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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檐风铃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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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号楼其实并非只有一幢楼,而是两幢彼此分离,造型各异的建筑。两幢楼之间唯一的联系,是悬空架设的玻璃廊桥。

前面这幢建筑有五层,形若办公大楼。后面那幢只有三层,造型别致,是座弧形建筑。如果从空中俯视,后面那幢建筑呈字母C形。与前面那幢建筑相连接的廊桥,正好接入字母C的弧顶。如果从正面,从停车场,根本看不见后面那幢C形建筑。那幢楼,我是后来才发现的。

我们把车停在大楼前,只带随身物品下车。车场上已停了十来辆车,都是外地车牌,全国各地的都有。

大楼外表并不起眼,入口是一道旋转玻璃大门。前厅也不大,不过装修得很考究。正对大门的服务台背后,是一幅大型白色大理石浮雕,描绘的是壮观的山海云图,下沿平行挂着一排圆形铜框石英钟,除了第一个显示北京时间,别的分别还有伦敦、纽约、莫斯科、东京等各地区时间。最右边,挂着一块方形电子显示屏,上面是日期、天气和温度。我看上面显示,今天天气晴朗,气温二十一摄氏度。柚木色前台里,有一名穿深色西服的女接待,头发梳理得很整齐,盘了好看的发髻,模样很标致。见我俩进去,漂亮的女接待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并没有招呼我们。我想她可能在看电脑显示屏。

我和小强大模大样走向电梯,按了上行键。

老鬼住在四楼。我们走出电梯,就看见他站在过道里。过道上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就像踩在草甸上。老鬼个头不高,身形瘦削,黝黑干巴的脸上饱经风霜,很像东南沿海的渔民,两只小眼睛灼灼有神,从里到外透着精明劲儿。他身上,一如既往穿着钓鱼服。今天是春秋款。

对我们来得如此迅速,他果然感到很意外。

这哥们住的是间套房,豪华大气,陈设典雅。客厅布置非常合理,具有典型的酒店风格,该有的一样不缺,也没有任何东西显得多余。

老鬼看起来气色很好,可见这些日子,他不仅没有经受磨难,应该还称得上春风得意。我们先跟他讲了他家人报警寻他的事,他显得很无所谓,轻描淡写的说,他知道处理。然后,他又像康小强早上刚看见我时表现出的那样,担心地问我是不是最近身体不好。我跟他有一个月没见,他以为我生病了。

“我没事。”我跟他说。

“不,什么没事。”康小强不干了,语气也激动起来,他满脸不高兴地看着老鬼,说:“知不知道,这次为了找你,东子差点把命都搭上。”

虽然有点夸张,不过他也没说错。如果稍有差池,昨天在天坑,的确可能会把命搭上,我于是就笑了笑,没作解释。

老鬼不明所以,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小强。康小强也不卖关子了,于是就把我俩这次来找他的经过,原原本本跟他讲了。

“你说,你这折腾的叫什么事?”

“对不起,兄弟。当初不告诉你们,我有苦衷。现在,把你们叫来,就是为了让你们知道,让你们加入我折腾的这件事。”

“到底啥事啊?”康小强马上被吸引了。

老鬼不慌不忙,走到料理台边,先用电水壶烧上水。又从篮子里取出两包袋装茶,分别扔进两个杯子里,这才回到沙发边坐下。

我知道,他这人虽不像外面传说那样不近人情,但故弄玄虚,拿腔拿调的习惯还是有点,这可能是手上有技术的人一个通病。这样的人,不是跟谁都能合得来。就像老谢,他跟老鬼就不合拍。

坐下之后,老鬼又酝酿了一番,才开口道:“既然你们已去过那地方,那我就长话短说。我这次过来,就是替陆羽农从那口水塘里钓一种神秘怪鱼。在任务完成之前,我答应过人家,绝对保密。”

“这么说,任务完成了?”我和康小强异口同声问。

我俩都不相信,他真在那口我俩都判定不会有鱼的池子里,钓到了鱼。

但他说,鱼就是在那里面钓到的。

*

老鬼不仅在那里钓到了鱼,他还告诉我们,那鱼很值钱。

从前也不是没听说,有的鱼

很值钱,这里面学问深。十年前,有阵子流行养金龙,发展到以丈量胡须长短和鳞片大小来论价的专业程度。野生动物的身价,不仅仅是物以稀为贵,有时候,也讲个天时地利。就像去铁山坪吃野味,味道平平,收费却十分昂贵,一只野鸡,要价都敢上千。咱们钓鱼时,经常能碰见野鸡,一弹弓打中,扒个精光,剖开洗净,撒上点盐,穿根树枝便烤了。而当它撞上猎人的枪口,经贩子兜售,再由大厨之手料理,虽然最终仍落入我们肚里,但几经转手,早已身价倍增。两种情况下,野鸡的命运不会有何不同,但价值却天差地别。这其中奥妙,亚当·斯密的市场经济理论做出了解释。

老鬼说,他钓那条鱼,挣了三十万。

“三十万?”康小强的眼睑都差点撑裂了。

“三十万算什么。”老鬼表情嫌弃地看着小强,好像对他少见多怪的表现很失望。他呷了口热茶,“只是三十万,也不叫你们来。”

“怎么说?”康小强问。

“人生就是这样,如果不时时留意,处处用心,永远不知道谁是你生命中的贵人。好,现在我就告诉你们,陆羽农这个人的背景。”

他说他的贵人,也就是陆羽农,是一家叫做亿森的大公司高管。“我这次跟着去了趟深圳,眼见为实,人家那才是高科技企业。”

“你这些天还去了趟深圳?”康小强问。

“别打岔,我慢慢会说。”老鬼白了他一眼,继续说,“虽然我还不知道这家公司是做什么业务,但亲历了一条鱼的运送和处理过程,就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我们无法想象和理解的。所以,我也不打算去理解。我只是从中看到了能让咱们致富的机遇,这就够了。”

“先说说那条鱼。”见我俩听得十分认真,老鬼接着说,“那条鱼享受的待遇可不一般。他们有辆经过特别改装的运输车,货柜厢里装有一个非常先进的活鱼舱,可调节水温、气压、含氧量等各种参数,使其始终保持在恰当范围。那舱体跟车厢之间,通过平衡杆悬挂,就跟摇篮一样,不用担心舱体受到冲击。就连活鱼舱里用的水,都是从那山洞里一桶一桶提上来的。”

“那鱼,你到底是怎么钓上来的?”康小强急着问。

“待会儿再给你们说钓鱼的事。先听着,那条鱼被运到深圳的经过,我全程参与,凭借多年积累的经验,一路上没少出点子。重点是,他们绝不允许对那鱼使用任何药品和化学物品。”

“对,他们知道你是钓获放流倡导者,这方面有经验。”康小强说。

“那鱼一出水,我就给它做了穿刺放气,否则活不成。到了深圳,车子直接开进一个工业园,到了一栋大厦。大厦外表不起眼,可里面设施非常先进。车子开进去之后,要层层接受电子扫描,估计是某种形式的安检。经过一段封闭式玻璃通道时,还启动了喷淋,全方位、全自动对车进行消毒。我记得,进去共经过了五道检查,却始终没见一人。那场面,跟电影中未来世界似的。”

老鬼说得眉飞色舞,口沫横飞。见我俩都没吱声,他接着往下说:“我还发现,那幢大厦建在地下的部分,搞不好比地面空间还大。我们一直向下,下了好几层,最后,停在一间大仓库里。那里还停着好几辆箱式大吨位货车。跟我们那辆一样,那些车的车厢上也刷着蓝白相间的条纹,车身喷有‘亿森快运’几个字。我猜,他们有自己的专属物流。交接手续很正式,而且略显繁琐。直到那时,我才见到那里的第一个人。负责接收那条鱼的人姓张,名字很洋气,叫张大卫,据说是一位留过洋的水产专家。听他们说,那位张大卫先生对鱼类很有研究。他在那里,就是专门负责照看我们运去那条鱼。”

“然后你就回来了?”我问。

我希望他那段美好的经历已经讲完了。

“不,没那么快。”他脸上又露出一副得意的神情,“交接完之后,同行的人把我带去附近一家酒店住下,又在那里等了几天。不过,那几天的确没什么事做,每天就是喝酒,喝多了就睡。说实话,那些人酒量太小,要放开喝,我能把他们全灌趴下。几天

后接到通知,说可以离开,我们就回来了。”

“回来就住到这里?”康小强问。

“是的,只要是他们公司的人过来,都住这里。”说着,他站起身,“你们过来看。”他走到窗边,指给我们看。窗外,就是那座弧形大楼。老鬼说,这边是一号楼A区,对面是C区。“那边是贵宾区,咱们不能过去。”

“这里不会是那家公司长包的吧?”康小强语带嘲讽。

“没见识。”老鬼鄙夷地看着他,笑了笑说,“告诉你,这地方,这整个云岭一号小区,都是亿森公司投资建的。”

“他们还做房地产?”康小强诧异的问。

“我想,他们什么都做。”老鬼咧着嘴,慢吞吞的说。

*

照老鬼所说,这家叫亿森的企业不仅有罕见的专车用来拉鱼,还有支物流运输队,不仅有现代化工厂,还开发房地产。最后,他说这家集团化大公司马上将组织一次户外科学考察,地点就在他上次钓鱼的地方。为了这次活动,他们招兵买马,广纳人才。于是,老鬼通知小强,让我们赶紧来。

“他们都招些什么人?”康小强问。

“别的不知道,像咱们这些户外爱好者,他们欢迎。”说着,他的视线在我和小强脸上扫了一圈,“不过,凡是想参加的人,都必须遵守规矩。他们有个要求,进来这些人,彼此间得保持距离。尤其是不同地方来的人,职业不同,背景不同,不能走得太近。不交流,不过问,不打听。”

“不交流,不过问,不打听?”

“是的,这是规矩。”

“那,他们要咱们干什么呢?”康小强又问。

“还没说。不过,我猜,我钓那鱼只是个引子。这回大动干戈的目标,才是他们真正要找的东西。”

“就那潭死水,”康小强不屑的道,“还能有别的东西?”

“我跟你们说,那洞里有古怪。以我的经验,就我钓上来那鱼,应该是生活在极深的水里。它会在那里出现,跟那个奇怪的建筑很有关系。那地方平常就是死水一潭,可时机一到,水也活了,鱼也有了。你们说奇不奇怪。”

“对了鬼哥,”我忽然想起一事,就问他,“你们在那洞子里活动,有没有碰上浓雾,还有奇怪的,会发光的生物?”

“没有。那几天,洞子里空气都很好,没起雾。也没见别的生物。”

“咱们去的时候,情况可没那么好。”康小强说。

“那是有可能。我也觉得,那地方有古怪。”老鬼说。

康小强看了看他,问:“怎么说?”

老鬼侧了侧身子,显出一副思考中的模样,说:“据他们说,那鱼在那地方出现,一次只会停留数日,过了便再也不知去向。”

“那水潭,跟外界水系相通?”康小强与我对望了一眼。

“这是肯定的。虽然不好多问,不过,我看他们有时会拿出图纸,跟电脑上的图案进行对照。我是看不懂,但可以猜一猜。图纸上,那池子上方就像方形的米斗,可下面却画着很长一条管子,不知通向何处。”

“地下河。”我对老鬼说,“下面有条地下河。”

“对,那水潭,肯定跟地下河相通。”康小强也说。

“听着,咱们干好差事,”老鬼忽然表情严肃的说,“别的少管。就像我钓那条鱼一样,能收到钱就行。”

接着,他讲了如何钓到那鱼的经过。为了找到对应方法,老鬼说他用了各种仿生饵去试探。他在末端加装了钢线增加重量和稳定性,钢线上的旋转叶片增加闪光效果(通常这也能增强涡流扰动效果)。他用的钓组,主要还是选用了带荧光的铅头钩,绑上大号游泳饵swimbaits拖在后面。

“他妈的,为了钓到它,光是对那里的水生态研判,就做了三天。然后又整整花了三天时间,在更换数十种大小假饵的情况下,才最终获得一个不易觉察的咬口。怎么样,三十万也不是那么好挣吧。”他终于说完了。

在别人想不到的地方,钓别人钓不到的鱼。这就是老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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