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窄巷两面墙,隔绝了声与音,隔断了色与形,只留下了一隅蓝天。
在暗的笼罩下,地上投出两个长长的身影,一跪一立都岿然不动,似乎风雨无法出其左,电闪无法振其右。
“轩辕三光此人虽鲁莽冲动,江湖中人,大多如此,可也是条绿林好汉,此人一定要拉拢过来”卿天羽沉声嘱咐道:“至于手段,人活一世,不在乎就是钱、权、色,该怎么做,你该心中有数”。
“属下明白”跪地的郝峰回道。
“本王已死,朝中怎么样了?”
“回殿下,肆硕骑已经安然回撤,四皇子领命前往夕城,敌将慕容战现一直避城不出,两方正虎视眈眈,原兵部右侍郎悠襄升迁为兵部尚书,二皇子殿下已向其女求婚,三聘之礼已过,等明开春过门”郝峰一口气将朝中新近大事叙述回,眼角余光微瞥了卿天羽一眼,见卿天羽凝眉在思索什么,又禀道:“今日是殿下七七四十九天安陵之日,陛下念殿下自幼孤苦,他国质子,懿为雍倾效忠王,加封效忠二字,葬入皇陵”。
“哈----哈----哈----”听此,卿天羽仰头大笑,那笑声透过九霄,落入人心中,显得那么凄凉,那种悲凉的讽刺感不言而喻,“怎么?那老头怕我死不安,当年弃之如草履,避之如蛇蝎,我额母死,他都正眼未瞧,现在发慈悲了,不是表面上这么简单吧!”
“是,这点军师也提点了属下”
“这点大家都心知肚明,郝峰你可要替本王不在这段时间把肆硕骑给管好了,要完整无缺的交给本王,若有一丝差池,你就提头来见,可明白?”那种狠戾之气,听得人毛骨悚然。
“属下明白”
“派人盯住卿天谦,本王是被他的狼给反咬一口,本王就让他被本王的虎给抓上一把,不是想置本王于死地吗?本王让他死无葬身之地,葬无完整之尸,现不可动他,派人盯紧,瞧他想玩什么花样?”卿天羽事无巨细,一一叮嘱。
“是”
“茹太皇太后怎么样了?”问句是带着三分冷漠,三分关心,三分不经意,一分不自在。这个人在卿天羽心目中占据一席之地,卿天羽对她的感情很复杂,论亲情,不是!彼此皆是借对方的手达到目的,是种交易,是种互探,表面上她是他的皇太祖母,他是她的皇太孙,若说她对他关怀备至,可一直都是冷言冷语,冷眼相对,若说她对他抛之脑后,可又重金将他从诏国迎回,结束了卿天羽在诏国暗无天日的非人生活,在外人面前,她就是位疼爱孙儿的祖母,但在卿天羽心中,这其中掺杂的并不仅仅是一份亲情,难道仅是一句“愿以全天下最尊贵之位赠予”的功劳吗?若论起这句话,这就关乎一堆人的利益与命运了。
当年卿天羽受茹太皇太后恩典,被赎回,未进皇城先直接送去了驻城三十里外的肆硕骑中,卿天羽一生都不会忘记那一日,站在高大的旗门下,感到自己是如此的渺小,是沧海一栗,是众颗一粒,滚滚红尘中微不起眼的一粒沙石,十四岁的他,站在那,触目的全是金戈铁甲,入耳的全是高昂的厮杀声,那种热血沸腾之感像大海的海浪!强烈冲击着沿岸的礁石,卿天羽感到自己的目标、抱负、理想终于找到了发泄口,他的屈辱、不甘、落魄将被刷洗沉昭,他要亲手替死去的姐姐正名,他要让欺辱他的人死于非命……那一刻,他才感到自己是个堂堂正正的人,光明正大的活在世上。
四年的刀光剑影,无数个日夜的勤学苦练,他像只猛虎在磨砺他的利爪,等待时机,咬喉撕肉,肆硕骑就是他的家,里面所有的将士都是他的家人,这些兄弟比起那座看似富丽堂皇里的人更纯真、更干净,他的野心,他的怒火在他的胸膛中燃烧着,那一日,他领兵刚回,内侍传茹太皇太后召见,这个女人,给了卿天羽太多的神秘感,卿天羽不会忘记,路很长,感到永无尽头,未知的事物对人来说是神秘,可未知的权力对一个生在帝王家,必须面对篡位夺嫡、你生我死的人来说,是命的寄托。
路,是人一步一步踏出来的,有的平坦,有的崎岖,但都是可行可通的路。
命,是人一天一天堆出来的,有的命硬,有的早夭,但都是可始可终的命。
一道纱幔隔开了天与地,也隔开了你与我,茹太皇太后要卿天羽娶茹洁,她的“干孙女”,作为交换条件便是倾心相助,对十八岁、血气方刚、大仇未报的卿天羽来说,无异于天上掉馅饼,苍天开眼,开始垂怜自己,这样的美事何乐而不为?当被问该如何对待茹洁时?卿天羽毫不犹豫回道:愿以全天下最尊贵之位赠予。之后从那垂着流苏的纱幔之后走出一位娉婷女子,二八年华,芙蓉绢裳,烟笼轻柔,眉清目秀,明玉似水,雪肤凝琼,温婉如风,一颦一笑中看似弱柳扶风,一行一动里貌似柔软无骨,深情款款的叫人如沐春晖,当时的卿天羽,微一惊叹之后无任何心动,他的心被那厚重的利益占满了,其余的一切都无足轻重了,不说这茹洁貌似天仙,若真是无颜之女,他卿天羽也愿,娶她的背后是千军万马,这是他梦寐以求的。
洞房之夜,皓月当空,红烛高照,鸳鸯帐里,共度春宵,苦于夜粗,初阳朝生,从那之后,卿天羽
领悟,原来女人不仅可以聊寂无聊,还可以让自己前途平坦,她们既可承欢膝下,又可以垫脚踏行,从此,他成了阳国君臣子民口中的威武战将,他的深谋远虑,文韬武略被人津津乐道,但他的流连花丛,风流韵事也层出不穷,府中的莺莺燕燕从不间断,放眼纵观,亦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他的苟且偷生换来了他的觊觎权位的机会,他的韬光养晦换来了他的治国经邦的谋略,他的忍气吞声换来了他的处变不惊的气魄,他的如煎似灼换来了他的蒸蒸日上的前景……
他变了,那个仅有一副好皮囊,被天下人耻笑懦弱穷小子被现这个文治国、武安邦的雍倾王取代了,名誉、地位、权势、女人随之而来,可他的心却一天天沉沦了,生命中仅剩的一丝温暖早在多年前随那根白绫飘落了,他变得凶神恶煞般嗜杀,他变得多疑多惊般防备,女人对他来说越来越如附尸之蛆般恶心,她们可以满足他身体上的寄廖,可心灵上的寂寞又该如何去弥补,佛语曰:有得有失,失之得也,得之失也,他又得到了什么?他又失去了什么?
他得到的是欲望,失去的是真情。
茹洁、茹姒、含朔、怜璞、素莞……千然……每个女人都人比花娇,千媚百态,纵欲之后,什么也没留下,或许有,可他不知!心依旧空落,就如一块美玉缺了一角,让无数见者扼腕长叹!
女人如花,哪怕是艳冠群芳的牡丹也有花谢枝枯的一天,女人如画,哪怕是文豪雅士的名作也有色退纸破的一天。对卿天羽来说,身边的这些莺莺燕燕,不是自己权势上的垫脚石就是自己床上的天生尤物,在他眼中,她们都是衣服,脱了穿,穿了脱,若喜欢,多穿几次,若不喜,弃之一边,但茹太皇太后对他来说,那感觉像鸡肋,食之无味,丢之可惜,若但从恩情来说,她算他的救命恩人,给了他前途与希望,可从利益来说,她又算是自己的半个主人,自己像只玩偶,被牵线的她操纵在手上,不知若哪天无用,是不是会弃之任之,自生自灭,所以,每次卿天羽问到茹太皇太后时,他的表情总在不自在中染上了几分无奈。
“茹太皇太后对这次在千难万险之刻,殿下能带领肆硕骑全身而退感到很满意,她告诫殿下,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对付小人就该用小人的办法”郝峰一字不漏的复述道,“她还说……”郝峰一下子住嘴了,发现自己多言了。
“是不是又在关心本王的子嗣问题?”倾天羽冷声问道,从十八岁大婚至今,已过去六个春华秋实,虽说府中歌伎成群,侍妾成堆,可均未诞下一儿半女,当年镇国公的女儿---千夫人有妊,可后来孩子流掉,千夫长疯傻,原本卿天羽还痛心疾首的说一定查清此事,不论是谁都严惩不贷,可即从镇国公中风死后,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可怜了千夫人。
“”回去盯紧茹太皇太后,其余的事皆向僮礼爷爷禀报,府中姬妾全速散尽,半年之后,本王自会归来,有事由仰天传信”
“属下明白,属下告退”
黑与白的交界处,一根狼白箭带着厉风飞速穿来,在短暂的愣神之后,卿天羽微一侧身,风啸般而过,三个黑衣人全身锐风凌厉的挡住了卿天羽的去路。
“呵---呵-----”卿天羽微扫一眼后,冷笑起来:“没想到四哥如此爱护皇弟,自己身在前线,还不忘后线皇弟的生死啊!”
“少废话,拿你的项上人头来”
“那要看你们有没有这本事,卿天谦不是一直诩他麾下的七大飞鹰吗?本王今天就来会一会”
迅如闪电,快疾如风,电火雷鸣间,是生与死的较量,剑影灵动处,舞落鲜红点,似落入雪中的红梅,回鞘陡伸间,阳光被剑气斩成无数段明光,泼天洒地,耀人眼目,焕人心神,全身黑色的长袍下,剑气在其间轻盈流转,映了两旁灰墙上大片如血的红梅,又似引了晨间初绽出的曦光,摇落了生命原本的芳妍,摇动着生命原本的精彩,流光溢彩。
软剑的边缘上,鲜血直流而下,一滴又一滴,似人的眼泪又似清晨的雨露,阳光照上去,均反射出淡淡的银光,卿天羽轻鄙了眼躺地的三具尸体,一丝气息均无,都是一剑封喉,喉上的细缝中,鲜血在涓涓向外涌出,原来生死就在一步之遥,一瞬之间,卿天羽掏出白绢纱,轻轻擦拭着剑上的鲜血,那白绢纱一下子变成了嗜血的魔兽,张开血盆大口,拼命的吸着剑上腥气味十足的鲜血。
吸足鲜血的白绢纱随风飘落于地,在风的怀抱中,显得是那么的耀目与宁美,似是一片秋风中被扯下的红叶,正安静的躺在大地温暖的怀抱中。
而卿天羽的足下是三具尸体,曾经活生生,存在过的生命。
生命有花一般明艳的颜色,生命有火一般活泼的性格,生命是火一般燃烧的激情,生命是海一般深刻的思索。
生命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生命是一种努力的拼搏,生命就是改天换地,为民族的腾飞而奋斗开拓。
生命是一片神奇的土地,生命是一首昂扬的战歌,生命吐出了朝气蓬勃的绿芽,生命绽放着最美丽的花朵。
卿天羽抬足即走,进入阳光下是一霎那的舒心,突然有种很强烈的恐惧感像只
无形的手狠狠攥紧了他的心,“幽玥----她一个人在小屋中”,当认识到这点,再把它与三个黑衣杀手联系到一点,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鲜血的背后,生命的代价----死亡!卿天羽像发了疯般狂奔,风呼啦啦从耳边飞啸而过,脑中全是幽玥横卧血泊的身影,不!他迟了!他迟了!他看到了那把利刃划过幽玥的喉咙,在自己的眼前,什么都没有了,那一丝的温暖,那一点的光明都失去了,就在他的眼前,而自己什么都无法做,只能任其灭亡!
“砰”的一声响,小木柴扉被一股大力所震开,卿天羽冲进篱笆围起的小院里,双眼里满是渴望,在寻找那属于他的,他所熟悉的身影,可一切如旧,夕阳残照,倦鸟还林,淡褪的朱红,坍塌的雕栏,残败的花朵,折断的翠竹,仓幽的古柏,怒发的常春藤……很普通的农家小院,但在此时卿天羽眼中全蒙上了死亡的色彩,只因他寻找的倩影不在,他像失心疯了般大声呼喊着:“幽玥-----幽玥-----”,声音中包含着凄凉与无助,那一声高似一声的呼喊,惊了天上欲休息的鸟,恐了篱笆上欲安睡的花,那种呼喊不是撕心裂肺却胜似撕心裂肺。
“幽儿------幽儿-------”
卿天羽彻底失了心魄,丢了心神,呆呆的坐在门槛上,双手紧握成拳,幽玥,对于此时的他来说,不是自己的“表妹”,不是十八皇叔的“忠心”,只是一个自己想保护的女孩,她很活泼、很善良、很单纯,总是那么的开心,总是那么的乐观,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是独自绽放的空谷幽兰,可不论是莲花还是幽兰,只有一个事实:幽玥死了!
曾经有多少美丽的事物让自己凝神侧目,为之飘然,夕城中的每一天,每一时刻都是那么的弥足珍贵,但,一切如云烟般渐渐消散,幻化于无形之中,是雨后彩虹,是海市蜃楼,而眼前的一切真真实实的告诉自己,它不曾驻足,也无法留恋。
湛蓝的天空辽阔得让鸟儿绝望,金黄的大漠谣远的让游子的目光无法企及故乡。
若生命的河流是一段曲折的沧桑,若岁月的清溪是迢迢前去的逝者,那么,在每一道有形或无形的流水之前,卿天羽愿意自己是宁静得足以聆见水之清的过客。
凋谢了的美,逝去了的爱,铭记在活者的心中,尤为人痛苦的是,回想起当那种美正闪烁其华之际,活着却不得不熟视无睹,当那种爱正娓娓被倾诉之时,活者却不曾回报以琼瑶。
沧桑的二十年后/我们的魂魄却夜夜归来/微风拂过时/便化作满园的郁香。
“一山一水何处得?一言一默总由伊,全是全非难背触,冷暖从来只自知”卿天羽垂头丧气,低声自言自语着,那声音悲哀的如一个寻不到家的浪子。
“喂,你怎么了哟?”幽玥一进院子就感到气氛不对,平日里总神气的似是只凤凰的卿天羽,有什么天大的事会令他沮丧的坐在门槛上自吟。
“你没死!幽儿----幽儿----”卿天羽冲过去,紧紧搂住幽玥,双臂似铁桶般狠狠匝住幽玥,那种紧迫感让幽玥感到窒息,幽玥拼命的挣扎,可越挣越紧,她感到此时的卿天羽就像溺水之人,死抓住一根浮木不放,而自己正是这根浮木。
“你去哪儿了?”当卿天羽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一把推开怀中的幽玥,对着那张莫名其妙的小脸,他火冒三丈,自己为她的安危失魂落魄,而肇事者现正悠然自得,毫发无损的站在眼前,那先前自己的凄苦、担忧又算什么?
幽玥无语了,这人怎么这样,听到怒气冲冲的口吻,就似一个丈夫在盘问红杏出墙的妻子:“说,那个奸夫是谁?”自己不就是去前塘洗几棵白菜,准备烧晚饭,哪知在村口遇到一个老爷子,在说什么过两天‘观音日’要选观音扮着,幽玥一时听的入了迷,就迟了,可迟了不代表不归呀!暮归又不是什么大事,有必要搞得自己像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过错吗?
“你干什么那么凶呀?我出去洗白菜了“幽玥微扬右手,几棵青翠欲滴的白菜正安静的躺在竹篮中。
卿天羽突然觉得那几颗白菜太扎眼,他一把打落了幽玥手中的竹篮,恶声恶气的命令道:“以后没我的允许不许出去”
幽玥一下子火冒三丈,从小到大,师父疼她,师兄宠她,田伯、田婶关心她,圆豆依赖她……谁对她不是温声细语,呵护备至,那股子委屈,酸的自己鼻子、眼睛都在暗暗哭泣,自己有错吗?不就是去洗几颗白菜,回迟点,有必要发这么大的火吗?“砰---”幽玥奋力冲进西厢房里,用尽全身力气关上门,似乎那重重的一声叩门声,承载了她所有的怒气。
门内是独自受伤的幽玥,门外是愤怒难平的卿天羽。
一扇木门,可进可出,可避可开,可以关闭两人的身影,却隔不开那份模糊的情谊。
流下也就忘记了的泪珠,那是照耀心胸的阳光。
人生在世,不过百年,赤身而来,无牵而去,滚滚红尘,纷扰复杂,情之一物,更己为甚。
所有的人都是浪子与过客,所有的人都是浮云与苍狗。
人间自有真情在,才是春天多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