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重庆后,我并未立即联系老鬼和小强,而是把自己关在家里,一个人认认真真想了两天。
面对巨大谜团,我有两个选择:要么探究,要么遗忘。
这天,我搭了张凳子,从书架上层拣出几本书,拂去灰尘。想了想,接着又从中挑了两本。这些书是父亲留下的,以前一直装在几口木箱里。后来我有了房子,为装点门面,才从母亲那里把这些旧书找出来,放在我书架上。这些大多是古汉字研究方面的专业书籍,有线装旧书,也有解放后出版的。有些我小时候还看过,但后来就几乎再没碰过了。现在,我打算重新看看这些书。
第三天我才出门,先去兑了支票,把钱存进户头;然后去修手机(实际上是买了部新机),补办电话卡。当我重回信息时代,重返朋友圈,微信上有许多留言。这些留言大都是问候,也有打听我去了什么地方钓鱼的。由于信息太多,我没有逐一回复。我也没发现网上有关于咱们这次利川之行的只言片语。看来,老鬼对这次的事果然没有张扬。我又给小强打电话,告诉他我回来了。他在电话那头高兴的说:“在家等着,我这就过来找你。”
下午三点,康小强来了,背着去秦岭用过那个大包。坐下后,他把我从上到下打量一遍,对我说:“跟鬼哥约好了,晚上在老舒船上给你接风。”
“老舒那里吃的贵,没必要。”我说。
“鬼哥说,他请客。没事,老舒从不跟他乱收费。”
既然老鬼请客,我也就不多说了。想起他卖风铃的钱还在我这里,我马上发了条短信,找他要卡号。
等我给老鬼发完短信,康小强笑眯眯地看着我,神秘的说:“我说过,有礼物给你。”说着,他从包里掏出两个东西,郑重其事地放在茶台上。那是两个小陶佣,形态是半蹲着的,约莫一尺高,略有些破损。
“这是?”
“记性不好?”他挤了挤眼,“去秦岭那趟弄的。”
我满脑子搜索,忽然想起来了,这玩意,是南鱼洞古墓里的。
“你拿人家这玩意儿回来干啥?”
“人家?谁家?”他鄙视我一眼,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咱们冒着生命危险走一趟,不能白走。”
“不是,这东西,不值钱。”
“不值钱?这可是真家伙。”他表情有些诧异。
“地下出来的,也并非都是宝贝。这小人俑,汉墓出土特多,有的挖出来就堆田埂边,人家当地人拿来垒墙,你说这能值钱?”
“不会吧!你咋知道?”
“你也不看看电视,电视里播过的。”
“我说嘛,怪不得老谢跟姓沈那女的,对这东西看都不看一眼。这太他妈丢人了。这些天我心里一直乐呵着呢,就等你回来分赃。”
忽然听他说起那两人,我心里一阵难过,但努力装得若无其事,“难怪当时出来,你一路任劳任怨,表现得跟头骡子似的。”看着他那失落的样子,我勉强笑了笑,“背了几只出来?”
“四只。”康小强叹了口气,显得没精打采,“咱俩一人两只。”
“我不要,你都留着。也别太失望,比商店里那些旅游纪念品有意义,摆家里看看也不错。”我想了想,又问他,“你也不问问,这次我们的考察进行得怎么样,老谢他们好不好。”
“有什么好问的。对那些事,我已不感兴趣,再也不会过问。再说了,鬼哥回来就跟我交代过了,关于那狗屁考察,今后再也别提。他还说,你过几天就会回来。这不,你都回来了,我还问个屁呀。对别的人,我可毫不关心。至于老谢嘛,人家是干啥的,你和老鬼都能平安归来,他能遇到什么麻烦。”
“原来鬼哥什么都没讲。”我轻声嘀咕了
一句。
“什么?”康小强好像没听见我说什么,还在背包里掏,“嗨,枉费老子力气。这不,还给你弄了个东西,可能也没啥意义。”他又从包里掏出一件,像是块扁扁的石头,颜色灰白,看不出纹理。我接过来,拿在手中很轻,又不太像石头,正是活死人墓里石台上摆着那块。小强说,这东西跟我有缘,被我当枕头睡过,所以帮我顺了回来作纪念。
“我看你喜欢捡石头,这块给你。”
“这是完美的茶宠。”我赞叹道。
这块石头看上去虽然不小,可重量却毫不相称。我把它捧在手上,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感觉很不错。我喜欢养茶宠,尤其喜欢个大的。失去实用功能,磨蚀的小石磨,古墙砖,都被我搬回来当过茶宠。
“看看,我说你肯定喜欢。”
“难得,让你背这么远,谢了。”
“跟我还客什么气。我是看你这人老实,就是碰到喜欢的东西,也不好意思随便拿,这才帮你拿的。”他用那双又细又长的眼睛深情地望着我,满是感慨的说,“可惜呀,这么牛逼的经历,却不能跟大伙儿吹吹。咱是讲信用的人,又收了人家封口费,你说是不是?”
“是啊,忘掉这事儿吧。”
“忘是忘不掉的。不过,对这事儿,我是绝不再提了。谁吃饱了撑的,总去想那晦气的地方。不过,鬼哥这次也说了,从此过往,跟姓陆的没交集了。你倒是说说看,这次是不是遇到什么特别情况。”
“没什么情况。他的经历,我也不知道,我俩没在一组。”
“我跟你说过,他们就这样,不会把熟人安排在一起。”
“不过,有一点很清楚,这次考察草草收场,亿森公司可是亏大了,早知道会这么个结果,还不如投资在山上多盖些房。”我说。
“我早就说过,有这资本,不如去南海捞沉船。”
“捞沉船风险也大。”
“对,还是不如盖房。”
“算了,咱们说这些都没意义。结束了。”
“对,不说了,不说了。对了,遣散费你拿了多少?”
“十万。”
“不错呢。我这次收获也不错。管他呢,我那门店又可以坚持两年。”
“挺好的。”我点着头说,“晚上老鬼请?”
“是,他请。”
*
下午五点,我和小强驾车到了嘉陵江边一段废弃的滨江路上。新滨江路建成后,这段路就不再具有交通功能,成了放风筝和停车的地方。沿江停泊着的几艘铁船里,有一艘就是老舒的永昌号。老舒一家就住船上,以前从事捕捞,后来把三百六十度景观顶舱腾出来,摆上餐桌,开始接待一些有野食癖的食客。那种消费通常只在私下进行,食材主要是江鲜,收费十分昂贵。老鬼也不吃鱼,他选择到这里,是因为此处人少,就餐环境隐秘,适合谈事。
我们去的时候,老鬼已先到了,坐在塑料椅子里,凝望着对岸的高楼,怔怔发呆。他依然穿着他最喜欢的白色鸢尾花国际猎钓俱乐部夏装,头上戴着有纱网的遮阳帽,帽檐压得很低,干瘦的下巴微微上翘,显得很清高。
我问他收没收到转给他的款,他说已经查过,到账了。
为了让顾客感觉收费合理,老舒的船经过了一些很有必要的改造,上层搭了棚子。当初还是我给他出的主意,棚子可以伸缩,如果需要,按下遥控就会徐徐展开,以便让客人更好地欣赏驰名中外的山城夜景。当夜晚华灯初上,这座城市会让人感觉良好。不过现在天还没黑,空气还不够凉爽,景观还不够华丽。潮湿的江风柔弱无力,吹在身上黏黏糊糊,让人更加难受。今天十分闷热。
老舒也是江津人,跟老鬼熟。可能
知道我们要谈事,打了个招呼,就没再上来了。在说那件正事之前,老鬼已经过了一番酝酿。他擅于酝酿气氛,所以当他说出那件事的时候,我和小强都有些吃惊。他说,他正在跟鸢尾花国际猎钓俱乐部中国区代表谈代理的事,而且已经有了眉目。
“你要做当年弥勒佛做的事?”康小强眯起眼睛问。
“钱够吗?”我也问他。
“还不够。”老鬼平静的说。
“那你准备怎么做?”我又问。
“我自有主意。”
“你回来也没两天,是怎么跟他们联系上的?”康小强问。
“这个嘛,怎么说呢,”老鬼做出一副得意的表情,“缘分吧。”
“缘分?”
“没错。”他再次扬起下巴,“这次,他们想做真正的户外俱乐部,打算建个基地。所以我回来后就没闲着,已经托人找合适的地方。”
“找到了吗?”我问。
“鱼头孙推荐了一处,正在看,还得找人去谈。”
“什么地方?”
“丰都新台。那边有个战备时期的水库,很少人去。周边山林,土地,全都荒着,附近也没有居民。对了小强,你熟悉那地方,说说看。”
“新台?”康小强眨巴着眼睛说,“是有个水库。但那地方路不好走,又在山上,以前很少人去。也就最近一、两年,才有人上去钓鱼。”
“高山水库?”我问。
“是的,周围没有人家。”康小强说。
“所以,那地方合适。”老鬼说。
我琢磨着,包一个水库下来搞基地,可不是一两百万能办下来的事。几次想追问他资金来源,但以我对他的了解,假如他不愿说,问也没用。想了想,我颇为忧虑地对他说:“鬼哥,这可不是小事,有把握吗?”
“非得有把握的事才能做吗?”他反问我。
“也是,也是,富贵险中求嘛。”康小强笑嘻嘻的说。
我想,既然说得这么肯定,也没啥好怀疑了。咱们这位老兄,总能出其不意搞出点名堂。他还说,要把渔具也做起来,搞成产业一条龙。听了他勾画的宏伟目标,康小强十分激动,捏得自己的指关节噼啪直响。
后来,我们还是聊起了这次在龙桥河的事。但好像彼此有了默契,三个人对此都不愿多提。我想起沈新的嘱咐,也没讲在地下那些经历,只说有名队员受了伤,出来时,各自走散了。“就像一场噩梦。”我说。
老鬼说,他们的情况更糟,可能还死了人,也是一场噩梦。
“嗨,我说,能活着,比什么都好。”康小强看着我俩说。
“好了,都过去了。”老鬼忽然吐了口长气,说,“那件事跟咱们已经彻底无关。当前咱们要做的,就是抓住眼下这个机会,好好干。”
“真的要干?”康小强还是有点不敢相信。
“对,这就是咱们今后要做的事。”老鬼振作了一下说,“小强今后就要辛苦些了,除了店里,还得多跑跑基地的事,那边你人熟。东子还是帮着搞搞宣传方面的工作,还有就是多动脑筋,想想如何设计。”
他分别给我们布置了工作,就像这事已经开始在进行了一样。
上菜时,我们就没再谈这事了。菜是老舒亲自烧的,魔芋烧鸭子,有两道下酒的凉菜,配了两个素菜。他没给我们上据说能贵得吓死人的江鲜。老鬼只顾埋头喝酒,一杯接一杯,就跟喝水似的。老舒给我们喝的是散装白酒,说是江津最好的酒,比江小白好喝。但我没品出差别。
饭后,小强开车送我俩回家。路上听老鬼说,他打算购辆车。那辆陪伴多年的建设50,算是彻底被他抛弃在鄂西南大山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