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未洗,饭未吃,拽着明堂一路飞奔到正厅,正门四扇开着,看不清里头景象,从左边侧门悄悄溜进去,别在屏风后面,往厅中偷瞧。
但见猩猩坐在正桌右首椅上,表情漠然。厅下右侧的副座坐了一人,于我的角度,这只能看见他的背面,肩宽身阔,一身青衫,头发高束,正开口道:“下官对丞相师妹一见倾心,若令师妹尚未婚配,还请丞相成全。”
话虽说的文乎,嗓音却粗犷高亢,自有一股慑人的气势。看不见他长相,我急的不行,偷偷又往边上移了几分。
只听猩猩道:“林督军的心意不知与师妹说过没有。”
那人似一愣,立刻哈哈朗声大笑:“尚没有机会,我与丞相大人的师妹仅有一面之缘,但却觉得她的脾气性格非常合我心意。”
猩猩皱眉:“此事怕还是要先征得师妹的同意才可,她的脾气…..”
林中浩又笑起来:“不错不错,令师妹的性格爽朗可比男子,实在是少见的很。我多年来一直在军中生活,从未遇过如此让我一见倾心的女子,回家竟还日思夜想,寝食难安,因此才冒昧的前来,还望丞相能于我美言几句。”
我听那人说话实在大胆放纵,竟连什么日思夜想也出来了,看猩猩脸色也是不好看,心道,若你是个美男子也就当逗我一笑,若是个丑八怪,趁早赶紧滚蛋吧,别让猩猩撵你。心里已是笃定猩猩绝不会答应此人。
猩猩思索一阵开口道:“林督军一片心意我已知晓,一定为你将话带到,若师妹愿意,我也决不阻拦。”
我气,猩猩竟不直接回绝他?
那林中浩大喜过望,忙站起身来拱手:“那就全仗丞相成全了。”
一站起来,我看见他的脸了,这人…..这人…竟是那日宴会上背后笑我的黑脸大汉!那被我认为是脑子有病的人,…这该死的竟对我存了心思。明堂在我身边吃吃的窃笑。
心中又怒又急,直接便从屏风后冲了出去大叫道:“做梦吧你!”
那林中浩见我冲出,脸上又惊又喜,直接朝我施礼:“又见小姐了。”猩猩忙拉住我:“不得对林督军无礼!”
林中浩忙说:“不要紧,小姐脾气还是如此爽快!”竟无半分生气的模样。
猩猩道:“还不快回去,姑娘家跑出来像什么模样?”
我瞪他:“再不出来就被你卖了。”
猩猩一脸怒气,似在怪我说话难听。
我喘了口气,直接走到林中浩面前,盯他半晌,他也直视我的眼睛,毫不畏缩退让,心道:倒也是个直白豪气的人,可惜,我不喜欢你。
先冲他一笑,开口便道:“林督军,我先前在屏风后听你说话,不晓得你是何人,现在才想起,你是那日在背后笑我的,对不对?”
他哈哈一笑,拱手道:“并非故意讥笑小姐,实在见小姐作派有趣才情不自禁。”
我点点头,“你倒也很爽快,若能与你做朋友也是件不错的事。”他的眼睛一亮,面带喜色。
“不过,关于求亲…..”我皱眉。
他一愣:“小姐有何难处?”
我在他身侧来回踱了两步,缓缓开口道:“蒙林督军的厚爱,我….已经许了人了。”
“什么?”他大惊。“小姐已许配人家?”
“不错。”转到猩猩面前,他面色不善,眼睛紧紧盯着我。
林中浩奇道:“可丞相大人……..”
“师兄还不知此事”我打断他,“既然林督军上门开了口,我也不得不说了,其实…我在无涯观时,师傅便已将我许配给……..”我手臂抬起,划个半圆…..
蓦地指向猩猩,他一怔,寒冷眸中现出惊异,竟被我这一指生生唬的倒退了一步。
“许配给他了!”我手指定格,三人六眼直直盯着我手指的方向。
正是屏风旁露了个头正在偷听的明堂!
“啊?”明堂骇的“噔噔”倒退两步,一屁股坐在地上,水汪汪的大眼睛扑闪着惊诧莫名!
我得意洋洋:“嗯,就是他!”
明堂赶忙爬起,跑到猩猩身边,急道:“没有没有,别听她胡说。”
林中浩也是惊异万分:“这…..这小兄弟看来还未过十五…..”
我一摆手:“我会等他长大的!”明堂怒喊一声,紧握拳头,朝我扑来:“曹天歌,我要杀了你!”
猩猩喝道,“不准胡闹!”虽是训斥,却未听出愤怒之意。
明堂住了手,忿忿站在一边,不一会儿又朝向猩猩露出他那招牌正太可怜相:“师兄,没这回事,她就爱撒谎!”
我吐吐舌头:“你竟敢抛弃你未过门的媳妇。”明堂一张圆脸瞬间涨的通红:“曹天歌…你…你怎么什么话都敢讲?”
林中浩看着我们演戏,先惊异后开心,竟又放声大笑起来:“若曹小姐不愿,其实我也并非硬要强求,实在不必为难这位小兄弟。”
我听他这样说,心里先是一喜,后又一叹,好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真汉子!典型军人做派!
嘻嘻笑着走到他面前:“林督军,若我同你做朋友,你愿意不愿意呢?”
林中浩惊道:“曹小姐愿同我做朋友?”
我点头,伸出一只手给他。他瞪着我的手,不知我为何意。我嘿嘿一笑,伸手便拽了他的手起来,轻晃两下。“为何不愿,像林大哥这样脾气的人,正是我爱交的朋友!”
猩猩在身后低咳,明堂在身后冷哼。不管怎样,林中浩是开心了,他看着自己的手。笑声愈发豪放:“哈哈哈,曹小姐,哈哈哈,果真应该是做朋友的,以后若有用的着林某的地方,只管开口便是。”
心中暗喜,多个朋友多条路,这是个原则问题。
没求到媳妇却交了个朋友的林中浩告辞后,我被明堂好一阵追杀,他口中不住叫道:“曹天歌,你这个师门败类,我要替师傅清理门户!”我乐的满厅乱跑,嘴里还不忘调笑他:“我会等你长大的!”
猩猩站在原地,见我们在厅内追逐胡闹,也未阻止,只是面色不佳,兀自制造着冷气。我一边跑一边偷瞧他,想着刚才指到他,他那薄冷清眸竟现了惧色,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开心?定然不是,难过?也谈不上,不过是有一丝惆怅罢了,他不愿和我扯上关系么?甚至只是挡箭牌也不愿?
闹了一气,终是累了,来人请我们去偏厅吃饭,明堂呼呼喘着粗气,恶毒的挖苦我:“曹天歌你别做梦了,天下女子死光我也不娶你。”我见他当真,心中更是得意,嘴上便一丝后路也不留:“天下男子都要娶我,我也只嫁给你……师~兄!哈哈。”师兄二字喊的阴阳怪气,只把明堂激得双眼冒火,吭哧半晌,便宜是一分也没占到,气哼哼的甩手去吃饭了,我跟了两步,见猩猩不动,“师兄,不去吃饭么?”
“唔,去。”猩猩动了脚步。
我等在门边,预备和他一起走。见他眉目间竟有一丝疏离之意,心下有些不甘,怎的了,不过开了个玩笑,就把我当怪物了?
“师兄,你生气了么?”
“何出此言?”猩猩走的很慢。
“呃,刚才我指你,你不是一副看见鬼的模样?”
猩猩顿住脚步,侧头看我,眉宇间飘着一缕浓云:“我知你性格不拘小节,但在男子面前,还是不要太放肆的好,你可知,有时,很容易让人误会。”
我呆了,放肆?几时做过什么放肆的事情?心里已起波澜,但仍保持脸色的平静,开口问道:“哦?不知师兄指的放肆二字是何意?”
猩猩双眉愈皱愈紧:“你知是何意,不必要我明说。”
我微微一笑:“我不知道,请师兄明示。”
猩猩见我装傻,深眸已现怒意:“你若未对林中浩有过示意,他又怎会隔日便来提亲?不应也罢,竟主动与他拉手,你到底知不知身为一个女儿家究竟该如何自处?”
我心中一凉,好一个主动示意,原来你以为林中浩的提亲是我撩拨在先?苦笑已浮在脸上:“我从未主动示意过他什么,拉手不过是一种友好礼节。”
猩猩鼻中冷哼一声:“礼节?那你与段凯….执手,甚而歪倒在他床榻也是礼节?”
我想,我定是个傻子。前一夜还觉得这个男人的胸怀够宽,脊背够广,值得依靠,这一刻,却觉得自己是个笑话。原来在他的心中,始终觉得我是个浅薄轻浮的女子,那刻在眼底的轻蔑,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有淡去过,只是,我一次次的想要找个倚靠,想要赖着他,才忽略了去。
我知道自己的眼里满是受伤,也不想刻意掩饰,尽量做到面无表情,我淡淡开口:“执手又怎样?我与你还搂抱过呢,你可觉得不妥?”
他已经生气了,他生气时眼底就像镀上了一层冰,那寒意刺的我心脏生疼。可我却不想退让,只觉胸中异常烦闷。
他深吸一口气,又道:“我与你是师兄妹,几次都在遭遇险情之下,可你与段凯若再有过密之举,恐会让他误会你。”
我冷笑:“误会什么?误会我喜欢他?那若是我真喜欢他,岂不是就没误会了?”
“曹天歌!你….”
“我怎样?”我截断他的话。“是不是又想说我不知礼仪廉耻?我爱与谁牵手就与谁牵手,我爱歪在谁床上就歪在谁床上,我就是这样,曹天歌就是这样!”
猩猩双手在袖底紧握,露出的指关节泛白,生生压着怒气。我看着他笑了:“师兄,大清早的饭还没吃呢,你就开始生气,气饱了正好不用吃了。”说完转身踏门而出。转身的瞬间,再也藏不住眼睛里的雾气 。
我没想到,猩猩恐怕更没想到,段凯他,竟就在门口。
眼中的泪意被他看了个明白,想必话也是听了个一清二楚,踏过他身侧,我头也未转,朝着正前方咧嘴一笑,“早上好。”便径直而过,只觉袖子被轻轻抚了一下。
走回四牌楼,我告诉嫣然我吃过了,现在要去补个觉,叫她不要上来吵我。
静静躺在床上,竟觉得刚刚眼里的雾气又褪了去,心里也并无怨怒,曹天歌还是曹天歌,世界已不是原来的世界。怨猩猩又有何用?他本就是生长在这样一个封闭刻板的年代,这里的女人都是绣花的纳鞋的守家的,未出阁便守着爹娘,出了阁便守着夫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又有几个如我般的异数?听着他与我说话,竟像在看电视剧一般,兄长教导小妹要知书守礼,不可逾规越矩,逾越了便是怪胎。我与段凯的正常交往,与林中浩的友好举动,都是怪胎之举啊。心中又起苦笑,这般先进思想与落后文化的碰撞,想必今后还会遇到很多,我也许会适应,也许不会,可是,即使我与这世界磨合融洽了,我终究还是不属于它的。
意识越来越模糊,眼皮越来越重,一夜未睡,我要好好补一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