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众人在一楼厅内集合。
隶属于镇南府的军士们在大厅里来回穿梭着,或单独行动脚步匆匆,或二人结伴低声交流,或三人成行埋头赶路——总之,就是没人注意到突然多出来的这几个外人,哪怕这几个人的形象很是特别。
——头发蓬乱两眼却炯炯有神的丹丹,顶着黑眼圈打着哈欠的沈小猛,一动不动雕像一般的程舞……当然,还有那个戴着深色眼镜扮盲人的萧涅……
“大家早啊。”一句动听的问候入耳,人们就看到了那把绛红色纸伞。
偶尔有镇南府的军士向藏在纸伞下的人问好,殷绛楠一一回应,他们的对话很是流畅,显然镇南府的众人对殷绛楠这个形象已经是司空见惯了。
这时,萧涅也看到了众军士被夏日的晨阳拉的老长的影子,心中暗暗出了一口气——众军士是不是鬼兵这个疑问,终于有了答案;解决了众军士是人是鬼的问题后,萧涅立刻就想到了另一个,那就是那柄纸伞下的伊人究竟是怎样的相貌呢……
“丹丹,我问你个问题。”萧涅说着,指了指殷绛楠问:“她是不是常年都举着这柄伞?”
丹丹摇头道:“对啊,丹丹到这里好多天了,朱雀姐姐放下伞的样子,丹丹总共也只见过一次……啊不对,是两次,一次是丹丹跟着妈妈第一次进这个小院的时候,还有一次是有坏人打进院子里来,朱雀姐姐把伞丢出去打那个坏人……”
“她是不是长的很丑?”萧涅接着给丹丹梳理头发的动作压低声音问。
丹丹伸出食指点着自己的下巴说:“不是啊,朱雀姐姐长的很好看……”
“怎么个好看法呢?”
“我想想啊。”丹丹挠了挠头,让萧涅的劳动成果瞬间毁于一挠,可丹丹却不在意,只是斜挑着乌溜溜的黑眼珠形容道:“朱雀姐姐的眼睛像葡萄,鼻子像蜜枣儿,嘴巴像樱桃,脸像……像哈密瓜……啊!大哥哥你坏,揪丹丹的头发!”
“天哪!”萧涅被丹丹独特的形容方式吓得一哆嗦,“这还是人脸么?这分明就是一个水果拼盘嘛!长成这样,还不算丑?”
“本来就不丑嘛!”丹丹揉着脑袋说:“若不是昨天夜里答应了小萌姐姐,我就变给你看。”
萧涅急忙摆手道:“不用变了,还是让我保留些美丽的遐想吧。”
“什么遐想?”沈小猛打完哈欠伸完懒腰,也加入了讨论的行列——没人理他们,他们只能自找乐子。
“没什么,没什么。”萧涅将上一个话题一带而过,紧接着开口问道:“小萌,你昨天晚上没睡好么?怎么精神这么差?”
“昨天小萌姐姐比丹丹睡的还早呢!”丹丹说:“故事讲到一半就睡着了。”
沈小猛无奈道:“我躺倒床上时已经是四点多了,又和丹丹说了会儿话,故事讲到一半的时候,天都蒙蒙亮了,我还没睡实呢,又被丹丹叫起来了……”
“那丹丹怎么不困呢?”丹丹不解的问。
“第一次参加破案的菜鸟都这样。”沈小猛说:“当年我第一次出任务的时候,也是一宿没睡。不是我不想睡,是兴奋的睡不着啊。”
丹丹闻言,若有所思点头道:“原来,这种心里燃着火一般的感觉,叫兴奋。”
就在几人说话的功夫,殷绛楠已经擎着伞走到了门口,奇怪的是,她并未招呼萧涅等人。
“跟过去。”程舞说。
沈小猛却说:“我们今天不是要听殷副都督指挥么?她下命令之前,我们最好不要乱走动。我们现在正站在玉衡奶奶布置的结界里,这也是别人看不到我们的原因,如果我们走出了结界的范围,也就暴露了——玉衡奶奶提醒过我们,行动的第一要素是要保密。”
“那柄纸伞遮不住我的视线。”程舞说:“我刚才看到朱雀皱了一下眉。
”
“皱眉能代表什么?”沈小猛问。
“代表她已经有些不耐烦了。”程舞说。
“不会的,我的直觉告诉我,她是一个有涵养的女人……”萧涅说。
就在这时候,玉衡的声音凌空飘进了结界内:“你们几个还愣着干什么呢?赶紧跟上去啊!小绛已经在门口停了两秒钟了,再停下去就不自然了。”
既然幕后总导演发话了,那么众人断不能再耽搁,他们小心翼翼的往门外移动着,生怕和迎面走过来的镇南府军士撞个满怀。
“麻利儿的!”玉衡的声音又响:“缩手缩脚的,是在侮辱本都督的结界术水平不成?!”
于是,众人如遇大赦般放开了手脚,大步向门外走去——厅内来回走动的军士虽多,却没一个闯进他们的圈子里来,也没人将目光落在他们几个的身上——他们真像透明的一般,顺利的出了镇南府的小院。
众人沿着扬子江,循江而上。
走出镇南府一段距离后,萧涅干笑着说:“我们之间的默契程度,还有待加深啊。”
走在最前面的殷绛楠的声音传来:“主要还是看你们几个之间的默契程度,我的任务只是领你们见到那个女孩儿。”
萧涅紧赶两步问道:“为什么不直接通知那女孩的父亲呢?有她家长的支持,我们的任务就容易多了。”
“镇南府已经彻底断绝了同凡人官方的外交——镇南府将作为一个对凡人而言完全隐形的守护组织存在。”殷绛楠回答说。
“彻底断绝?完全隐形?有点儿过了吧?”刚成立不久的镇南府能做出如此激烈的举动,确实有些出乎萧涅的意料。
殷绛楠徐徐说道:“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在镇南府成立之前,各地均出现了凡人官员巨商和王庭卫道司互相勾结欺凌压榨普通凡人的现象,因为有觉醒者在背后撑腰,所以那些贪婪的商人和官员做起恶来肆无忌惮,其行为之恶劣,令人发指……这并非是我的臆造,而是令所有卫道者蒙羞的事实——关于这些,从徐二毛这件事上面就能略窥一斑。”
“因噎废食了吧?”萧涅问——其实他是支持将觉醒者世界的秘密公之于众的,他认为防止罪恶的最佳方式,就是将那些见不得人的污秽放置在公平正义的阳光下曝晒——若放在平时,萧涅定不会对他人说出自己的想法。但是现在,面对已经脱离王庭自立的镇南府,身处朱雀身畔,萧涅终是道出了自己的观点:“我反而认为,你们应该在镇南府的辖区公开自己觉醒者的身份。让天下人都知道这个组织的存在,敞开你们的怀抱,让他们了解你们,亲近你们,最后团结在你们周围——随着接触的深入,你们可能会有矛盾,有摩擦,甚至有争斗。当然,也不可否认这些矛盾也会造成一定的牺牲。但是这些牺牲总能孕育出更新的、更符合时代潮流、更能符合双方利益的规则——终有一天,新的规则会彻底替代旧的规则,做新规则的守护者,不是更好么?”
殷绛楠则回应道:“我们又何尝不知道我们采取的做法实乃下下之选?又何尝不知道想让神州大地神力永存的条件就是为这神力提供更肥沃的土壤?但以镇南府现在的实力,能勉强守护住神州一隅的平安已经很不错了——萧你应该知道,数千年来,觉醒者和凡人一直生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这种约定俗成的规则执行了数千年,期间不是没人尝试破坏这铁一般的法则,然而终究只落得个灰飞烟灭的下场。因为有太多惨烈的教训在,慢慢的,大多数人对那规则的态度改变了,他们不再尝试去破坏它,而选择了遵守它,维持它,守护它……而卫道者一直以来就是维护这法则的阵营。时至今日,即便那规则已经陈旧了,腐朽了,然而大多数的卫道者仍旧在坚守着他们的信仰,这其中也包括隶属于镇南府的军士们,可大都督和我却没有能力让这些忠诚的守护者
变成激进的破坏者。”
尽管殷绛楠的一番话很长,但萧涅没有插一句话,他只是静静的倾听着。
可殷绛楠的话还没有完,只听她接着说道:“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对于凡人世界来说,觉醒者世界是陌生而遥远的,这两个世界也未曾有过深入的交流。若是冒然将这两个平行的世界强行揉捏到一起,两者碰撞摩擦而生出的烈焰,即便不能毁灭这个世界,也会在天地间烧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裂痕——而以镇南府现在的实力,承受不了那烈焰,也没能力修补那裂痕。所以我们现在能做的只能是藏起来,默默的守护着,悄悄的成长着,慢慢的转变着……”
萧涅听出来了,殷绛楠说话声调虽然柔和,但她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激进派,但是和自己不同的是,殷绛楠的激情中,还有着与激情矛盾但确确实实存在的理智。如果把殷绛楠比喻成一艘在海浪中航行的大船的话,那么激情就是这船前进的动力,理智就是船锚,激情能保证这大船不断前行,而理智则可以决定何时下锚暂停,以躲过突如其来的飓风……
“你似乎对我没什么保留呢?”萧涅忽然说,话一出口又觉得自己说的不对,因为对方还没让自己看清楚她的脸……
“萧。”殷绛楠忽然停下了前行的脚步,然而她却没有转身,仍是用轻柔的语气说道:“其实,最有能力改变那条早已腐朽的规则的人,是你。”
“吓?”萧涅觉得自己可挑不动这条过分沉重的担子,于是摆摆手说道:“您太高看我了吧?拯救世界这种事儿我可做不来。”
殷绛楠却道:“你一定能行的,因为你是北辰之父。”
“连你也相信那个狗屁谶言?”萧涅没想到,殷绛楠对于自己的信任,竟然是源自于那几句把自己害惨了的预言……
“谶言是真是伪,很快就能验证了。”殷绛楠说了一句,便继续前行了。
沈小猛拽拽萧涅的袖子,小声说道:“不着调,你知不知道方才你们谈论的那些敏感言论若是让王庭知道了,定然会全世界追杀你们的。”
萧涅则满不在乎说道:“放心吧,王庭不敢公开追杀我的。”
“为什么?”沈小猛有些不解的问:“可别忘了,你身上还背着《弑神通缉令》呢!”
“小萌,你看过很多书吧?”
“对啊。”
“那你有见过,一个被王庭用《弑神通缉令》通缉的罪犯,活过我这么长时间的么?”
“没有……”沈小猛将脑子里存储的知识扫描了一遍,最终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萧不着调,还真是一个特别的不能再特别的特例!
萧涅说:“不可否认,他们是想除掉我的——但是,他们却不敢公然追杀我,只能通过一些卑鄙的手段取我的性命,就连世间两大最不可违背契约之一的《弑神令》也被他们拿来当施展‘借刀杀人’一计的道具了……小萌,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丹丹抢了沈小猛的对白,眼睛瞪得老大,里面全是好奇。
“这是因为,虽然我本人对那什么‘凤凰合,北辰生’的预言不感冒,但是王庭却深信不疑——他们也害怕,万一我死不了,真的成了劳什子‘北辰之父’的话,那么他们至少还有回旋的余地。”
“北辰之父?很厉害么?”丹丹不解的问。
“很厉害。”程舞用最直接,也是最没有说服力的方式回答了丹丹的提问。
“真的厉……”
“喏,那个小女孩,就是你们的目标了。”殷绛楠的声音毫无预兆的传来。
萧涅举目望去,只见扬子江畔,确实有个长发女孩,女孩的面前,是个画板。因为距离有些远,所以萧涅看不清对方正在画什么。
“文艺女青年?”萧涅嘟囔一句:“这可不太好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