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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檐风铃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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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番攀谈,我们才得知,这是两位采药人。

穿黑衣那位,是利川本地人,姓朱。戴软檐帽那位姓常,武汉人。

因为地理位置特殊,气候适宜,鄂西南山区盛产名贵药材,是药商收货的重要地区。这两位采药人,其实本质上都是药商,是老板。他俩通常不采药,而是从其他采药人手上收。但这两位药商,偏偏又是户外爱好者,最喜欢的运动,就是攀岩。要说,世上总有那么些人,对平淡生活感觉不过瘾,非得要时不时冒身冷汗,才够刺激。用他们的话说,这叫带着兴趣工作。

可能见我俩是外行,所以他俩对自己的职业也没怎么隐瞒。他俩承认,有些药材十分罕见,十分珍贵,真正是植物中的黄金,普通采药人未必认得。为了保持神秘,提高售价,行里的人往往会对这类特殊药材的来源和产地保密,不愿透明操作。久而久之,有些药材,他们就习惯自己去采了。

我们先聊了会儿中草药的命运,稍后,才说到龙桥河这地方。

“这里面,肯定有味好药啰?”我指了指下面天坑,笑嘻嘻的问。

“真正好药。”戴软檐帽的常老板说。

“有啥疗效?”康小强好奇的问。

“吊气,功效比老参还好。”常老板得意的说。

“也可以说,能续命。”那位不怎么多言的朱老板,冷不防冒出一句,却言语惊人,“国内有家知名医药集团,已经在他们的特效药里添加这种成分,用于抢救危重病人,效果非常好。只是,药品价格十分昂贵。”

“配方越神秘,价格越贵。”常老板补充道。

“药物成分不是都要公开吗?”我问。

“就算把化学成分公开,提取物来源,你也不知道。”

“那你们找的是一种什么植物呢?”康小强问。

“说了你也不会懂,是一种罕见的植物根茎。”常老板说。

“是的,这些你们不懂。就像我们不懂你们玩的,”朱老板看了看我,“你刚说,你们是用假饵钓鱼,那鱼也会上当?”

“上当。一骗一个准。”我说。

“玩这个,也需要钻山沟?”他又问。

“越没人去的水域,体验越好。”

“怎么,相中下面那条小河了?”这时,姓常的问。

“这地方,其实是有朋友来过,我们这才跟着来的。”我说。

“你有朋友去过下面?不可能。”姓朱的一脸不信。

我明白已到关键时刻,便毫不迟疑拿出手机,两下翻出老鬼那张自拍,递给他俩看,“这是我们老哥前几天在下面的战绩,你们好好辨认一下,是不是在那下面拍的,会不会是吹牛。”

“我就说嘛,你俩一看就不是常人。”姓常的一看我手机里的照片,马上脸色一变,对我点了点头,说:“这么跟你们说吧,除了咱俩,”他指了指身旁的同伴,语气骄傲,“以前还没听说有别人下去过。”

“是吗,”康小强一听这话,可能感觉很受用,马上接话,“哈哈哈,跟咱们的规矩一样,这个天坑,是你俩的自留地。”

“你们钓鱼的,也有这传统?”姓朱的问。

“好地方可不多,当然得留着自己玩。”康小强说。

“这么说,你俩是要准备下去钓鱼了?”姓朱的眼里带着怀疑。

我意识到肯定还有什么问题没搞清楚,于是客气的说:“这里,其实我俩也是头一次来,情况不熟,还请两位老板指教。”

“我看你们也是专业人士,而且你们的朋友,也的确下去过了。不过,我还是要跟二位直说,下这个天坑,可得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姓常的说。

“怎么说?”我马上追问。

“根本没路不说,那下面,”他犹豫了一下,才接着道,“决不能在那下面过夜。得当天进去,当天出来,否则......”

我看见姓朱的给姓常的递了个眼色,后面的话,他就没说了。

看来,情况果然跟老农说的差不多。

*

考虑到我们对天坑的情况一无所知,而且据说里面很危险,我决定更加小心些。“你们看这样好不好,”我拿定主意,对两位采药爱好者说,“我们那位朋友虽然指明了地方,但我俩还没去过。既然你们也是要下去的,可不可以跟你们同个路,咱俩跟在你们后面。”

“你是说,要跟我们一道?”姓朱的表示出不太愿意。

“是的,就个便,你们肯定不在乎带两个人。”我说。

“带你们是可以,但实话讲,可不太容易。”姓常的说。

“是路不好走吗?”康小强问。

“不,根本就没路,得攀着崖壁下去。而且只有一条线路能到底。”姓朱的看了看康小强,对他显然有些不放心。

“绳降呢?绳降行不行?”康小强又问。

“太高,而且崖壁不平。如果用绳降,除非专业团队协作。”

“要不,我跟两位大哥下去,你在上面等我。”我对康小强说,同时偷偷对他眨了眨眼,“挑战这条沟,反正也是我的事,跟你没关系。”说完,我又对那两人做出一副很不甘心的样子,“既然来了,五千元不能白白输掉。”

“噢,噢,明白了,是带着彩头的。”那位常老板看了看我,忽然心领神会的说,“那,你的装备呢?”

“有有有,在车上,我这就去拿,请等我几分钟。”

说完,我拉着康小强,就往回走。

回到车边,康小强一把拉住我手,表情不安的问:“你想好了?”

“机会难得,怎么也得试试。”我说。

“不需要我跟你一道?”

“我算是搞清楚了,这天坑确实不容易下。你并不擅长攀爬。再说了,跟那两人结伴同行,肯定没问题。”

“我不放心。”

“没事,俱乐部黑水猎人那些考核,其实我都过了,只是没跟你们说。老鬼这次很可能有麻烦,不去看看,咱俩都不放心。”

康小强知道已劝不住我,也就不再多说。他帮我重新整理背包,把不必要携带的重物取出来,“时间还早,下午应该就能出来吧。”

“我想也是。但天气多变,如果下雨,估计会耽搁。帐篷还是带上。”

我选了些必备之物,背包轻了许多。又拿出那把刀,插在背包侧袋里。我这把小砍刀可不是地摊货,是货真价实的土耳其刀,除了花纹好看,还特沉。我还特意带上了康小强那把飞蝇竿。那竿子轻,收起来很短,不碍事。既然跟人家说是去钓鱼,怎么也得做个样子。为图轻便,我连饵盒都没带,只往帽子上别了几枚蚊钩。

回到崖边,那两人果然还在等我。

“你的鱼竿呢?”朱老板好奇的问。

“包里。”我反手指了指露出一小截套着绒布的竿梢。

“你们的装备很酷。”他看了看我帽子上的蚊钩,夸赞道。

“水上高尔夫嘛。”康小强马上得意的说。

“你们这项运动挺有意思,说不定回头我也来学。”姓朱的还盯着我帽子上花花绿绿的蚊钩看,“我在探索频道上看过,不列颠贵族最喜欢玩这个。还有就是打猎。那些人,比我们想象的活得粗糙。”

“你要喜欢,上来后,这些钩子送给你。”我指了指头上说。

“哈哈哈哈。”

“你就在这儿等我,下午就回来了。”我跟康小强道别。

“好,咱们出发。”姓常的吆喝一声,又再次对我说,“真想好了?”

“走,没问题。”我爽快的说。

我跟康小强挥了挥手。想到他将无聊一整天,真替他感到难熬。

*

沿着崖边,最初有些突出的岩石,形成落脚点,再往下有条“小径”,时断时续,有的地方就一个脚掌宽,还生满青苔。凹凸不平的崖面上,偶尔会有两三株灌木,就是唯一可作借力之物。在完全长不出植物的岩面上,就得

全靠手指紧紧扣住岩缝保持平衡。往下看,崖壁一落千丈,陡峭异常,脚下云蒸雾绕,深不见底。只要稍不留神,真就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了。

其实还没下去多远,我心里就有些后悔,自认这个选择有些莽撞。这段天坑位于大峡谷下方,也就是靠近勺子的细端。虽然垂直深度不及尖顶观,但依然够放一幢五十层高楼进去,还不露出顶。

我在心里默念了两遍阿弥陀佛,又把老鬼暗骂了几遍,心想若是这都没被摔死的话,只要找到他,不管他跟谁在一块儿做什么大买卖,一律不留情面,非让他立马跟我们回重庆不可。

两位兴趣型采药人身手矫健,给我做出了很好的示范,跟在他俩身后,一路有惊无险。不到三小时,我们就顺利下到了坑底。

这时,再抬头仰望,我对自己的壮举感到难以置信。

大坑底部植被茂密,全是参天大树,盘根错节,遮天蔽日,一副原始丛林景象。看起来,除了采药人,这地方怕还真没啥人来过。

两位老兄对我的表现非常满意,分别跟我握手。因为方向相反,我们就要分头行动了。我将往上游,也就是尖顶观方向走。他们要去的是下游。

“来,这个给你,戴上。”临别时,常老板递给我一串手链,他又从衣领里拎出一长串同样的东西给我看,“我们都戴这个。”

我看了看那串每颗不圆不方,大小不一的乳黄色链子,“这是?”

“这是鬣狗牙,能辟邪。”常老板说。

“噢,多谢!多谢!”我连声道谢。

“三小时后,还是这里碰头,别迟了。”他叮嘱道。

“好的,”我看了看表,“三小时后在此碰头。”

按老鬼拍照时的位置,我应该前往谷底中部。

首先,我得找到那条小河。河水流经之处,多少有些浅滩,那是最为便捷的通道,尤其是在这林木茂密,全无立脚之处的地方。

我选准方向,走了十几分钟,就见林子背后,隐隐透出光线。

河道就在林子后面。我挥舞砍刀,劈枝开路,直到河边。然后,我沿着水岸又往前走了一阵,对照着远处高高的山崖,终于到了一片开阔地带。

这里水流平缓,两岸花草丛生,视野不错。

这趟下来,我只带了两个面包,现在先拿出一个充饥。然后拿出手机,翻出照片进行对比。果然没错,这地方,正是老鬼钓鱼拍照之处。

不用细看,我就排除了老鬼还待在这里面的可能,甚至对他能在此钓上细鳞鲑都感到怀疑。龙桥河是条山泉河,流域范围小,除非外面连通着大河,鱼卵还有可能到达此处,还能有机会繁衍。否则,我实在看不出这种小范围封闭水域能出细鳞鲑。细鳞鲑是冷水性山麓鱼,对栖息水域相当挑剔,在秦岭渭河流域,当地又称花鱼,或称五花鱼,是亟需保护的鱼种。

但老鬼当时在此钓上那尾细鳞鲑,有照片为证,很难翻案。

我打起精神,搜索人为留下的痕迹,但一无所获。这地方,就像从没人来过似的。林间光线阴暗,树丛中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应该是雉鸡或领角鸮。几只松鸦相互追逐着,大大方方从我头顶一掠而过。

我沿着溪流继续往上游走了一段,依然没有任何发现。

这时,远远传来几声闷雷,然后抬头就看见早上还明晃晃的太阳已经躲进了云层,一片黑压压的雾气,正从山顶往下沉,把整个天坑上方都填满了。山里气候多变,尤其是位于齐岳山东麓这片山区。

我看了看时间,决定提前返回。

我担心下雨,想尽快赶往碰头点。但雨来得比预料的还快。只一会儿,便稀里哗啦,顷刻间大雨如注。我取出雨衣穿上,继续回撤,到达集合点时,几乎比预定时间早了一个多小时。

一看这雨,我心想,根本没法上去。怎么当时就忘了问一句,如果遇到下大雨,该怎么办,是不是要等雨停了再走。

左右寻思,我决定去找他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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