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纸黑字为证,沈新也无法反驳,我就是真正的杜川东。其实我能看出她早已面对现实,只是在感情上不愿接受而已。
她喜欢那家伙。
接到从我家打去的电话,沈新就赶去找我了,回来后,打电话给他的人已不知去向,到现在也没露面。她说无论如何也得找到他。
“他能去哪里呢?”我问。
“不知道。不管怎么说,必须得找到他。”
“他是个潜在威胁,对吗?”
“没错,会带来想象不到的麻烦。”沈新说。
“这次我特别赞成你的观点,必须找到他,谁叫他长得像我。”
“不是、长得像。”沈新犹豫了一下,斟酌着纠正我的说法,“尽管这很令人困惑,但从某种层面上来说,他其实就是你。”
“太可恶了。”我用恶狠狠的语气说。
“所以,我们需要你的帮助。”她斜着脑袋看着我。
“需要我?”
“你想想,如果说有人还能找到他,那一定是你。”她扭了扭身子,显得很不情愿似的说,“另外,我还没解除对你身份的怀疑呢。”
“不相信我?”我偏着头问,“那干嘛还找我?”
“很简单,不管你是不是杜川东本人,都再不能离开我们的视线。”
“也是,很合理,像我这种情况,多稀有啊。”
“明白了?看看,我有个建议,对双方都好。”
“什么建议?”
“加入我们,一起去解开那个谜题。”
“加入你们,为什么?”
“因为你已经无法摆脱,这是必须去做的事。”
“我必须去做?”
“对。跟我们去一趟你家,你就会知道我为何这么说。”
“现在?”
“对,现在。”她上下打量着我,“你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我身体?哈哈,”我故意夸张地笑道,“感觉从没这么棒过。”
“那就好。” 沈新笑了笑。
没多久,来了辆黑色福特商务车。
老谢递给我一套衣服,让我换上。这是套黑色卫衣,衣服上有帽子,罩在头上就跟斗篷似的。老谢示意我把帽子拉起来,罩在头上。我照他的意思,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然后换上鞋,跟着他们到了院子里。
此刻天已黑尽,四周十分安静。山里不像市区,没什么灯光,大铁门拉开,外面黑魆魆的,什么也看不见。几个人上了车,往山下驶去。
我已经知道,那两位不苟言笑的小伙,就是冯骁和孟赫然。开车的是位戴着宽沿帽的年轻小伙。我稍微迟疑了一下,但还是很快认出,他就是小武。他是跟毛鑫,跟“我”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小武。
小武并未回头跟我打招呼,他在专心开车。
车子在夜色中驶下山,进了城,过了江,一直开到团山顶玫瑰园,开进地下车库,最后,停在我家所在的单元入口。
这时,从旁边一辆小客车里,忽然下来两个人。两人都是三十来岁,穿着薄夹克,显得很精干。沈新走到两人身边,轻声跟他们交流了两句。那两人很快又回到车上,拉上了车门。那是辆长安小客车,像是送快递的。
我问老谢,我租来那辆车怎么处理的。他说已帮我退了。“不用担心,报了保险,找人修过了,完好如初。”他轻描淡写的说。
我看他掏出钥匙,打开我家房门,就跟回自己家一样。
“你们这算不算私闯民宅?”
“私闯?”老谢就像忽然听见一个稀罕词,转过头看着我,又把手上的钥匙看了看,“这钥匙可是‘你’给我的。”
“是吗?”
“当然了。我们受到了你的诚挚邀请。”老谢晃着头,大摇大摆进了门。
这时,冯骁和孟赫然各拎着一口银色的金属箱子,到后面卧室去了。他们要卸除安装在我家的监控设施。我跟着老谢和沈新进了客厅。
“对了,我家有客人,麻烦你们注意点。”我说。
“客人?”沈新转头看我,表情怪异。
“有个叫郑巧丽的女人借住在我家。”我向她解释。
“噢,你是说她。”沈新侧过身子,用眼睛瞄着我看了看说,“如果她是你的客人,那么,等会儿有个问题,可能要麻烦你解答一下。”
“什么问题?”
“先给你看两段视频,好吗?看了再说。”
“你们不会拍了人家吧?这可是侵犯隐私的行为。”
“若是从科学研究的角度看,这世上就没什么隐私。”
“这是强词夺理。好,我看看。”
沈新示意我在沙发上坐下,然后打了个电话,叫人送什么东西过来。我感觉非常别扭。这位沈主任,俨然是反客为主了。
不一会儿,后门的门铃
响了。老谢去开门。进来时,他身后跟着一位长着娃娃脸,斜挎着双肩包的年轻小伙。那小伙儿我看着面熟,最近应该见过,好像总跟一位戴眼镜的姑娘一起。沈新给我作了介绍,小伙子叫詹旭阳,是一位电子通讯技术员。我想,他这技术可能在进行电子跟踪方面派得上用场。詹旭阳走到沙发边蹲下,从包里取出一台笔记本电脑放在茶几上。
“调出二号目标最后的影像资料。”沈新对他说。
詹旭阳没吭声,手指头在键盘上敲了两下。然后,我看见屏幕上弹出一个视频资料。他点击了一下,那段视频开始播放。
我看见视频边框上有白色的小数字在跳动,还有英文编码。那些编码和数字不止一组,有时会进行切换。而且画面角度也进行过切换。我想,这应该是由好几个不同机位的摄像头拍摄的视频信息,已经过编辑处理。
所谓最后的影像资料,就是指“另一个我”最后一次回到家里,直至消失的全部过程。他们居然叫他二号目标。
不知道我算不算他们的目标,会排在第几号。
视频里,那人一出现,就让我心砰砰直跳。他的外形跟我一模一样,身上跟我此刻穿的一样,也是黑色套头衫,虽然戴着帽子和口罩,但仍可一眼就认出是我的样子。他一只手揣在兜里,走到茶几边,拨了电话。这段镜头很短,电话拨通后,只讲了几句就挂了。视频是无声的,没听见他在电话里讲什么。
挂了电话,他进了书房。因为书房的玻璃门正对着客厅,所以他们没在书房里单独安装探头。除了书桌端头那一个角落,书房里的大部分地方都在监控摄录范围内。进书房时,他还有意看了看镜头方向。
他知道自己一举一动都在监控之中。
在书房里坐下,他写了会儿东西,应该是完成了笔记。写完之后,他走到书架边,蹲下身,从地上抱起那块我还没认真鉴赏过的石头,看了看,然后将其放在书桌上。因为背对着客厅,镜头里看不出他在干什么。
过了会儿,他离开书房,在屋里转了一圈,又去院馆喝了会儿茶,然后又回到了书房。这时,他把每个房间的灯都关闭了。我以为他要出门,但他却再次走进了书房。墨绿色的光影中,他的身影站在书桌边,又开始看那块石头。原来这次是开了手电在看。视频中,那个背影专注地立在那里,他的面前有一团不太明亮的灯光。我知道,用这种方式是为了看清石纹。
因为受到光照,自动感应探头再次调整,从夜视模式跳换为正常模式。虽然只是一瞬间转换,约有十几秒,画面上除了那团微弱的光,别的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了。短暂正常模式之后,因为光线不足,视频再次更换为夜间模式,绿幽幽的屋子里,只剩那团不大的光晕。人影不见了。
“他去哪儿了?”我问。
“你认为呢?”沈新反问我。
“我怎么知道。没拍到他离开的镜头?”
“这就是全部内容。”沈新用很有节奏,带着思考的语调说,“整个过程你都看见了。那十几秒钟,画面捕捉得并不清楚,而他似乎早算计好了时间,就在那短暂的空档里,从监控设备眼皮子底下溜掉了。我想请教的问题是,若换成是你,那时候,他到底在书房里干什么?”
“我?如果是我,那时肯定是在鉴赏石头。有时候,为了看清深层纹理,奇石鉴赏者会关掉室内照明,用聚光灯照着仔细看。”我看了看书房那边,“如果需要,我现在就可以给你们演示一下。”
“不,不用演示。”沈新表情古怪的看着我,“鉴赏石头?你认为在刚刚经历过那样一场搏斗之后,他会有闲情逸致欣赏石头?”
“我看不出那个行为有别的意图。”
“他难道不是在故意利用那个光线变化,避开监控对他的摄录吗?”
“如果想避开,最好的办法是直接走开。我没注意到现场有什么限制他离开或随意走动的设施。他没必要多此一举。”
“正因为如此,我才将这段视频反复看了十几遍。”
“看出点啥?”
“他知道监控的漏洞,但正如你所说,却没必要那样做。”
“你们在两道门外面也都有监控对吗?”
“是的。却没有拍到他离开的画面。”
“你是说,他最后被看见的地方就在书房?然后就不见了?”
“对,你能替我们找到原因吗?”
“这个,我不知道。”
“看看这个,”沈新转头对詹旭阳说,“定格并放大那个镜头。”
小伙子一定重复执行过好多次这条指令,马上回放,并将视频定格在“二号目标”进书房前,抬头望向摄像探头那一瞬间。他敲击键盘作技术处理,进行无损修复,把那双眼睛层层放大,使其终于能被看个清楚。那是一双比正常人大得多,没有眼白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只是两颗灰绿
色瞳仁。
“看看,以前他的眼睛可不像这样。”沈新朝我努了努嘴。
“对,这可不是我的眼睛。”我讪笑着说。
“别急着撇清关系,等你能够解释清楚,为什么在那样剧烈的爆炸中,身体却毫发无损之后,再向我提出抗议。”
“我那是......嗨,我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这不就对了。你俩身上都有无法解释的问题。”
“那好吧。”我叹了口气说。
*
就在我以为沈新要让我看的东西就是这个。不料,她却接着又叫小伙子播放另一段视频。“接着看吧,还有更蹊跷的呢。”她说。
这时,冯骁和孟赫然两人从里面出来了,仍拎着那两口大箱子。他俩朝沈新点了点头,然后就从后门出去了。
我在认真看视频,没跟他俩打招呼。
詹旭阳开始播放另一段视频。从画面上看,探头设备就安装在客厅,监控范围是从客厅到院馆,镜头直对着院馆外面的窗户。我抬起头看了看,那小东西可能藏在风管空调的出风口里。
“摄像头还在那吗?”我问沈新。
“还在。为了表示对你的尊重,也是为了保障你的个人隐私,今天先拆除卧室里的,其它位置的再留两天,你看行吗?”
“还要监控什么?”
“你看看吧。看了之后,如果认为没必要,我马上叫人全部拆除。”
“没必要。”
“先看,行吗?”
“那好吧。”我显得很大方的说。
镜头里的画面静止了许久,大概十来分钟后,才有了动静。
因为镜头对着院馆方向,所以完整记录了那只猫进入我家的全过程。它忽然出现在窗台上,然后开始抓玻璃。接着,不知怎么,那只灰色条纹的猫就跳进了屋。它转动脑袋左右看了看,然后慢慢悠悠,穿过茶台下的架空,穿过院馆,进了客厅,拐了个弯,径直朝后面卧室方向去了。
“注意到了吗?”沈新问了声。
“对,注意到了。”我说,“有只猫进了我家。”
沈新摇摇头,对詹旭阳说:“倒回去,让他再看一遍。”
镜头倒了回去。画面开始很平静,然后,猫出现在窗台上。它一定是从窗外花池里跳上来的。它每次都从那里来。
“注意到了吗?”她又问我。
“哦,天啦。”我眼睛瞪得老大,紧紧盯着显示屏,“小东西,它是怎么把窗户给弄开的。它太聪明了。”
“你看见它开窗户了?”沉默许久的老谢忍不住出声问。
“没有,当然没看见。但它进来了。”
“这还是个悬案。”老谢捏着下巴,用饱含思想的语气说,“第二天,我们检查过你家院馆的玻璃窗。那窗户是锁上的。”
“有可能是郑巧丽锁的。这是哪天拍的?”
“好吧,如果你还不相信,”沈新说,“换卧室镜头。”
詹旭阳打开另一个视频文件。很快,镜头切换到卧室。是我让郑巧丽住的那间客房。画面平静了几十秒钟,然后,镜头里出现一个女人。
“留意屏幕上方的时间,等会儿好跟上一段时间做对比。”
其实我一直在留意那些跳动的数字,以便确定,画面是否经过了剪辑。据我看,这次播放的视频没怎么动过,差不多就是原始资料。几乎就在那只猫从客厅探头捕捉范围消失的一瞬间,郑巧丽进入了卧室画面。
“这也有可能是一个巧合。”沈新指了指屏幕,对我说,“尽管概率非常非常之小,但我们并不排除这种可能性。不过,如果再加上下一段,”她接着又让詹旭阳播放另一段视频文件,“这是我们这位小伙子搞到的社区监控。请注意上面显示的时间。”
这时,詹旭阳已经切换了播放文件。那是小区监控拍得的,位置就在我家大门外。相比之下,这个镜头的清晰度就差多了,画面上全是颗粒。有一组阿拉伯数字在画面右上角不断跳动,是视频记录的实时时间。
“这就是刚刚你们看见,那个女人即将进屋的时间。”詹旭阳用手指了指显示屏,那上面的监控画面显示,时间是午夜零点过七分。过了一分钟,他暂停了那段视频的播放,转过头对我们说,“她进去了。”
“她整晚没在家里出现,直到这个时间?”我还是不信。
“对,我们的监控记录显示,她是在那时回来的。”詹旭阳回答说。
“这么说,她不是从大门进来的。”我感到莫名其妙。
“还要看吗?”沈新忽然问。
“还有?”我略感诧异。
“这段视频,本来不想给你看。不过,为了能让你清醒......”
“等等,是什么?”
“是不好解释的画面。”沈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