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易出了重丘,便继续西行,沿路与那些流民同行同宿,那些饥民见他衣着虽然破旧,但却是军官打扮,所以一开始还都不敢和他太接近,说话也都躲着他。不过方易对此倒也不以为意,反而只是安静在待一旁,眯着眼睛,假装作睡觉,以此免除对方的警惕,并且趁机偷听他们聊天,从中探听一些消息。
久而久之,旁人也就不再注意,只是自顾自的聊些天,偶尔也会说起一些时事消息,比如汉军怎么样了,刘子舆的身份真伪等等。而方易也从中了解到了一些目前最新的情况,知道邯郸刘昌与赤眉、汉军已经形成三方对峙。并且从这些讯息中分析得出,邯郸、汉军目前还都是采取谨慎防御的态度,似乎没有动手的迹象,而赤眉因为在东郡濮阳屯兵太久,又不事生产,方易根据在铜马了解的关于流民军的情况,便猜测他们恐怕粮草会出问题,随时可能会有所行动,进攻他处以寻得粮草维系。
不过经过樊崇前往洛阳归附,最终却受辱逃回河东的事,方易感觉樊崇一定是对汉军心怀怨恨的,所以即便他们缺粮,也不太可能放弃对汉军的威胁,转头和邯郸死拼,更不可能回头往东,一来东边是他们老巢,粮食早就被耗光了,回来也没有什么用。二来也不可能不顾西面汉军的威胁,放弃黄河重要防区,以背对敌,那可是犯了兵家大忌,自寻死路的做法。
思来想去,方易认为一旦赤眉粮尽,最有可能的做法,只可能是往西进,强攻汉军领地,那样才有可能以进为退,掠夺足够的粮草,同时对他们理论上的“真正敌人”形成打击。
当然,这些还只是方易的推想,毕竟赤眉到底有多少粮草储备,还有多久才会粮尽,他并不知道,更别说他的判断可能有误,赤眉和铜马内部情况或有所不同,甚至发生其他什么意想不到的变故也说不定,所以此时他只能先把这些关于赤眉的无关紧要推想放在一边,考虑目前与自己有关的事情。
由于方易最初的目标便是河北,所以此时他也理所当然的想到了河北及邯郸的情况,据路上听来的消息,目前在河北巨鹿,尚有人在与邯郸方面对抗,虽然不知道这巨鹿领军之人具体是谁,但方易也隐约觉得,可能会和耿纯有些关系,当然,也可能只是他一厢情愿,不过不管事实如何,至少能说明邯郸刘昌、刘林一党,并没有如愿扫平河北,甚至方易还从消息中隐隐感到,就连幽州也似乎并没有完全归附他们。
之前方易在蓟县险些死于刘接之手,他逃出之后,也顺其自然的认为幽州各郡恐怕都会投降邯郸,但他这一路探听,并没有得到幽州兵马南下的消息,所以便感觉可能先前的判断有误,幽州各郡并不一定都投靠了邯郸,而且即便有些投靠的,也不一定会真正听从邯郸调遣。
这个推论对于方易来说,可谓是一个利好消息,因为这说明那些人要么是忌惮汉军,不敢得罪汉军,要么就是存了私心,想要伺机而动,不敢过早下了赌注,以防满盘皆输。而事实如果真
如他所想的那般,那么对他来说,其中便有可乘之机,只要他能想办法得到其中一家的支持,拥兵据城,那么便可以重新入河北这场“局”!而且这并非痴人说梦,因为方易至少还有一个汉军招抚使者的身份,有行大司马事的权力,当然,还有他响亮的名声,这些都是他“入局”的资本,而一旦他重新“入局”,那河北的局势必将重新洗牌,一切敌我关系都可能重新划分。
想到这里,方易又继续推想,试图寻找可以利用的资源,很快便想到了目前任在抵抗的巨鹿。这巨鹿至今没有被邯郸攻陷,其中也颇令方易觉得奇异,以他当初到河北了解的情况看来,巨鹿的兵马并不太多,那地方原来的太守是前新朝旧吏,好像叫做邳彤,先前他曾经考虑过先去将他招抚,但因为邓禹进言,他才临时决定先处理宗室势力,于是去了真定,接着便直接到了蓟县见刘接,也因此错过了与那邳彤见面的机会,更不知此人的想法意图,但如今看来,他应当是没有投靠邯郸,至于他是打算自守一方,还是和汉军搭上了线,归附了汉军,方易就不得而知了。
巨鹿没有被邯郸拿下,还说明一个问题,也就是方易关心的幽州兵马,包括刘扬在真定的人马也都没有听从邯郸的调遣,否则那邳彤再厉害,手下再有什么能人,恐怕都不可能坚持这么久。毕竟表面看起来,邯郸的势力已经完全把巨鹿包裹在了中间,如果那些人听从调遣,巨鹿怎么可能还坚持到今天都没有沦陷!
想通这一点,方易便认为巨鹿是一块十分值得立足的地点,而且那里离他目前所在之地也并不算太远,唯一麻烦的是中间隔着信都,那地方显然已经被刘昌占领,他在那里也有个不堪回首的惨痛遭遇,险些葬身其中,所以心里也暗暗对信都的情况感到有些不安。但如果他要绕过信都去巨鹿,就得走河间的老路,那地方情况不明,他孤身一人,风险同样也是极高,弄不好就是自寻死路,重入敌人囊中。
无奈之下,方易只得先暂时放下去巨鹿的打算,决定再继续往西,打听更多消息,等形势在确切一些,再行决定去处。
就这么一路想着,方易不知不觉来到鬲县城外,正欲查看城中情况,以便决定是否留宿城中,哪知一抬头却发现城头上整齐的列着一排士卒,其服装也是整齐划一,仔细一看,竟是新军的装扮。
方易不禁大吃一惊,他自随汉军起事以来,一路与新军作战,对其服饰、旗帜自是十分熟悉,此时一看城头侍卫装束,再看城头旗帜,当即明白这城中竟然还有一支新朝旧军。
自汉军进入长安,王莽之死传于天下,新朝在名义上便已灭亡,虽然先前尚有需多城池的新朝旧将还据城自守,但那些人要么手下没什么兵,很快躲到了便其他大的势力庇佑下,要么就是另外招募的兵马,打算自守一方,但那样也不会有这么整齐的新军装束。而且这青州是什么地方?那是赤眉的老巢,赤眉在此屯聚数年,后又有更多如铜马这样的流民军肆掠,怎么
可能还留下这样一支新军存在?
方易当下感到了极度的困惑和好奇,于是他混在流民之中,跟着人群悄悄潜入城中,打算一探究竟,哪知他才刚刚进城,便看到一位甲胄齐备的将军,带着一队人马穿行而过,那人模样方易并未见过,只是觉得十分英武,便下意识的多看了几眼。
“快看,那就是孔仁将军!”
“真是他么?果然英武非凡!”
就在这时,方易听到身边响起一阵议论,而这些人议论的对象,显然便是前去那位骑着白马的英武将军,方易随即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似乎是在哪里听过,略一思索,猛地一震,想起这人便是当初刘縯托自己营救的那位新朝司命将军孔仁。
当初长安卫将军巫蛊一案,令得王兴夫妇齐齐被逼自杀,而后也牵连孔仁之妻自杀身亡,孔仁也因此获罪,被李肆去职关押。后来刘縯前来长安,想要以解救孔仁为条件,说服其与他一同反抗朝廷,于是托了当时与李肆十分亲密的方易说情,最终将他救出,并且官复原职,哪知当刘縯去劝他加入反抗朝廷的时候,却被断然拒绝,令的刘縯无奈离去,而方易也因此对此人产生了一个“愚忠”的印象,之后方易和李肆闹翻,逃出长安,至始至终也没见过这个算是他亲手救出来的孔仁,此时见他出现在此,联系到先前的印象,当下便想莫非此人至今还在继续为新朝坚守不成?
就在方易心中诧异之际,突然一阵嘈杂声响起,他急忙转头张望,发现守城士卒正推动城门关门,而大量的流民被挡在了外面无法在进城,就在方易还在发怔之际,却见那些新军打扮的士卒开始驱赶他们,似乎是要把他们赶到城中去。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方易混在人群中,也只得被推挤着往里走,心中困惑的同时,旁边也陆续有人发出疑问,而那些驱赶他们的新军士卒此时也回应般的喊了起来:“有敌来袭,要想活命,就听指挥!”
众人这才明白城外来了敌人要攻城,于是也都听从安排,齐齐的往城里奔去。只有方易一人似乎想到什么,突然逆向人群,往那些驱赶他们的新军奋力挤了过去,并且边挤边高声喊道:“我要见孔仁将军,我要见孔仁将军!”
那些新军士卒见到方易一人往回走,高声喊着要见孔仁将军,再看他一身装束,当下也是面面相觑,待方易奋力的挤到他们跟前,便一齐将他擒,厉声道:“大胆狂徒,竟敢直呼将军名讳!”
方易便急忙解释道:“我是孔将军故人,二位前去通报孔将军便可知晓!”
那两名押着方易的新军士卒听了这话,再看他的装束,心中也有些疑惑,便互相嘀咕了两句,然后又打量了方易一遍,接着问道:“你说你和咱们孔将军认识?”
方易连忙点头,说道:“我和孔将军早已相识,烦请二位禀报,就说……”说着,方易想了想,又道:“就说四年前救他出狱的故人之友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