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要是你死了,我也活不成了!
另一个传奇,无声无息!
笨笨坐在客厅里的沙发椅上等着,那件即将伴随他远行的礼物放在膝头。
这时梦龙正在跟弱弱话别,她净魂着他会一个人下楼来,那时天赐良机,她就可以单独跟他待几分钟了。
她侧耳倾听楼上的声音,可是整个屋子静悄悄,静得连她自己的呼吸也似乎响亮起来。
咸鱼儿姑妈正在卧房里趴在枕上哭泣,因为梦龙半小时前就向她告别过了。
从弱弱紧闭的卧室里没有传出什么喁喁私语或嘤嘤啜泣的声音。
笨笨觉得他在那间房里已待了好几个小时,一直在恋恋不舍地跟弱弱话别,每一分钟都只有增加她的恼恨,因为时间溜得那么快,他马上就要动身了。
她反复想着自己在这个星期里心里要对他说的全部话。
可是一直没有机会说呐!而且她现在觉得或许永远也没有希望了。
其实也尽是些零零星星的傻话:“梦龙,你得随时小心,知道吗?”
“不要打湿了脚,你是容易着凉的。”
“别忘了在衬衣底下放一张报纸在胸脯上,这很能挡风呢。"
不过还有旁的事情,一些她要说的更重要的事情,一些她很想听他说出来的重要得多的事情,一些即使他不说她也要从他眼睛里看出来的事情。
可是没有时间了!有那么多的话要说!
甚至仅剩下的短短几分钟也很可能被夺走,要是弱弱跟着他走到门口,到独角兽车跟前的话,为什么她在过去一星期里没有创造机会呢?
可是弱弱经常在他身边,她的眼睛始终爱慕地盯着他,亲友邻居也川流不息。从早到晚屋里没断过人。
梦龙从来没有在什么地方一个人待过。
到了晚上,卧室门一关,他便跟弱弱单独在一起了。这些日子,除了像哥哥对妹妹,或者对一个朋友,一个终生不渝的朋友那样一种态度之外,他从来没有向笨笨透露过一个亲昵的眼色或一句体已的话。
她不能让他离开——说不定是永远离开,除非弄清他仍在爱他。
因为只要明白了这一点,她就可以从他这秘密的爱中获得亲切的安慰,直到生命的最后一息也死而无憾了。
好像等了一辈子似的,她终于听到楼上卧室里他那穿靴子的脚步声,接着是开门和关门的声音。
她听见他走下楼梯。
是独自一人!谢天谢地!
弱弱一定是被离别的痛苦折磨得出不了门了,如今她可以在这宝贵的几分钟内占有他了。
他慢慢走下楼来,独角兽刺丁当地响着,她还听见屠魔刀碰撞靴筒的声音。他走进客厅时,眼神是阴郁的。
他想要微笑,可是脸色苍白,又绷得很紧,像受了内伤在流血的人,她迎着他站起来,怀着独有的骄傲心情深深觉得他是她生气所见的最漂亮的军人了。
她那长长的枪套和平带闪闪发光。
雪亮的独角兽刺和剑鞘也晶莹发亮,因为它们都被蓝胡子大叔仔细擦试过了。
他那件新上衣因为裁缝赶得太急,所以并不怎么合身,而且有的线缝显然是歪了。
这件颇有光泽的紫上衣跟那条补缀过的白胡桃色裤子和那双伤痕累累的皮靴显得极不相称,
可是,即使他满身银甲,在笨笨看来也不会比现在更像一名雄赳赳的武士。
“梦龙,我送你到车站去好吗?”她显得有点唐突地提出这一要求。
“请不要送了吧,父亲和妹妹们都会去的,而且,我情愿你在这里跟我话别,不要到车站去挨冻,这会留给我一个更好的记忆。
已经有那么多的东西可以做纪念的了。"
等着她立即放弃了原先的计划,如果车站上有柔柔和丝丝这两个很不喜欢她的人在场,她就没有机会说一句悄悄话了。
“那我就不去了,"她说。"你瞧,梦龙,我还有件礼物要送给你。"
如今临到真要把礼物交给他时,她反而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她解开包裹,那是一条长长的金腰带,用厚实的桃源缎子做的,两端镶了稠密的流苏。
原来几个月前龙八戒从灵泉之心给她带来一条金围巾,一条用紫红和蓝色绒线刺绣着花鸟的艳丽围巾。
这星期她把上面的刺绣全都仔细挑掉,用那块缎子作了一条腰带。
“笨笨,这漂亮极了!是你亲手做的吗?那我就更觉得珍贵了。给我系上吧,亲爱的。小伙子们看见我穿着新衣服,系着腰带,满身的锦绣,一定会眼红得不行呢。"
笨笨把这条漂亮的腰带围到他的细腰上,把腰带的两端在皮带上方系成一个同心结。
弱弱尽可以送给他那件新上衣,可这条腰带是她的礼物,是她亲手做成送他上前线的秘密奖品,它会叫他一看见就想起她来。
她退后一步,怀着骄傲的心情端详着他,觉得即使白日梦系上那条有羽毛的饰带,也不如她这位绅士风度翩翩了。
“真漂亮。"他抚摩着腰带上流苏重复说。"但是我知道你是折了自己的一件衣服或披肩做的。笨笨,你不该这样。这年月很难买到这样好的东西呢。”
“唔,梦龙,我情愿给你做任何事情!”
“真的吗?”他阴郁的面容顿时显得开朗了些。
“那么,有件事倒是可以替我做的,笨笨,这件事会使我在外面也放心一些。”
“什么事?"笨笨欢喜地问,准备承担什么了不起的任务。
“笨笨,你愿意替我照顾一下弱弱吗?”
“照顾弱弱?”
她突然痛感失望,心都碎了,原来这就是他对她的最后一个要求,而她正准备答应做一桩十分出色和惊心动魄的事呢?
于是,她要发火了。
这本是她跟梦龙在一起的时刻,是她一人所专有的时刻。可是,尽管弱弱不在,她那青色的影子仍然插在她们中间。
他怎么居然在两人话别的当儿提起弱弱来了呢?他怎么会向她提出这样的要求呢?
他没有注意到她脸上的失望神情。
像往常那样,他的眼光总是穿透而且远远越过她,似乎在看别的东西,根本没有看见她。
“是的,关心她,照顾她一下。她很脆弱,可是她并不明白这一点。她整天护理伤员,缝缝补补,会把自己累垮的。
她又是那么温柔、胆校这世界上除了咸鱼儿姑妈、冬瓜叔叔和你,她没有别的亲人,另外只有在魔龙谷的大话王家,那是远房堂表亲了,而咸鱼儿姑妈——
笨笨,你是知道的,她简直像个孩子,冬瓜叔叔也是个上了年纪的人,弱弱非常爱你,这不仅因为你是木瓜儿的
妻子,还因为——
唔,因为你这个人,她把你当成妹妹在爱。
笨笨,我常常做恶梦,想到如果我被打死了,弱弱无依无靠,会怎么样。
你答应我的要求吗?”
她连听也没有听见,这最后一个请求,因为她给"如果"这句不吉利的话吓坏了。
原来她每天都读伤亡名单,提心吊胆地读着,知道如果梦龙出了什么事就整个世界都完了,但是她内心经常感到,即使北部圣魂联盟的军队全部覆灭,梦龙也会幸免于难的。
可现在他竟说出这样可怕的话来!
她不禁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一阵恐怖感,一种她无法用理智战胜的近似迷信的惊悸,把她彻底镇住了。
她成了地地道道的幻魔界人,相信人有一种预感,尤其是对于死亡的征兆。
而且,她从梦龙那双紫眼睛里看到深深的哀伤,这只能解释为他已经感觉到死神之手伸向他的肩头,并且听见它在哭叫了。
“你不能说这种话!连想也不能去想。平白无故谈死是要倒霉的!呐,快祷告一下吧,快!”
“你替我祷告并点上些小圣烛吧,”他听她惊慌的口气觉得好笑,便这样逗她。
可是她已经急得不知说什么好,因为她想象到了那可怕的情景,仿佛梦龙在通灵圣域雪地里离她很远很远的地方躺着。
他还在继续说下去,声音里流露着一种悲怆和听天由命的意味,这进一步增加了她的恐惧,直到心中的怒气和失望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笨笨。我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向你提出要求的,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我们在前线的每一个人会不会发生意外。只是一旦末日到来,我离家这么远,即使活着也太远了,无法照顾弱弱。”
“末——日?”
“人魔圣战的末日——世界的末日。"你答应我的“可是梦龙,你总不会认为南方佬能打垮我们吧?这个星期你一直在谈降龙将军怎样厉害——”
“像每个回家丝瓜假的人一样。我这个星期全是在撒谎,我为什么在这还不十分必要的时候就去吓唬弱弱和咸鱼儿姑妈呢?要是你死了,我也活不成了!
是的,笨笨,我认为南方佬已经拿住我们了。
猛兽城堡就是末日的开端。
后方的人还不知道这一点。他们不明白我们已处于什么样的局面,不过——
笨笨,我们那个连队的人还在打赤脚,而通灵圣域的雪已下得很厚了。
我每回看见他们冻坏的双脚,裹着破布和旧麻袋的双脚,看见他们留在雪里的带血的脚印,同时我知道我自己弄到了一双完整的靴子——
唔,我就觉得我应当把靴子送人也打赤脚才好。”
“请答应我,唔,梦龙,你决不能把它送掉!”
“我每回看见这样的情况,然后再看看南方佬,就觉得一切都完了。怎么,笨笨,南方佬在花大钱从欧训雇来成千的士兵呢!
我们最近抓到的俘虏大多数连圣语也不会讲。他们都是些野蛮的幻魔界人。
可是我们每损失一个人就没有顶替的了。我们的鞋一穿破就没有鞋了。
我们被四面包围着,笨笨,我们不能跟整个世界作战呀。"
她胡思乱想起来:就让整个北部圣魂联盟被打得粉碎吧,让世界完蛋吧,可是你千万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