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首领来梅茨尔城堡的时候, 是心怀感激地来, 走的时候感激已经化为了敬畏。
她发现在罗格朗许多人的身上有着一种她以前从未见过的力量,如那位宣誓般地说要摘下太阳的学者,如那些在酒馆中争议不休的神学家们。极北古蛇的后裔第一次见到了比无数次追梦中渴望的世界古蛇更强大的东西。
尽管她还不清楚那是什么。
骑着扫帚的女巫首领回到罗格朗第一病理研究院后,面对有些紧张地看着自己的族人, 露出了高兴的微笑。
“陛下愿意接纳我们为罗格朗的子民!”
她举起手中国王的亲笔信, 高声说。
这些天故作镇定,其实难掩紧张的女巫们欢呼起来。
在女巫们欢呼的时候, 有人深陷失望和愤怒。
那就是安尼尔主教和他身边的那些神学家们。
………………
纸与草构成的城墙怎样搭建起来,终究就会怎样崩塌。
尽管安尼尔主教他们早就对圣廷失望透顶,可事实总能让他们更加难过一些。
“圣主啊,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啊。”
一位年迈的神学家在国王特地为他们开放的皇家档案库中绝望地悲吟,离开圣城来到罗格朗的神学家们大多心里或多或少有所怀疑, 但是真相这么赤裸裸摆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一直以来的古老信仰崩塌带来的痛苦还是让人无法接受。
“还有什么是真实?还有什么是虚假?”
他悲痛愤懑的质询空空地回荡, 聚集在这里的神学家们脸色都不太好,气氛死寂。
与他们一起的,是一批罗格朗最杰出的史学家。这大概是一次有些奇怪的联合工作,他们的目的是考证教皇制度。安尼尔主教不知道国王……或者说是蔷薇家族为这一天准备多久了,前来协助他们的史学家对圣廷的历史惊人地熟悉。
这不是一代人能够办到的事情。
无数精心保存下来的史料, 诸多史学家反复的研究,如果不是蔷薇家族的君主一代代不变的重视,很难做到这种地步。
这让神学家们有种感觉,就好像罗格朗一直一直以来, 都在为了今天而准备着。
最终厚积薄发。
“教皇拥有绝对权力”这个观念,在圣徒心中堪称不可动摇的,教皇的普世最高权力是信徒最基础也最古老的几个信仰之一。
但是如今一切都崩塌了。
“《卢卡多以教令集》,颁布时间公元677年,编纂者卡西多、安德姆、迪特奥……他们是当时的教会法学家。”安尼尔主教将第一部正式编纂出来的教令集摆在了桌上,在旁边神学们脸色灰白,史学家们神色镇定。
“它引用的教皇判案先例皆为虚构,事实上,这是一部伪造的教令集。”
皇家史学院院长,沃里伯爵平静地说。
他是位上了年纪的老人,银发蓝眸,穿着绯红的双排纽扣外袍,在胸口上别着一枚暗金色的勋章。勋章与蔷薇徽章有些相似,但又有所不同,勋章上的浮雕是一把笔直下垂的剑,剑的旁边盘绕着蔷薇花。
沃里伯爵身后的史学者将他们这段时间合理整理出来的疑点和证据推到了长案中间。
“《蒂安特教令集》,圣廷学院于1113年整合发行。”
“百分之七十是伪造的。”
“《卡塔尼致教皇书》……”
“一个精妙的欺骗,遗憾,它也是假的。”
……
“我亲爱的先生们。”
沃里伯爵站起身,他环顾着长案左右的人,在这宗卷浩瀚如海的档案库中,他的声音低沉有力。
“是什么构成了那尊贵圣宗的王座呢?就如你我所见,是无数精心加工的谎言。可是真实为真,再绝妙的谎言终究只是谎言,是将要将这一切公之于众的我们罪深孽重,还是将以永恒的圣主的名义做出这些欺诈的他们罪深孽重呢?”
静默无声。
神学家们无言地看着眼前的宗卷。
“我相信,先生们会做出真正信徒该做的选择。”
沃里伯爵朝神学家们深深鞠躬,然后带着皇家史学院的人起身离开,将空间留给了这群对圣廷最后一丝信任也彻底崩塌了的神学家们。
走到庭院中,沃里伯爵抬头。
阳光绚烂。
这已经接近春末了。
盛夏将至,太阳将灼灼如烈火。
………………
国王行走在一排排高高的书架中。
这里是皇家图书馆,它位于皇家学院的史学院中。如果神学家们有幸登上它的上面几层,就会发现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罗格朗的史学家们对圣廷历史的熟悉不是凭空而来。
在皇家学院中,有很多史学家,他们在最年轻的时候踏进这里,从青春年少一直待到了白发苍苍,举步蹒跚。他们中间有的人为了考证一份数百年前的文书的真伪耗尽一生,有的人为了研究一场圣廷与异端之间的小小战役背后的真正原因阅读了无数枯燥的厚重史料……
他们默默无闻,在浩如烟海的史料中将身影淹没。
在上流社会中,他们被称为“研究无用之学的呆子”。
然而,在国王眼中,他们同样是最出色的猎人与追踪者——在另外一个战场上。
罗格朗皇家史学院成立时间悠久,几乎与王室的历史持平。这个默默无闻的院系,这么多年来,一直做着一件事,那就是如猎犬般在历史的迷雾里追踪着圣廷的足迹。在这个战场里,他们与圣廷经学院的法学家和神学家一样,都是极富耐心的狩猎者。
罗格朗为了今日的反击,已经准备了太久太久了。
蔷薇家族不知道,罗格朗在以后将会从哪里掀起反抗的第一篇章,于是他们选择了一种最蠢最固执的办法。
——他们将一切自己知道的历史保留下来,并像贪婪的蜘蛛一样来者不拒地收集敌人的信息。
在这个战场上,所有白发苍苍默默无闻的学者,都是骁勇无双的骑士。
“日安,陛下。”
沃里伯爵在标注为“1世纪——2世纪圣灵湾战役资料”的书架前找到了国王,他压低声,恭敬地向国王行礼。
国王朝他微微颔首,与他一起走出了图书馆,来到了皇家学院内沃里伯爵的书房。
沃里伯爵同国王汇报着关于“教皇之家”考证的成果。
“伪造教令集?”国王翻阅着沃里伯爵总结的报告,讥讽地笑了一声,“古董商人该庆幸他们对造假古物没有太广泛的兴趣了。”
“也许古董商的造假本事比他们还要高超一些,陛下。”
沃里伯爵笑了笑。
他对国王相对其他人要更为熟悉一些,因为国王年幼启蒙时期阅读的诸多蔷薇家族史手抄本,多是由他编纂的。白金汉公爵在国王年幼的时候,曾经带他来过这里,当时负责接待国王的就是沃里伯爵。
他也是蔷薇家族的一员。
和其他王室成员不同,沃里伯爵因为年幼时期的一场重病,身体虚弱。因此他被狮王查理封为骑士之后就再没有在战马上努力过,转而扎根进了编年史的研究。如果有心人对罗格朗王室成员进行一个详细的调查,那么他就会发现,在罗格朗王室成员中,几乎每一代都有人成为史学家。
在蔷薇家族内部,他们这些人被称为——
悬剑者。
他们是蔷薇家族自己悬于头顶的那把剑。
凡人的寿命如此之短,而身为凡人的蔷薇家族要铭记的历史那么长。他们要从传说时代的末端,坚守到这一个千年王国的到来。生老病死,百年之间对凡人来说就已经是数代交替,而在这生与死之间,记忆仇恨就这么被淡忘了。
然而,这个世界上,谁都可以遗忘,唯独蔷薇家族不可以。
如果他们也忘了,那么谁来唤醒那些以身赴火的炼金师呢?谁来将凡人的愤怒代代相传呢?
于是有了“悬剑者”。
每一代的蔷薇家族中,都会有人悄无声息地从政治舞台上退了出去,隐匿进了没有人能够看见的阴影里。
放弃了荣耀,放弃了名利,他们成为这个家族厚重无声的基石。
仇恨不能被遗忘,牺牲的英雄不能被遗忘,战意与坚守不能被遗忘。悬剑者们年轻的一代人接替年迈的一代人工作着,将蔷薇家族所有先祖的事迹,所有经历过的战役,所有承受过的苦难记录下来,变成所有拥有蔷薇之血的孩子从小听到大的故事。
历史在这时候,成了一颗种子,在孩提时种下,最终长成巍峨巨树。
悬剑者,他们以这种方式将千年的耻辱与使命悬于家族头顶。
正因为如此,哪怕时间过了一千年,在提起令罗格朗帝国一夜之间分崩离析的“神罚之战”时,每一位罗格朗的君主眼中都会浮起阴霾。也正因为如此,哪怕时间过了一千年,都会有像疯王查理,威廉三世,白金汉公爵他们这样的人物出现。
凡人在神明面前,命如蜉蝣,朝生暮死。
可朝生暮死的凡人,战胜了时间。
作者有话要说: 我对历史确实是存在偏爱的,可是如果没有了历史,那么一个民族该如何成为一个民族呢?
历史不仅仅是答题卷上的选择或者简答,人熟百年,能够超越百年铭记万古的,唯有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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