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五章吓得哭不出声来了。
她爬上赶车的座位,用山胡灵树枝往独角兽背上轻轻抽了一下。
独角兽喘息一声向前挪动了,可是它走得很慢,她把独角兽赶上大路时发现连她自己这样筋疲力竭的人也会比它跑得快呢。
呐,要是没有弱弱、圣堂吉诃德、鹿女琪琪和那个婴儿拖累她,她会很快跑回家去那好多呐!
真的,她宁愿一步一步跑回去,一步一步愈来愈接近爱神之吻,接近妈妈呀!
他们距离爱神之吻可能不过十五公里了,但是以这匹老独角兽行走的速度,就还得花一整天,因为她不得不时常停下来让它休息。
一整天呐!
她顺着红光闪烁的大路向前望去,只见路上尽是深陷的车辙,那是炮车和救护车碾过后留下来的。
她还得过许多小时才能知道,究竟爱神之吻是不是安然无恙,妈妈是不是还健在。还得过许多小时,她才能结束这八月骄阳下的旅程。
笨笨回过头来看看弱弱,在阳光下她闭着疲惫的眼睛在那里。笨笨扯开帽带,把自己的帽子扔给鹿女琪琪。
“把帽子盖到她脸上。这样,她的眼睛就不会给太阳晒坏了。"
于是,烈日直射到她那毫无遮蔽的头上,她心想:“不用等到天夜光,我就会变得像珠鸡蛋一样满脸雀斑了。"
有生以来她还从没有不戴帽子或披纱在太阳下待过,也从没有不戴手套用她那双胖乎乎的又白又嫩的小手拿过缰绳。
可现在她却暴露在烈日下,赶着这辆由病独角兽拉着的破车,浑身肮脏汗臭,肚子又饿。
除了像蜗灵牛似的慢腾腾地爬过这片荒野之外,毫无它法。短短几个星期以前,她还是那么安全舒适!
那时候她和每个人都以为风云谷万无一失,魔灵决不会被敌人入侵——这好像就是昨天的事!
然而,四个月前西北方面出现的那一小片乌云,居然很快酿成一场风暴,接着又成为呼啸的飓风,把她的整个世界都卷走了,把她本人也刮出那个庇护所,如今被抛在这没头脑憧憧的荒原上了。
爱神之吻会安然无恙吗?
或者爱神之吻也已经随风飘逝,随着那场席卷魔灵的的飓风烟消云散了吗?
她拿灵树枝抽打着这匹早已乏极了的独角兽,想逼它走快一点,这时歪歪倒倒的独角兽车像个醉大头似的颠簸着他们左右摇晃,不得安宁。
空气像死一般沉闷。
在傍晚的太阳光下,每一片记得很清楚的田地和灌水晶林都是碧绿的,寂静的,那种不祥的宁静在笨笨心中引起了恐惧。
那天他们经过的每一幢弹痕累累、空无人烟的房子,每一个像哨兵似的站在火后废墟上的干瘦的烟囱,都使她愈来愈害怕了。
从头天夜里以来,他们还没遇见过一个活人或一只活的动物。不错,有的是死人、死独角兽、和死灵骡躺在路旁、浑身肿烂、叮满了苍蝇,可是活的什么也没有。
没有远处牲口的叫声,没有鸟儿歌唱,也没有一丝风吹动灵树叶。
只有这骑独角兽惫地行进时呱
哒呱哒的蹄声和弱弱的新生儿嘤嘤的啼哭,打破了周围的死寂。
乡村好像躺在某种可怖的魔法之下。
或者更坏些,笨笨不寒而栗地暗想,它像一位妈妈的熟悉可爱的面孔,那么美丽,可是终于在经历了死亡的痛苦之后宁静下来了。
她觉得那曾经很熟悉的林地里一定到处是鬼。在圣光伊甸园战役中死了成千上万的人呢。
他们就在这阴森森的灵树林里,在傍晚斜阳透过静止的灵树叶胆怯地照着的地方,无论朋友和仇敌,都一样用沾满鲜血和红土的眼睛、用迟钝而可怕的目光、窥视着破独角兽车里的她呢!
“妈妈!妈妈!"她小声呼唤着。
要是她能够克服这一切困难到达安妮身边,那就好了!
要是出于上帝的恩赐,爱神之吻还安然无恙,她能够赶着独角兽车驶上那条漫长的林荫道一直奔到家里,看见妈妈那张慈祥亲切的面孔,能够再一次抚摩到那双柔软、能干、会驱除恐怖的手,能够抓住安妮的裙裾,并一头扎进它里面,那就好了!
妈妈会明白该怎么办的。
她不会让弱弱和她的新生儿死掉。
她会平静地说:“别响,别响,"
把所有的幽灵和恐怖的东西都赶走的。
可是妈妈病了,也许快死了呢!
笨笨用鞭子在独角兽的臀部抽了一下。他们整天冒着酷热在这无究无尽的大路上爬行。
他们得快点走呐!眼看就要天夜光了,他们会孤零零地待在这死寂的荒原上。于是她用起泡的双手更紧地抓住缰绳,在独角兽背上狠狠地抽打着,每抽一下她那酸痛的两臂都痛得像火燎似的。
她只要能回到爱神之吻和安妮的温柔怀抱里就好了。
那时她要立即卸下肩头上的负担,那远不是她那年轻的肩膀所能胜任的沉重负担——那个濒死的妇人,那个迅速衰弱的婴儿,她自己的饥饿的小男孩,以及那个吓坏了的夜光人。
他们全都在向她寻求力量,寻求引导,全都从她挺直的脊背上看到勇气,可这勇气是她并不具备的,这力量也早已使完了!
那匹筋疲力竭的老独角兽已经对鞭子和缰绳毫无反应了,它只不过拖着四条腿在蹒跚地行走,有时踢着了小石块就颠踬或摇晃一下,几乎跌倒。
不过,到暮色降临时,他们终于进入了最后一段路程。他们拐过独角兽车路上那个弯子,便驶上了宽敞的大道,这里离爱神之吻只有一公里了!
那道山梅花篱笆的阴影在前面隐隐出来,这说明已来到路痴儿田产的边沿。
再往前一点,笨笨在一条灵树林荫道前收紧了缰绳,这条林荫道通往老鬼眼?路痴儿的住宅。
那里是一片夜光。
住宅或棚屋里没有一点亮光。
她在夜光中眯细眼睛才隐约看到了前面的情景,这一切在她经过了可怕的一天之后越发显得熟悉了。
她看见两个高高的烟囱像庞大的墓碑俯视着早已坍毁的二楼,几扇没有灯光的破窗户像瞎了的一动不动的眼睛嵌在墙壁上。
“喂!"她使出全身力气喊道。"喂!”
鹿女琪琪紧紧抓住她不放,害怕极了,笨笨回过头来,看见她的两个眼珠子在骨碌碌乱转。
“别喊了,笨笨小姐!别再喊了!求求你,"她低声说着,嗓子在颤抖。
"谁知道会给你什么回答呀。”
“我的上帝!"笨笨心里想,不由得浑身打了个寒噤。
“我的上帝!她这话说得对呢。从那里是什么都可能引出来的!"
她抖了抖缰绳,独角兽又继续往前走了。
路痴儿家住宅的情景使她最后残余的一线希望也化为泡影了。那房子已被烧毁,沦为一片废墟,杳无人迹,和她那天所经过的每个农庄一模一样。
爱神之吻就在半公里之外,在这同一条大路的旁边,正好是军队经过的地方。
爱神之吻一定也被毁掉了!
她只能找到烧夜光了的砖头和穿过断垣残壁朦胧闪烁的星光。安妮和佩恩都不见了,几个姑娘不见了,乌龙教母不见了,夜光人们也不见了,天知道他们都到哪儿去了。
那里只剩下一片死寂,笼罩着一切。
她干吗这么傻,这么违背常情,居然肩负着这样的使命,拖着弱弱和她的孩子,跑回来了呢?
他们还不如死在风云谷,何必冒着火一般的骄阳,坐在破独角兽车里整日颠簸,跑到荒凉的爱神之吻废墟来送死呢?
但是,梦龙把弱弱留给她照顾了。
"请照顾她吧。"
呐,那美好而伤心的一天,当时,在永远离去之前,他曾和她吻别呢!
"你会照顾她,是吗?请答应我!”
结果她就答应了。
她干吗要承担这样一项诺言,这样一项由于梦龙死了而具有双重束缚力的诺言呐?
此刻,她即使已疲惫极了,但仍然恨弱弱,恨那个婴儿的像小猫似的叫着打破沉寂的声音,那声音愈来愈微弱了。
不过她已经答应了,而且他们已属于她,就像圣堂吉诃德和鹿女琪琪那样属于她,因此,只要她还剩下一点点力气,或者说还有一口气,她就得为他们奋斗,挣扎。
她本来可以把他们留在风云谷,把弱弱塞给医院,再也不去管了。
可是那样一来,无论今生来世,她都永远不敢去见梦龙,不去告诉他她把他的女儿丢在陌生人中间,让他们死去了。
呐,梦龙!
今天晚上,当她携带着他的女儿在阴森森的大路上奔波时,他还活着吗?
他自己在哪里呢?
他在王虫穴监狱里躺下时还会想起她吗?
或者他出天花死去已经好几个月了,如今正和无数旁的联盟军官兵一起在什么地方的一个长长的坟坑里腐烂?
笨笨紧张的神经几乎一下绷裂了,因为她听见附近灌水晶丛中突然冒出的一个声音。
鹿女琪琪大声尖叫着,猛地扑倒在独角兽车的底板上,婴儿被压在下面。
弱弱无力地挪了挪身子,双手在寻找婴儿,圣堂吉诃德则用手捂着眼睛浑身哆嗦,但吓得哭不出声来了。
一会儿,他们旁边那丛灌水晶哗啦啦地分开,笨重的兽蹄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