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幽殿中,剑拔弩张的气氛又凝聚了起来。
宁小龄趴在司命的怀里,一双小爪子搭在司命臂袍上,司命伸出手,捋着她毛绒绒的脑袋,带笑的眼眸则盯着陆嫁嫁。小龄的耳朵在司命的掌间柔柔地翻动。
陆嫁嫁亦看着司命,她狭长的秋水长眸也眯起了些,笔直玉立,颇有梦境中做大师姐时的气质,凛冽不可侵犯。
宁小龄知道师父破境了的,她此刻窝在司命姐姐怀里,小尾巴紧张地缩着,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真相……
“小龄。”司命缓过了神,倒是主动问了起来:“你师父问我确不确定,是确定还是不确定呀?”
宁小龄更紧张了。
一边是为自己努力去找权柄的司命姐姐,一边是日日照顾自己,最亲爱的师父。
她也不知道该帮哪边。
宁小龄看着师兄。
宁长久也铁了心不参与这场战斗,正假装端详着那把昆仑剑。
宁小龄连忙扑到师兄怀中,宁长久揉着小龄软软的身子,小龄轻轻咬着他的手,表示喜欢,呀呀地叫了两声。
见这对师兄妹装傻,司命反倒满意地点了点头。
“嫁嫁,这下子你孤立无援了呀。”司命笑看着陆嫁嫁,袅娜踱步,身姿如烟,她走到墙边,取过了木尺,放在手中掂量了一番,道:“嫁嫁都这个时候了,还逞什么能?”
陆嫁嫁又与她僵持了一会儿,眉目却软了下来,她低下头,缓缓转身,来到榻边,双手扶着榻缘,身子弯下。
“那……雪瓷姐姐……你,你轻些。”陆嫁嫁似妥协让步了。
司命看着陆嫁嫁清冷的气质,再看着她此刻的模样,愈发明白为何宁长久这般喜欢她了,这等人前清圣,人后娇羞的反差仙子,谁会不爱呢?
司命更嚣张了,她端着木尺走到了陆嫁嫁的身后,道:“呵,这就是冒犯姐姐的下场,明白了么?总有一日,赵襄儿那死丫头也会趴在你身边,一起向姐姐求饶的。”
司命得意地说着,她扬起了薄薄的木尺,身子却僵住了。
“啊!”
司命忽地哼了一声。
陆嫁嫁的身后,木尺落地声响起。
司命一下子屈跪在地,身子忍不住战栗起来。
奴纹被发动了。
“你……你怎么……”司命红唇翕动,玉齿打颤,她看着陆嫁嫁,很是不解……自己明明压制对方的精神的啊,怎么……
陆嫁嫁已缓缓直起了身子,她盈盈转身,坐在榻上,修长的玉腿小姑娘般晃着,她看着司命,嫣然一笑:
“雪瓷妹妹,我,五道了哎。”
什么?!
司命屈跪在地,冰眸闪烁着绝望,欲哭无泪……怎么连你也五道了!
自己明明修为最高,可怎么谁都在欺负我呀……
“嫁嫁……嫁嫁姐姐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呀。”司命眨了眨眼,眼眸中的冰似要融化了。
陆嫁嫁悠悠叹息,她弯下身,捡起了掉在地上的木尺,道:“本想给雪瓷妹妹一个惊喜的啊。”
确实是惊喜了……司命更委屈了。自己神官降世,不该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吗,这才作威作福了几个月,就接连遭遇了制裁,以后漫长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司命强自镇定,看着陆嫁嫁清丽的脸,道:“我只是与嫁嫁开玩笑的。”
“哦?是么?”陆嫁嫁微笑着问。
“是……吧。”司命不自信道。
接着,屋中陷入了短暂的混乱。
司命的挣扎声,轻哼声不断地响起,庭院的晨雾被惊散,渐渐清明,最后响起的,是司命的求饶声。
……
案边,宁长久与陆嫁嫁相对而坐着,陆嫁嫁长出了一口恶气,心情很好,眉目明媚。
而刚刚被惩罚教训过的司命跪在一边,默默地理着微乱的银发,平日里清傲的容颜此刻乖乖的,看上去很委屈,心里却不知又在藏着什么坏心眼。
宁长久看着陆嫁嫁久违的脸,只觉得这柔美的面容一辈子也看不厌。
陆嫁嫁看着司命,轻轻伸手,道:“好了,雪瓷姐姐起来吧。”
司命不情不愿地搭上她的手,被嫁嫁拉了起来,司命此刻是不敢惹嫁嫁的,便只好把气撒宁长久头上,她狠狠瞪着宁长久,似在质问:你为什么不帮我?
宁长久也看着她,似在回答:不是你说让我两不相帮的吗?
司命还是在瞪他。
陆嫁嫁看着他们,玉手一翻,指节轻敲桌面,道:“好了,别眉来眼去了,给我讲讲你们的故事吧。”
司命在陆嫁嫁身边坐下,她的背没有自然地靠在椅背上,而是挺得笔直,看上去有些紧张。
宁长久与司命互相看着,两人一时间都不知如何开口。
陆嫁嫁双手轻放在桌缘上,目光柔和地看着他们,道:“你们若是因为顾怜我的感受,那是不必的,若只是羞于启齿,我也不勉强你们。”
宁长久轻轻点头,他开口,徐徐说道:“万妖城中,确实发生了不少事……”
宁小龄跳上了桌案,竖起耳朵认真地听了起来。
铜炉中的青烟随着他们的话语聚散缭绕。
宁长久慢慢地复述着万妖城发生的故事。
时间一点点推了过去。
当宁小龄听到梦境中的一切竟是真的时候,不由地惊呼出声。
她环顾四周,发现大家都看着自己,表情冷静,这才知道,自己原来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万妖城的故事渐渐进入了高潮。
金翅大鹏拦道,手持如意乌铁神棍,与司命战于长空。其后宁长久越过流沙河,于七绝崖下瞥见河东的狮影,倾盆大雨犹在昨日,电闪雷鸣恍然耳畔,屋中的气氛一点点压抑了下来。
陆嫁嫁黛眉始终紧蹙着,哪怕一切都已化险为夷,她依旧听得心惊,而司命回想着那些,唇角却勾起了淡淡的、释然的微笑。
宁长久继续说着,说着司命重伤濒死,说着金翅大鹏再度来袭,其后天竺峰上决战之地,神弓一箭,刺透金鹏与暴雨,寂静的天地里,宁长久绝望地嘶喊着,接着月光如水,从遥远的天外飘来,笼罩了他们。
陆嫁嫁安静地听着,唇抿得很紧。
她原本以为,自己听到他们相爱的故事,再如何假装大度,内心深处也是会有酸涩的,但此刻,那束月光落在天竺峰上时,她竟好像真的看到了,感同身受。‘幸好大家最后都没事’是她仅剩的念头了。
陆嫁嫁搭在桌上的芊芊玉指缓缓落到了膝上,一点点捏紧了雪色的裙。
故事接近了尾声。
屋内一片寂静。
最先开口的倒是小龄。
“师兄和司命姐姐为小龄吃了这么多苦,小龄该怎么报答啊……”宁小龄拉拢着耳朵,眼泪落了下来。
宁长久将她揽在怀里,柔声道:“小龄平安活着就是最好的报答了。”
陆嫁嫁看着司命,轻轻按着她的手,道:“雪瓷姐姐受苦了。”
司命微低着头,低声道:“你还是喊我妹妹吧,哪有我这么丢人的姐姐……”
司命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谨言慎行了……怎么说什么什么就灵验啊,若神官真这般言出法随,这神官,哼,不当也罢!
陆嫁嫁微笑道:“当初洛书遇到的时候,我喊你就是前辈呀,如今虽真成了姐妹,辈分也不能太乱的。
”
司命看着她,心想你和徒儿都这样了,还有脸说辈分不乱?
司命脸上却是很乖顺的,她说道:“一切都听嫁嫁的就是了,嫁嫁以后……应该不会欺负我吧?”
陆嫁嫁看着她佯作温顺的模样,叹了口气,心想自己也不是当初的傻姑娘了,你这坏女人还骗得了谁呢?
“不欺负你?”陆嫁嫁淡淡道:“做梦。”
“……”司命暂时不敢辩驳。
宁长久道:“嫁嫁若生气,将气都撒我身上吧,都是我的不对。”
陆嫁嫁道:“怎么?当着我的面演起夫妻情深了?”
宁长久不知如何作答。
当时进门之前,他与司命已经下定决心,任打任嘲了。
气氛又僵持了一会儿。
陆嫁嫁清咳了两声,道:“好了,别耽误时间了,先将小龄的权柄炼好,师尊不还在等你么,也莫耽搁了……嗯,你们若想了却遗憾什么的,楼上是有空房间的,我早替你们收拾好了。”
宁长久看着陆嫁嫁平静的容颜,心意颤动,缓缓起身,不由自主地来到她的身边。
陆嫁嫁按住了他的胸口,将手搭给了司命。
司命也拥了上来。
三人抱了一会儿,宁小龄坐在桌面上看着他们,狐狸眼睛眯了起来,像是两道愉快的线。
宁长久将郁垒从金乌中取出,道:“这就是郁垒剑,最后的权柄了。”
陆嫁嫁看着那柄扭曲得不像样的神剑,管中窥豹,也可知他们一路的艰辛。
“辛苦你们了。”陆嫁嫁心疼道。
宁小龄接过了郁垒剑,抱在怀里,认真道:“以后小龄不会再让师兄和姐姐们这样操心了。”
宁长久揉着小狐狸的脑袋,道:“小龄这样子真可爱,师兄都有些舍不得你变回去了。”
司命也浅浅笑着,她忽然抱起了小龄,道:“我带小龄去正殿,将这剑与其余权柄炼在一起,约莫一日就能炼好的。”
说着,她不等陆嫁嫁与宁长久开口,便抱着小狐狸和剑走了出去。
门关上了。
屋中只剩下宁长久和陆嫁嫁两人。
两人沉默了片刻,接着,宁长久感觉背后被什么东西压住了,原来是陆嫁嫁从身后抱住了他。
宁长久捉着她的手,心情安宁。
“你可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呀。”陆嫁嫁感慨道。
“嫁嫁太温柔了,遇见你是我转生以来最幸运的事了。”宁长久情真意切地说。
“你对谁都这么说吧?”陆嫁嫁不太相信。
“没有,只有嫁嫁在身边时,才是最安心的,我相信不仅是我,雪瓷和襄儿也是一样的。”宁长久说着。
“嗯……”陆嫁嫁轻轻靠在他的背上,说:“你这份夸奖我收下了。”
“嫁嫁真好。”
“少来……关于你们的事,我可没有假装大度,故作仁慈,你真要担心,还是担心襄儿吧。”
“我们与襄儿已经见过了……”
宁长久又将孤云城的事大致说了一下。
陆嫁嫁忍不住笑了起来:“雪瓷姐姐也太丢人了,竟连襄儿也压不住。”
“毕竟是四师妹嘛。”宁长久也笑了起来。
陆嫁嫁道:“你在外面还有没有招惹什么狐狸精呀?如实招来?现在为师心情好,你坦白或许就从宽了。”
宁长久试探性问道:“真的?”
陆嫁嫁娥眉一蹙,冷冷道:“还真有?”
宁长久笑道:“没有了,别瞎担心了,等这些事过去了,我就……”
陆嫁嫁打断道:“不许说这种话。”
“我又不是雪瓷。”宁长久道。
“不许就是不许!”陆嫁嫁态度强硬。
“好,都听嫁嫁的。”宁长久紧握着她的手。
陆嫁嫁闭着眼,贴靠在他的背上,与他依偎了一会儿。
宁长久问:“嫁嫁这几个月还好吗?有没有遇到什么难事?”
陆嫁嫁道:“除了柳珺卓来问剑,倒是没什么了,但柳珺卓也并无恶意……”
她将当时的事也大致说了一下。
宁长久听着,恍然道:“原来师尊当时还偷偷给嫁嫁发布任务啊。”
“……”陆嫁嫁鼓了鼓玉腮,道:“怎么?看不得师尊宠我么?”
“哪有,谁不爱嫁嫁呢?”宁长久笑道。
陆嫁嫁道:“哎,柳姑娘人其实蛮好的,可惜下次再见,应是生死大敌了。”
宁长久颔首道:“是啊,剑阁弟子也是可怜,都受了剑圣蒙骗……唉,话虽如此,敌人还是敌人,真遇到了,也不可心慈手软。”
“嗯。”
“好多月没有陪嫁嫁了,想夫君么?”
“不是还有小龄陪着我么?”
“这能不一样吗?”
“哼……没了你还清静呢。”陆嫁嫁雪颊微粉,咬着唇,道:“况且,你现在可是大忙人,今日还陪着雪瓷姐姐,明日就要去找师尊,哪里有闲心管我呢?”
“那,要不然嫁嫁一起……”
“讨打!”
“哎,我随口说说的。”
两人说笑了一会儿,陆嫁嫁咬着他的耳朵,问:“你现在是什么心情呀?”
“现在啊……”宁长久想了想,说:“现在感觉被两座雪山压着。”
陆嫁嫁怔了一会,一口咬了下去。
……
等到司命回来的时候,两人已经松开了怀抱。
宁长久坐在椅子上看着她,陆嫁嫁则在梳妆镜前收拾着什么。
司命才一进去,便被陆嫁嫁唤到了镜子前。
“权柄已在炼化了,现在小龄在看着,应不会有什么问题,明日清晨,权柄应能炼好了。”司命一边在梳妆镜前坐下,一边微笑着说着。
他们忙了许久的事,终于要落幕了。
“嗯,希望别再有事了。”陆嫁嫁轻叹着,拾起木梳,滑入了司命银色的发间。
司命绝美的容颜映入镜中,于是原本普通的铜镜,此刻像是雕琢出了世间最美艳的花朵。
陆嫁嫁捧起她的长发,为她轻轻梳过。
“姐姐守身如玉千年了,现在若是反悔,可还来得及哦。”陆嫁嫁打趣道。
司命抬起手,轻掩鼻尖,也道:“好浓的醋酸味呀。”
陆嫁嫁梳发的手微僵,“少给我得寸进尺的。”
司命看着镜子,忽然道:“嫁嫁妹妹独守空闺数月了,不然,今日嫁嫁也……”
“住口!”陆嫁嫁叱道:“真是近墨者黑呀,你们这对恶人夫妇,怎么想法都这么一样?”
司命冰眸一凝,冷冷地看向宁长久,道:“你真这么说了?”
宁长久立刻举手喊冤,“玩笑话罢了。”
陆嫁嫁抿唇而笑。
司命犹豫了一会儿,轻声问道:“那稍后……我们上楼了,嫁嫁,做什么呀?”
“我就……”陆嫁嫁为她梳好了发,将梳子扔在桌上,叹道:“你们一路赶来也累了吧,我替你们煮饭,等你们结束了,嗯……记得下楼吃饭。”
……
陆嫁嫁没有开玩笑。
她真的搭起了炉灶,架好了锅,舀水淘米,准备做饭。
那米是古灵宗外的村子
特产的黑壳米,遇热就会慢慢变白,很是香甜可口的。而今日,为了犒劳他们凯旋,陆嫁嫁特意做了平时不太舍得吃的八宝饭,一样样食材摆好了,很是专业。
“早些下来吃,到时候饭凉了可别怪我。”陆嫁嫁淡淡说着。
宁长久与司命应诺了一声,牵着手,轻手轻脚地走上了楼。
陆嫁嫁捋着裙坐下,抓着葫芦瓢轻搅着水,等他们上了楼,才缓缓回头,陆嫁嫁轻声叹息,随后又笑了起来,她卷起了衣袖,大大的白袖更将纤细藕臂衬得美丽。
她开始整理食材,煮起了饭。
楼上,宁长久与司命来到了房间里。
宁长久将帘子拉了起来。
屋内渐渐归于黑暗。
司命坐在床榻上,赤着雪嫩玉足,清艳无方的脸依旧带着神官独有的神圣清冷,无比诱人。
竹窗间漏下的光线将屋子变得暧昧。
“便宜你了。”司命托着香腮,轻声笑道。
宁长久看着她光影斑驳的神袍,心绪间涟漪无数。
他们虽同床共枕已久,却始终没有真正越过那条线,而今日,他们历经磨难,修成正果,当初雪峡中妖冶凶厉得宛若杀神的女子如今正坐在榻上看他,含笑的眸中带着羞意,接下来的几个时辰里,他会暂时忘记外面开阔的天地,只在那方寸的雪地间纵横驰骋,揉乱雪与白云。
宁长久来到她的身边,将她抱住。
“我想这一天很久了。”他说。
司命挣不开怀抱,清冷的身躯此刻却柔若无骨。
“我……”司命眼帘微垂,道:“我也是的。”
“那,现在我就与雪儿一起探秘访幽,好不好?”宁长久问道。
司命却道:“不行。”
“嗯?”宁长久疑惑:“怎么不行,还在担心嫁嫁么……嫁嫁在煮饭,她的言外之意,不就是说,让我们将生米煮成熟饭么?”
生米煮成熟饭……
“不是这个意思。”司命仙靥微红,道:“这里不行的,会让赵襄儿看到的!”
宁长久一愣:“那……你想去哪里?”
司命似早有想法了,她认真道:“你不是让我今后做你的神官吗?我想去我的国看看。”
金乌神国——曾经也是他与襄儿的国。
……
金乌飞出。
他们来到了金乌的神国里。
司命立在广袤无垠的天地间,银发黑袍的神姿在悬浮的星火间被照耀着,散发着凛然不可侵犯的光芒。
金乌中保留的国,对于当年而言,只算是冰山一角了。
司命与宁长久在残破的神国中游荡了一会儿,见到了那些向日傀。
宁长久看着这些人参果精,问:“你们开心吗?”
人参果精一个个都被晒黑了,也看不出什么表情,他们战战兢兢地看着杀神般的司命,委屈道:“开心,开心极了。”
宁长久满意点头。
接着,他们一同在神国中飘荡了一会儿,很快找到了位于中心,还算完整的殿。
宁长久认得这座殿。
这是羲和的殿……当初他就是与羲和在这里分别的。
“进去看看吧。”司命说。
宁长久犹豫着,司命已走了进去。
殿中渐渐生出了微光。
司命停在了王座边的一座雕像前——那是一座与人等高的雕像,雕像毁的是一个倾国倾城的女子,女子彩裙玉缎,头戴冠冕,腰垂雀饰,发铺珠配,容颜更是栩栩如生,睫羽细长,玉唇纤薄,眼眸如含清光。
这是羲和的神像。
“果然与赵襄儿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司命看着这尊雕像,微笑着说。
宁长久也看了一会儿神像……襄儿盛装的样子娇妍动人,哪怕只是神像,似也随时要活过来。
他又看了看周围倒塌的灯柱,破损的王柱和分崩离析的穹顶……这些已是四千年前的古老建筑了。
宁长久想着这些,内心不由翻涌起了沧桑之感。
宁长久道:“好了,我们出去吧,别打扰这里了。”
司命眼眸微转,她立在赵襄儿的神像前,道:“出去?出去做什么?这里……不是正好么?”
“正好?”宁长久微愣,道:“可是襄儿……”
司命冷哼道:“襄儿在外面这么欺负我?你不帮我就算了,如今难道还要向着她?”
司命一边说着,一边拾阶而上,走到了王座前,在羲和曾经的神位上坐下。
她斜坐着,修长的双腿交叠,雪足玉趾微扣,素手支着侧颊。她似回到了千年之前,身上泛起了一丝神圣不可侵犯的,烟火疏离的感觉。
司命坐了一会儿,笑意清媚:“不是要将生米煮成熟饭么?现在米已入锅,宁公子不添柴烧水了?”
宁长久看着她这般姿态,柔和地笑着,他掩上了门,不再多想,走到了司命面前,宠溺道:“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的神官了。”
他抱住了她,俯下身去。
双唇相接,身躯相触。
锅中,黑色的生米在水中静躺着,水温一点点升高了,米表面的黑色淡了下去,露出了粉嫩白皙的颜色。
水环着白色的生米,用自己渐渐变高的温度与它们焦灼相抵,想要将它们真正煮入自己的身体里。
白色的米在水中无序地翻滚着,其间有轻轻的声音传了出来,很是细微——那是水初初烧开时的声响,轻若女子的呓语,似在呼痛。
水与米就这样互相厮磨了许久,在锅中微微翻搅着,干燥的米粒被水缓缓浸透了……
今日烧的是八宝饭,所以不一会儿,水声更吵了些,接着,白色的米粒间,有红的颜色渗透了出来——那是豆沙还是枣泥呢……总之颜色是要更鲜艳一些的,这抹红色在纯白的米饭上游走着,就像是雪地中艳丽盛开的梅花。
随着黑米被煮掉了表层,八宝饭中,越来越多的美丽食材出现了。
譬如水中蓓蕾似的莲子——嫁嫁烧饭的时候似很节约,这样的莲子竟只放了两颗。
两颗莲子被水煮着,越来越坚硬,颜色也越来越鲜红。
各色的食材在白色的主色调中舞动着,水温越来越高,水沸腾的声音也越来越喧嚣、急促,一切都在变得软糯,一切都在交融中推向了更高的地方……
这是很原始的产物,是人类自刀耕火种起最初的渴望,它们深埋在骨髓里,在炙热中酝酿、爆发,与此起彼伏的水声揉在了一起。
锅底,火焰是集中在中央的,于是滚烫的水也自中间形成了一根凸起的水柱。
水柱因沸腾而不停向上涌动着,冲击着整片白米,米越来越熟了,散发出了谷物独有的清香,令人沉醉,这根水柱像是捣药的玉锤,不停地搅动着整片生米。
果脯、莲心、米仁……所有的一切都在水浪中吞吐着。
他们在其中进行着一场惊艳绝伦的舞蹈,痴醉的舞蹈……米更熟了,白色的米沫被水柱一点点煮出,缓缓渗开,接着,大量的白沫被煮了出来!水柱还在不停翻搅,白沫也随着它翻搅,一切都要变成浑浊的乳白色了……
茫茫的白汽也炽热地顶着锅盖,悠长作响。
啪!
陆嫁嫁的手按住了锅盖,片刻后,她将锅盖揭开,看着其中香喷喷的米饭,嗅了嗅,微笑道:“煮好了,今日的饭真是格外地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