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着课本无聊到拍打灯下蝇虫的时候, 贺晨曦曾动过当要空姐的心思,但那只是一刹那的冲动, 且不说身高样貌她统统不达标,后来才发觉她还有晕飞机的毛病, 尤其是起飞降落的瞬间。
系好安全带,闭上眼睛,她企图在睡梦中渡过起飞的瞬间。
“是你啊。”
一睁眼,看见宝蓝色制服的曹远樱,左手搭右手背,轻放小腹上,温婉贤淑的模样。
晨曦微微欠身子冲她微笑, 说真巧, 你服务这班机。她点点头,随即转过身继续帮乘客放行李。
倒在座位上,她斜瞥着她的掐腰小马甲塑得她楚腰纤细,说不出的袅袅婷婷。
闲来没事问郭远, 曹远樱当空姐, 是不是跟你有关?他神态自若的说不是。但她想,一定逃不开千丝万缕的关系。毕竟从前曾那么好,有时会拿她和自己做比较,比着比着便觉得心灰意冷,哪一方面她都输她不止一点。想着在这样的人面前,她这个见不得光的“小妾”何时才有出头之日?
迷迷糊糊间,她连飞机上了天都不知道, 梦里她正晃晃悠悠的过一座小桥,桥底溪水潺潺,两岸桃花似雾,正行至风景最盛处,脚底踏板突然抽空,她猛的一挣,耳边渐渐清晰的温柔女声正在告之飞机遇到气流稍有颠簸,请乘客绑好安全带,卫生间暂停使用。
飞机出了云层后,她去了趟厕所。一撩布料曹远樱从后舱工作间钻了出来,看到她正在门外候着,便倚在框上看着她笑,扬了扬下巴问道:“怎样?”
“什么怎样?”晨曦一头雾水。
“你和郭远,还好吧?”
和这个人谈论那个人,总有些不自然。
曹远樱撇嘴一笑道:“还不好意思呢,郭远这个死没良心的东西,有了女人就不要朋友了,打他手机没一次是通的,该不是给我屏蔽掉了吧。”
“他真的是忙得脚不沾地。”她帮他解释着,事实上也是如此,何时开始,一个星期见一面,都成了奢侈。
有人按了服务铃,她拿了张毯子给乘客,回来又塞了两条雀巢巧克力威化给她,突然想起了什么,问她:“以前总和你腻乎在一块儿的女孩叫什么来着?我记得是个特殊的姓。”
“静筠?”
“就是她。”曹远樱撩了撩垂在额前的发说:“前段时间在pub里喝多了,还是她把我给架了出来,送我到她们酒店住了一晚,也没来得及说声谢谢,若遇见了她,帮我道句谢。”
她应允下来,想着这次去广州学习,说不定真会遇见她。
培训会场在一家三星级宾馆,为了方便她便入住在了这里。再走两条街就是花园酒店,路过时她特地多看了一眼,灰秃秃的一片,倒像是闹市里一深藏不露的隐士。
这个地方四季如春鸟语花香,但湿度极大的闷热天气让她极端不适,语言有障碍,再加上方向感不行,没课程时她便老老实实窝在宾馆里看有字幕的港剧,只等到晚上天气凉下来才在方圆百米的地方转转。
最后一天课程结束后,她正收拾零碎,一个女孩忽然跑到她面前歪着脑袋巴眨眼睛,那神态仿佛是在说,猜猜我是谁呀?贺晨曦愣愣的看了半天,那女孩实在是忍不住了,便笑着说:“第一天便觉得你眼熟,今天总算想起来了,你不是五班的贺晨曦嘛!”
晨曦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六班的何静!”
高中时五班六班毗邻,来来去去面孔都熟,虽不曾说过话,也是知道个大概。异地逢老乡,一下便熟便热络起来。
晨曦问,“你住哪儿?”
“花园酒店。”
“好阔啊。”
“我领导说,随便住,报销呗。”
“我咋没这么好的领导,话说我还没住过五星级呢。”
“一样一样,我也是头一遭,都是乡巴佬进城。走,上我那坐坐。”何静热情的挽着她的胳膊说,“这次来广州收获还真不小,一下见着两位高中同学。”
“还有谁?”
“静筠啊,这你应该比我清楚,你们以前总是焦不离孟的。她现在在花园酒店做部门经理。”
话音落下,何静发现晨曦有些沉默了下来,许是觉得她无聊,便随口找话题,“静筠的老公我还见着了,挺老实一男人,公务员,每天开个小威驰来接她。你呢?结婚了吗?”
晨曦回过神来,说:“还没呢。”随后又补了一句,“兴许快了。”
想上学的时候,她文科好,静筠理科好,那年的高考还是3+1,关键时刻静筠放弃了和男生比谁的思维更理性,和她一起选了历史,最后分数比重点线高三分,她又放弃了她心心念念的新闻专业,转为冷门的酒店管理,被广州最好的一所高校录取,到她毕业那年,酒店专业招人火爆,每一步决定都看似无懈可击。
她一直都羡慕静筠果敢的个性,也很喜欢她那份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势。不像她,麦芽糖般黏黏糊糊。
可是郭远一席话还是让她心里蒙上了尘。
就像她起初喜欢郭沫若,后来发现这个人竟是个骑墙派,趋炎附势,毫无文人倚重的傲骨。一首《献给□□同志》看得她倒胃不已,再来一首马后炮的《水调歌头》,好感更是消失殆尽,再加上两任妻子都其被始乱终弃,此人在心中已被彻彻底底拉下了神坛,失望不已。
只是郭沫若除了姓郭,和她半点关系没有,静筠毕竟是六年的好友。
所以当她站在了面前,她还是百感交集。
她穿着酒店制服,挽着发髻,很有成熟少妇的风韵,她似乎很忙,没说多什么,只是问了她酒店和房间号,说有空去找她,说完便匆匆离开。
以为她只是场面话,只是没想到傍晚时分,她真的站在了她房门外。
她扬了扬眉问:“不欢迎?”
回过神来,这才把她让到了屋里。看了看屋里的环境,静筠笑道:“早知道你来,我可以给你开间房间。”
晨曦环顾了一圈,说:“还不错啊。”
手机响了,静筠接起来说了两句,挂了电话对她说:“走,找个人带我们去吃点有特色的。”
指了指面前那个中等个头体型微胖的男人,静筠介绍道:“我先生郑非。”
郑非笑容可掬,看起来很踏实,想着和这样的人组织一个小家庭人生也算美满了,但静筠却对他诸多挑剔,一会儿说衣服没束好,一会儿说越来越胖,一会儿又数落开车习惯不好,郑非扭头冲她笑,说看看你同学我老婆,多疼我。
晨曦嗯嗯的点头,静筠哼笑这戳了戳他脑门说,“你还挺能自我安慰的,天天在机关当孙子当惯了吧。”
晨曦心里有些发怵,想她若在人前这样说郭远,他指定当场翻脸,这个男人还真是难得的好脾气。
车子停在一家淮扬菜馆面前,静筠一看,又开始发飙了,“我是说的特色是本地特色!你怎么不带我们去非洲菜馆啃树皮?”
郑非挠了挠头说:“你不是说要贵的嘛,这可是我知道的最贵的一家了,菜不错的。”
晨曦急忙打圆场,“都说淮扬菜好吃,说实话我真还没吃过。”
郑非找车位,两人先走了进去,她忍不住扯了扯静筠说:“给他留点面子嘛,毕竟是男人。”
静筠笑道:“在我们家,我就是男人。”
饭过半旬,静筠对郑非说:“吃饱了就出去溜达溜达,消消食,一会儿我们吃好了,再叫你回来。”
郑非抹了抹嘴笑呵呵的说,得令。
晨曦心里生出一种糟糕的感觉,想这郑非该不是一条吧儿狗化身成人了吧?
郑非走后,静筠从包里掏出一包软盒云烟,用她涂着白色甲油的手指夹着,刚深深吸了一口,临街玻璃墙被扣得砰砰响,郑非在外面貌似愤怒的挥拳,一会儿又在肚子上画了道弧,晨曦茫然,看着静筠呲牙冲他瞪了一眼,回过头说:“我怀孕了,他不让我抽烟。”
“啊!那你真的不该抽的。”
“偶尔一根不碍事。”
两人随意扯着闲篇,静筠弹了弹烟灰说:“看气色你最近过得是风生水起, 12年的等待瓜熟蒂落,也算是人生一大喜事儿吧。”
晨曦垂头笑笑,没有说话。
“其实有时闲着没事的时候我就在想,你那墨守成规的性格是我最不喜欢的,我向来是不破不立,但求惊世骇俗,可是到头来发觉大费周章转了一圈,还不如原地蹲着的你得到的多。”
晨曦笑道:“我觉得你拥有很多,那么好的老公……”
“该结婚了,就找一个靠得住结婚,仅此而已。”吐出一个烟圈她问她:“等到他的那一刻是什么感觉?我想象不出,是不是想电视里演得那样执手相看,泪眼凝眸?”
“不是……”
“那是怎样?”
“你怎么了?“
“我就是想知道倾尽所有不想后路的爱一个人,是种什么滋味?这些年每一步我都计算精准,甚至能预见未来十年的路,没有惊喜,没有意外,连老公都找个捧铁饭碗的,突然觉得这样的生活很没意思。”
晨曦不解,“那你觉得什么样的生活有意思?过了今天就不知道明天?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细水长流,才是最稳定的状态。”
“细水长流……”静筠哼笑道:“就是少了个人,可以一起牵着手,走过荒芜的沙丘啊。”
“郑非挺好的。”
“他是我在酒吧里认识的,那天心情不好,没两句就领着他去酒店,他紧张得手都在抖,跟做贼似的,你说我怎么会喜欢这样的男人?我喜欢的男人一定要有舍我其谁的气魄。”
“你应该生在古代君王侧。”
静筠呵呵一笑,掐灭了烟蒂,“现在也有,以前遇见过一个,英俊霸气却不失温柔,可惜的是使君有妇。能在合适的时间遇见合适的人,真是凤毛麟角,以前老笑你傻,现在却不得不佩服你,若你早早放弃,现在也不过是落得和我一样,找个性价比最高的人凑合一辈子。”
晨曦并不明白这样有什么不好,但六年处下来,她早习惯了静筠的思维方式和她的大相径庭。
其后送她回了酒店,下车后等车子走远了,晨曦才突然想起曹远樱的嘱托,一拍脑袋,又给忘了。于是发了条短信给她。
收到信息静筠拿着手机看,突然笑了起来,郑非问她写的是什么,念出来一起乐乐。
“刚刚忘了告诉你,遇见了曹远樱,她让我给你带句谢,飞机上她多给了我两块巧克力,我得把口讯给她带到了。”
郑非不解,“这有什么好笑的。”
静筠摇着头说:“你不知道她是哪种人,打一巴掌再给她颗糖,她就连怨都觉得不好意思。这曹远樱以前跟她男朋友上过床,两巧克力的蝇头小利就给哄好了,真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以前的事老放心上,多累。”
静筠斜瞥了他一眼,“少废话,你要敢干这事,我立马让你变太监!”
郑非嘿嘿的赔着笑说,哪能,哪能。
晚上收拾东西时,看见那两块巧克力威化还躺在包里,贺晨曦随手拿了出来放在床上,等一切都收拾妥当,她倒床上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
前些时日姜晴告之静筠来找过她时,她并没有当回事,想着她可能只是出差路过。但过了几天她收到了静筠的一条msn留言,说有件事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告诉你,如何做,自己斟酌。
她说某天她和朋友在pub里玩,有个人醉醺醺的前来借火,一看才发现是曹远樱。后来上洗手间时看见她趴在了化妆台边上,她问她怎么了,哪知她却稀里哗啦哭起来,看她实在可怜便带回了酒店找了个空房让她休息,一路上她断断续续的说了些事,她也听明白了七八成,大抵是郭远第一次和她□□的时候还是处男,后来每次心情不好他就会来找她,每次她都尽心竭力的让他发泄,让他舒服,如今他和贺晨曦在一起了,她没作用了,该退出历史舞台了,不甘心但一点办法都没有……后来说累了她睡了,半夜再去看她时,才发现床上凌乱一片,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一摸被窝,冷的。
晨曦已经忘了当时的心情,只有一个念头便是郭远骗了她。她知道他和女人有染,还不只一个,但曹远樱却让她受打击深重,她不知道这两人是无耻到一定程度了,还是来太能演戏,想着机场那两人老友狗狗的一幕,晨曦狠狠骂了一句,狗男女!
但彻底冷静下来,她又觉得蹊跷,不能偏听则信,因为这事发生得太凑巧。
思来想去,最后她还是没跟郭远问及此事,只是偶而说起曹远樱时,她都仔细观察他的神态,很淡定,倘若不是腹黑到了一定段数,修炼不得如此神态自若,想可能是冤枉了他,再后来她就不再记得这事了。
还在胡思乱想着,她接到了郭远的电话,此刻他正躺在某一国某一家酒店的浴缸里,慵慵懒懒的问她在做什么,广州好不好玩。听说她哪儿都没去,在宾馆里窝了三四天后,他便嘲笑她是圈养的动物只会原地打转,没有出息。
说了一阵,郭远突然听见她那边有啊啊哦哦的声音,他敏感的竖起了耳朵,“我怎么听见有人在做苟且之事?”
晨曦抬起头,看电视上深夜频道正在上演激情戏码,没好气的说:“对这声音你分辨度可真高。”
“你当我耳聋的?声音开得隔壁都听的见。”
她调小了声音,抱怨道:“这破宾馆隔音确实太差,昨天隔壁的动静闹得我一晚上没怎么睡。”
“开party?”
“嗯,和小姐。”
“哈,你怎么知道是小姐。”
“不是小姐能叫得那么放荡?”
“是不是听湿了?想我在你身边就好了,对吧?”
“去死!”
“呃,我硬了。”
晨曦抚额叹息,这个可怕的男人。
“叫两声祝祝兴,让我出来,快。”
“叫两声!你当我狗啊!你自己慢慢弄,我挂了。”
“别挂,逗你玩的,你当我是配种的马啊,说硬就硬。”一阵喧哗的出浴声后,她听见他欢畅的□□了一声,“迪拜的顶级酒店真不错,床比云朵还软。决定了,蜜月,这算一程。”
晨曦对他说风就是雨的的作风嗤之以鼻,拍掉趴在腿上明目张胆干坏事的蚊子,说:“我在飞机上遇见曹远樱了。”
“哦,她跟你说什么了?”口吻依旧淡定。
“她能说什么?”
“我怎么知道。”
“你觉得她会跟我说什么?”
“我又不是她肚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
“嗯,没说什么,就是给了我两块巧克力。”
“只要不是□□,给你就拿着吃。”
“不说了,手机没电了。”
“好,最后一句……”手机自动关机。
最后一句不用说她也知道,每次都是这句做结束。
想你了。
“嗯,我也是。” 她搁下电话。
第二天九点的飞机,临出门时她又环顾了一周,检查有没有遗落的东西,又看见桌子上那两块阴魂不散的巧克力,她拿了起来,里面的东西似乎已成了粉末,碎成一段一段。
想着飞机上曹远樱似笑非笑的问她,郭远好使吗?当她不动声色的给了她含蓄但肯定的答案后,她的脸色突变,半响后才喃喃的说,只跟你行,这世上还真有这等怪事……
她踩开垃圾桶,将巧克力丢进了垃圾桶里。
连同这次来广州的记忆,一并狠狠丢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