恨死她了,没反应。
但也听出了她声音怪怪的,好像是……哭过。
宁妩说,“好了你这态度我看明白了,不想理我是不是?那正好,我就把话一次性说给你:禹辰明天我会让我经纪人亲自送他去机场,我要忙比赛的事,最近没空就不过来看你了,也暂时不回去住,你有什么需要就叫护士,若是没事了的话,就该干什么干什么,别整天心思活泛搞东搞西,你都二十好几的人了,以为自己还小呢——”
说着也是有点烦,转身就走。
“你站住!”
童言没忍住,有点心慌了,猛地从病床上爬起来,吼住她,“……你不回来住,要住哪儿?”
“关你屁事。”
靠之,朕爱住哪儿住哪儿,你个矫情小妖后管不着!
喜欢冷战是吧?
你一个人在冰箱里蹲着吧!蹲远点!
宁妩走得更快,权当后面暴跳如雷的声音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