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格朗啊……”
呼呼的风穿过大地, 一支墨色的铁甲骑兵踏上了北地, 他们统一披着黑色的沉重铠甲,在他们的铠甲上狰狞的骨刺就好像是巨龙的鳞骨。战马比普通的马高出半个身,马同样也罩着黑沉沉的面具。
这些人,这些马, 全都笼罩在一种沉沉的血腥里。
他们是骑士时代的巅峰, 也是骑士战场上彻头彻尾的暴君,他们是海上蛮族的后裔, 当他们出现在战场上的时候,所有人都要因他们而颤栗。
古伦底重骑兵,到了。
反叛军花了巨资雇佣了这一支古伦底重骑兵的精锐。
古伦底重骑兵的威名远扬深渊海峡两岸,但他们的首领却是位老人——赫尔·莫。
据说,当初海上蛮族曾经短暂地统一了整个无望内海的所有国家, 建立起了庞大的帝国。帝国的统治者们习惯于居住在四季巡回的白色大帐中,其中他们的皇帝以“莫”为名。不过, 蛮族的统治很快就结束了,他们其实不适合于统治国家。
劫掠,杀伐,才是铭刻在这些古伦底人血脉里的东西。
而赫尔·莫的姓氏说明了他流着一部分当初蛮族帝国皇族的血脉。
赫尔首领是典型的古伦底人,他头发已经白了, 但是眼睛依旧锐利得像是在草原上猎食的游狼。一身精悍的肌肉笼罩在沉重铁甲后面,后背背着的是一把巨大的重剑,没有人会怀疑他挥动那把重剑的时候,定会像旋风一样收割敌人的头颅。
“阿爸, 您来过这里吗?”
跟随在赫尔首领身边的是他的儿子,一位魁梧如棕熊的武士。
“很久以前来过一次。”赫尔首领淡淡地说。
他们继续策马前行,背后的重骑兵们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只见在他们前面的雪地里,蓦然出现了一片血色的赤土。
那是一片巨大的原型空地,空地上的所有树林都化为了焦炭,地面像被火灼烧过,也像被无尽的鲜血层层的染透了,呈现出一种浓得近褐的血色。天空的雪飘飘洒洒的落下来,但不知道为什么,雪花还没有落到那片土地上,就已经凭空消融了。
于是在周围的厚厚积雪中,多了这么一片刺目的空地。
奇异地给人一种感觉,那是一滴血,一滴落在这片大地上的血。
那片地上干干净净的,除了赤血什么都没有,让人根本捉摸不透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但是空气中仍残留着一种肃杀的惨烈气氛,一种让人无形中心生畏惧的气息,连战马都不安地发出嘶鸣。
“这是什么?”
武士心中生悸地勒马,看着那一片血池般的空地。
“战场。”
赫尔首领也停下了马,他目光沉沉地注视着前面的血地,像是回想起了什么,神色变得凝重严肃起来。他摘下了头盔,抬手点了点自己的额头。
武士有些惊诧,因为这在古伦底人的传统中,是仪式等级很高的祭奠。
“可惜了。”赫尔首领没有解释的意思,他重新戴上头盔,朝背后的重骑兵们一挥手,“绕过去。”
黑铁重骑兵一分为二,从那片血色的坡地上绕了过去,踏着旁边上的厚雪前行。
“您刚刚是?”
武士前行,忍不住低声问自己的父亲。
“我以为这一次能够和罗格朗的狮子再交一次手……可惜了。”赫尔首领淡淡地说,“那是真正能够冠以雄狮之名的人,也不知道蔷薇家族接替他的,能不能继承他的血气?”
“全速前进。”
赫尔首领说完,又厉声说道。
武士有一种感觉。
——就好像在见到那片血地之前,父亲其实不是将自己当成一名雇佣兵,而是当成了一名骑士。他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是为了一场很久前的战斗,他来寻找自己认可的对手,决意与对方再次较量。
但是他认可的对手不在了。
于是剩下的就变成了真正的为了金钱而进行的战斗,对于父亲而言,似乎一下子失去了意义。
古伦底重骑兵奔驰起来。
他们身上沉重的铠甲摩擦着,发出锵然的声音。他们的战马是清一色的无望内海的赤血黑马,人马皆墨,全速行军的时候就仿佛是地狱的大门打开,从其中奔腾出了掌握死亡的大军。
………………
班兹城。
这里是距离纽卡那王室城堡最近的一座尚且在罗格朗掌握中的自治城。但它远远比不上国王花重金修建的王室城堡,它原来不过是一座交易的城镇,后来罗格朗人逐渐迁移到这里定居,人口这才渐渐多了起来。
国王与他的蔷薇铁骑就驻扎在这里。
如今班兹城的人急急忙忙地加强着城镇的防护,但事实上,明眼人都知道,这些匆忙建起来的栅栏以及原本低矮的城墙,根本就没有多少真正的防护作用。
班兹城上的自治政府此时成为了国王暂时的军事指挥所在地。
侦察兵在天黑之前已经回来了,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反叛军在昨天彻底占领了纽卡那城堡,而古伦底重骑兵也在昨天正式进入城堡,如今已经正在休整。
仿佛有无形的重压落在每个人的头上。
如果不是国王本人就在此处,现在恐怕整座城镇都已经陷入了绝望,军队恐怕也会开始出现溃逃的现象——古伦底重骑兵在战场上拥有着恐怖的威名。
事实上,不是没有国家试图建立过一支像古伦底重骑兵那样的军队,但是除了古伦底,再没有谁能够将全部的财富投入到铠甲和武器上,而且他们也没有像古伦底那样在战场上经过千锤百炼造就的武士。
古伦底人没有自己的国家,他们的血液里天生就充斥着暴力和杀戮,他们是为了战场而生的,因此他们是战场上的阴影。
对付古伦底重骑兵最好的办法,就是固守城堡。
但是罗格朗在北地最重要的军事城堡已经沦陷了,这一场正面交锋势不可免。
副将汇报了如今他们拥有的军队人数和侦察兵观察到的古伦底重骑兵的情况后,等待着国王做出决定——战还是退?
“我们需要一场胜利。”
国王凝视着地图。
白金汉公爵战死、纽卡那城堡沦陷……北地的战局到了最为关键的时期,他们可以退,但是一旦退了整个北地的人心就彻底散了,国王带领着士兵溃逃会让所有坚持抵御反叛军的地方陷入绝望。
所以,他们只能战,也只有战。
就算前面是古伦底重骑兵,也必须战!
帝国雄狮陨落,国王必须用一场胜利向整个帝国宣布——他们拥有新的雄狮。
但是,他们拿什么来战?
加上古伦底重骑兵,反叛军的人数是国王率领着的这支先锋军的六倍之多。兵力上的悬殊使罗格朗的这场重要战役从一开始就处于极其危险的状态下。
“打开班兹城的武器库,将所有武器分给城中所有已成年的男性。”国王缓缓地说,“明天,所有人由我统一就地封为骑士。”
依照罗格朗的军事制度,各个郡中都设有武器库,在国王下令征兵的时候,由郡长选拔民夫,然后打开武器库将刀剑和铠甲分发给被选上的士兵,等到战争结束后再统一收回。国王此前的郡长大换血就是冲着这一点去的。
班兹城作为罗格朗的自治城,在地位上等同于罗格朗中部的郡,同样设有武器库。
“所有新授封的骑士,编入预备兵,为……中军。”
国王收回目光,直视着副将,缓缓地说。
副将心中颤了一下,一股子冷意缓缓地爬上了他的脊梁。
他知道国王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
后续的援军还来不及赶到,城镇中的所有成年男性就地封为骑士——国王是要让这些新成为骑士的人踏上战场。可他们甚至连预备兵都算不上,只是一些刚刚拿起武器的人……他们是国王投进这场战局的棋子。
国王以他们作为中军是为了将他们送到古伦底重骑兵的战马下,任由重骑兵践踏杀戮,从而获得由蔷薇铁骑与反叛军交锋的机会。
他们的命会被扔进这场战争里,在他们欣喜于自己成为骑士的那一刻,他们的命就被国王舍弃了。
“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副将知道自己不该这么问,但是话依旧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
“我知道。”
国王缓缓抬起头。
副将对上了他的眼神,心生寒意。
国王的眼神已经深得让人看不懂了,在那冰蓝的眼眸下掩藏的已经不再是一条冰河,而是一片冰封的汪洋大海……那个为了叔父在北地的雪原里疾驰几天几夜的少年,那个在听闻白金汉公爵战死时,低垂着头眉眼笼罩阴影和悲伤的少年在一夜之间彻底消失了。
副将忽然不能再白金汉公爵交代的一样,像看待后辈那样,抱着照顾少年人的心情的来看待坐在椅子上的人了。
因为在坐在那烛火的昏暗光影中的,已经不再是他能够当成后辈的人了。
在这简陋的大厅高背椅上,只剩下了罗格朗的君主。
年轻的国王在一夜之间成为了真正的君王,烛火镀在他的身上,像是熔金将他所在的地方照得一片辉煌。他独自坐在王座上,彻底拥有了铁血的心肠与手段。
“所以,我把一个人的命也押上了战场。”
国王的声音很冷静,蕴藏着一种让人心惊的东西。
副将情不自禁地问:“谁?”
“我。”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卷 《少年国王》终
第一卷结束了,和你们聊聊吧。
首先是白金汉公爵。
他是我很喜欢的一个角色,关于这个角色的构思一直可以上推到18年,那时候我读了一本书《贵族:历史与传承》,里面有一句话“在贵族教育中,一出生就享有优越的社会地位和声名的人,必须通过自己的表现来证明自身的当之无愧。”
从那时候开始,白金汉公爵的这个形象就开始在脑海中勾勒出来——他是一位将骑士的精神贯穿自己生命的人。他忠诚,勇敢,所以他是威廉三世的捍卫者,也是国王的守卫者。他接受的蔷薇家族的教育,让他将“凡人与神”的斗争信念铭刻于灵魂中。
他生来就是要证明自己“当之无愧”的人。
而白金汉公爵的结局,不是剧情杀,也不是为了刻意塑造什么中二的燃感。
他是一个缩影,所以他的命运是注定的。
在写暴君的时候,我认真地思考过如何呈现出一段复杂的历史,最终我选择的方法是“缩影”。我选择一些典型的人物来作为这个时代一个方面的缩影。比如前面的画师,他象征着文艺复兴,疯人院的科学家们象征人类追求真理与科学,安尼尔神父象征着真正心怀慈悲的信徒……
而白金汉公爵,他是蔷薇家族的真正缩影,是蔷薇家族的象征。
在这个故事里,蔷薇家族是所有凡人反抗者的代表。神明的力量如此强大,他们能够随意地左右凡人的战场,凡人在他们面前就是蝼蚁。在这种力量面前,人类如此渺小无力。蔷薇家族其实从一开始的设定里,他们就是这种精神的象征,他们象征着“反抗”“不屈”“勇敢”。他们是一种意志的凝结体一种代表,他们在凡人最绝望最无力的时代里,努力发出凡人的声音,努力想要争取凡人的地位。
蔷薇家族、白金汉公爵,是这种可悲的人类命运的缩影,也是整个故事的基调之一。
凡人与神的战争,人为了争取自己的命运而付出的鲜血,付出的所有一切。
那是从沉重的枷锁下,迸发出的不屈呐喊。
相信我,我比你们更喜欢白金汉公爵,更舍不得他离去,但是尊重他的牺牲同样也是一种喜爱。
——如果他不是那个对着神明,仍然率先发起冲锋的白金汉公爵,他还称得上是弑龙者的后裔吗?
——如果不是因为人的力量人的奋斗人的一切在神明在超凡面前,都如此渺小可笑,那么蔷薇家族何必千年来一直苦苦支撑着,苦苦奋战着?
正因为凡人的战争,可以因为神的一念之间而胜败反转,凡人的无尽鲜血,对超凡的力量来说不足为道……因为这么渺小,这么无力,这么形如蝼蚁,所以才要奋起才会愤怒啊。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他们这种人很傻。
但是如果一个时代,没有这种人,那这个时代也就完了。
如果以东方来说,举例近代历史会更好理解。中国那些发声的爱国者,他们难道不知道自己面临着多么庞大的阻力吗?如果在茫茫黑暗里,面对庞然的力量,始终无人奋力地想要点燃一点光明,那光明要从哪里来呢?
我想为这些傻子,写座丰碑。
另外还有一点,其实就历史而言,真正的战争比这更加残酷。我记得我在前面“蔷薇之变”的时候,应该有写过,中世纪的时候打仗的双方一般围绕城堡来战斗,尽可能地避免正面战争——因为在正面的作战中,哪怕是再出名的骑士生命也不由他自己决定了,在那样的战场上,生死都是可能的。哪怕再勇敢的骑士,踏上战场之前,也会知道自己很有可能活不下来。
其实暴君这个故事很多地方本来就已经带了浪漫主义和理想主义的色彩。因为我的私心,我想冲淡一些历史冷冰冰的地方。历史本身带有一种让人颤栗的冷意——历史的本质是冷酷的啊,翻开史书,我们看的简简单单两三行,背后却是无尽的鲜血。
我试图让这个故事温柔一些。
神权与王权的交织,神与地狱,人的奋起挣扎,到了第一卷的结尾,这个故事的世界才算是真正地揭开。
今天,暴君的第一卷《少年国王》告了一个段落。
这是罗格朗世界的1433年,这一年北风卷过西陆的大地。
这一年,寒流北下,前所未有的凛冬袭来。
这一年,罗格朗的老雄狮在血泥中陨落。
新生的血腥君主从帝国雄狮的骸骨中携裹着无边的怒火走出来,将自己的命作为赌注一同押上了战场,年轻的骑士们将向他们的君主单膝下跪宣誓效忠。在那冰封的天地里,蔷薇家族的血从一千年多前燃到了如今。
要么荣耀,要么死。
很高兴与诸位相逢,与诸位讲述这么一个关于反抗与希望的故事。
和我们的白金汉公爵说声辛苦了,晚安吧,然后明天就是下一卷:
《血腥暴君》
以下是为本次征文做出贡献的名单,恭喜你们获得第四十一届蔷薇徽章!鼓掌!
感谢在2020-01-01 22:04:48~2020-01-02 21:07: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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