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贞静静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两只眼睛盯着屋顶,也不知道是在看什么,又或许什么都没看。
“贞儿,别想太多,睡吧。”卢植来看刘贞已经来了很久了,他把巨鹿城的情况大概的跟刘贞说了一遍,最后也把兄弟连和戟兵的伤亡情况说了出来。但是刘贞一直没说话,只是呆呆的盯着屋顶。卢植看到这种情况,暗叹了一声,向门外走去。
卢植一走,卢翠就靠了上来,此时的他双眼通红,但也不说什么,只是抓着刘贞的手轻轻的抚摸着。
刘贞在晚饭前又醒了一次,这一次卢翠帮他清洗了伤口,又敷了些草药,此时身上用白皮的布带包了好几处,细细一看,刘贞好像除了脸以外,其它地方都有各种各样的小伤,大的伤口除了手臂中的那一箭外,几乎没有,这跟刘贞的做战方式有关,他知道在战场上不可能不受伤,但是受伤也是有技巧的,有选择性的,所以他身上伤口很多,但大多是小伤。
“周仓和元绍怎么样了?”刘贞终于开口说话了,但是目光仍是不变的盯着屋顶。
“周仓大哥还好,除了大腿中了那一箭之外,除他地方都是小伤,大腿上的伤也没伤及血管,现在早已经止了血,上了药,休息几天就没事了。元绍的伤却是不轻,我刚刚过去看了,他至今还未醒过来,父亲找了这附近最好的医生,医生说只要挺过今晚,性命是无忧的。”卢翠声音说得很轻,但是却让刘贞听得很清楚。
“他是哪里受了伤,怎么受的伤?”刘贞语气听起来很平淡,但是卢翠可以感觉到他内心的沉痛。
刘贞这么一问,卢翠又想起父亲和周仓说的话,不自觉的又流下泪来,最后勉强平复了情绪细细说道:“父亲是在尸体堆中找到的他,当时他和几十名兄弟连的战士堆在一起。看样子应该是那些兄弟连的战士为了保护他把他压在下面,替他挡了刀枪。”
“是在哪里发现的?”刘贞不等卢翠说完就插嘴了,此时的他比刚才多了一丝生气。
“城头!城楼边的角楼里!”卢翠说完看着刘贞,只到发现刘贞没有继续发问才又说道:“当时你和曹操下了城,周仓大哥带人守着城楼,后来援军快要来了,而你们还未打开局面,是以元绍让周仓带着城楼上的人去援助你们,而他自己带着城楼上的伤兵拼死挡着城楼上的敌人,至于后面是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我说的这些也是周仓大哥跟我说的。”
听卢翠说到这里,刘贞紧紧的抓着床上被褥,没有说话,只是眼中隐隐又有些泪珠。
“元绍断了一只手,齐腕
断的,左边大腿上应该是被长枪穿透了,右腿小腿骨折,身上大小伤口数都数不清!一身的血!”说到这里卢翠脑海中又浮现出斐元绍被抬回来的模样,再也没忍住失声痛哭起来。
过了半晌,房间里又慢慢的安静下来,只听见卢翠轻轻的啜泣声。
带出去的四百余兄弟连战士活着回来的只有百余人,几乎全部都带着伤,伤好以后还能上场杀敌的不足百人,其余的就算好了,也是残废,那些在河间城新招的兄弟连战士在这接连的几场战斗中,一个不剩。五百戟兵还剩下二百来人,情况跟兄弟连差不多。
“兄弟连的战士差不多都是从涿县带过来的,先是跟着兄长,后来又跟着我,这一路过来吃了多少苦!他们的面孔和名字我每一个都记得,光河间一战就损失近半,如今还留下来的竟只有百余人,他们都是能战的勇士,不管投在哪个门下,将来都能有一番作为,偏偏跟了我!是我害了他们,张合那里借过来的戟兵都是精锐,到了我手里,不到一个月只剩下两百,叫我回去如何向张合交待?”刘贞慢慢的念着,又缓缓闭上眼睛,其实这些还不是他心中最痛的,最痛的是李林,那个呆在自己身边时间最长,开得一手好弓的细腻汉子。
卢翠在一旁默默的听着,没有说一句话,他很想说,你为什么要瞒着我,不带上我,但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他知道刘贞是疼惜他,他也知道自己去了可能还会害刘贞分心,但是他又不甘心,不光是他,那些留在曲阳没有一起去攻城的兄弟连战士个个都不甘心,他们事前就想过这一次会有很大伤亡,但是还是没想到会这么惨烈,他们不敢说刘贞鲁莽,他们不敢说刘贞为了自己的利益不顾兄弟们的死活,但他们心中很痛,都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昨天还在一起吃喝耍浑,今天就变成了一滩血肉。
“我不该丢下显艺的,我怎么就把他丢下了!”刘贞一直不敢提李林的名字,但是李林的身影总是在面前晃来晃去。
“别想了,睡吧。明天一早起来,世界又不一样了!”卢翠深呼了一口气,开始在刘贞的床边上整理起下面的小床。
刘贞深叹了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但愿明天起来,这所有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吧。
第二天一大早,刘贞就下了床,他没有惊醒睡在下床的卢翠,自己慢慢的向屋外走去,太阳还没有出来,天边还只有一丝蒙蒙的光,刘贞揉了揉眼睛,抬起脚向外走去。
整个院子都很安静,早上的湿气打在身上有点冷,只走了几步刘贞就感觉脸上沾满了露水,打湿了睫毛,让自己视线看起来朦朦胧胧的。
卢植府外就是大街,门口两个侍卫倒是打起了精神,看见刘贞走出来,也不多问,只是行了一礼就不再说话。
大街上冷冷清清,留在曲阳的部队不多了,皇甫嵩带着自己人马去追张角了,袁术大军扎在巨鹿,其余的有的还驻扎在城外原先的老营中。
“主公!”背后突然有人这么喊了一声,刘贞一震回过头来,再看时,什么人都没有,刘贞苦笑,刚才明明是李林的声音,可是李林早已战死在巨鹿城下了。
“主公!”刘贞刚转过去,后面又传来这么一声,但是这一次刘贞很肯定的回头了,因为这声音是周仓的。
果然,当刘贞转过来的时候,周仓扶着根木棍笑嘻嘻的往他走了过来。刘贞看了他一眼,难得的露出了浅笑,接着走上前去,在他身上这里拍拍那里拍拍,最后看着他的腿。此时周仓的大腿上绑满了布带,虽然上面还有些血迹,但是并不多。
“没事,没有伤到血管,只是伤了些皮肉,休息几天就好了!”周仓带着感激腼腆的笑了笑,但是接着就喜上眉梢笑道:“元绍没事了呢,这小子命硬,硬是挺过来了,呵呵,他还年轻恢复起来应该很快,呵呵。”
“好了?”刘贞终于笑露了他的牙齿,放声问道。
“好了!”周仓也跟着咧嘴一笑。
“去看看!”刘贞一手扶起周仓笑道。
两人就这样搀扶着往前走,走了几步没多远又转了一个巷子,刚才周仓就是在这巷子口发现刘贞的。
“就在前面,看,那屋子!”周仓扔了手中的木棍任由刘贞贞扶着,将手一指前面的一处屋子笑道。
屋子里有些简陋,可能是原先曲阳农户废弃的。刘贞手下诸将目前都没有正式官职,斐元绍也是一样,上次一战伤兵太多,好一点的地方都给了有正式官职在身的,斐元绍只是区别于一般士卒,又因为伤势太重,所以还给他安排了这么一个单独的房间。
一张床突兀的摆在中间,床上睡着一个浑身绑满布带的血人,医生可能早就走了,原先陪在房里的估计就是周仓,而这时候屋里面一个照顾的人也没有,刘贞看得有些心酸,他不言不语的走到床边,看着这个长相不太好看的手下。斐元绍又睡着了,全身一动不动,除了胸口还有些起伏外,看起来就像个死人。刘贞想伸手去摸斐元绍那只断了的右手,但是伸到半路他又停了下来,一转身走出了屋子。
周仓连忙跟了出来,就看见刘贞站在门口,周仓想要说些什么,上前看时才发现刘贞虎目里充满泪水,周仓一低头,什么也没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