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趴伏在案几上昏睡过去的薛衣侯,老者的脸上充满了复杂之色。
“无色无相……好一个薛家子。”
深叹一声,老者没打扰薛衣侯的睡眠,转身便走出了屋子。
金针刺穴虽然不损血液,但损耗的却是其血液之中的精髓,时间稍长,轻则让人神乏困顿,严重的甚至会损了本源。
好在此次的时间并不长,加之薛衣侯又正值年轻,睡上一觉,一两天便能补充回来了。
走出厅堂的老者却没有返回自己的卧室,一番犹豫后,最终迈步走出了院子,借着月色寻好方向,便狂奔而去,其速度竟是比千里良驹也是不遑多让。
这一番狂奔,就足足用去了一个多时辰,当停下来时,人已在数百里开外,而此时在老者的面前,赫然耸立着一座雄城。
巍峨的城门之上写着“广陵”两个大字。
不错,这座巨大的城池便是广陵郡的郡府广陵城了。
此时已经进入到拂晓时分,城门紧闭,但这显然阻止不了老者的步伐,只见他轻车熟路,兔起鹘落间沿着城墙奔出了数里,便到了偏僻处,往上望去,城墙之上乌黑黑的一片,竟是不见一个守卫。
老者深吸一口气,双脚猛蹬,踩上了城墙,如履平地般,眨眼的功夫便攀上了十几丈高的城墙,一个翻身,落入了城内。
不同于北阴郡的贫瘠,虽只是比邻,广陵郡却要富饶得多,尤其是郡府广陵城,其名更是享誉大周。
当然,让广陵城名声在外的,可不是其富饶,而是城内的一汪湖泊,名为夜未央。
夜未央不大,但终日里都弥漫着薄雾,营造的宛若仙境一般。而在湖面上更是大大小小停靠着数以百艘各式各样的画舫。
而正是这些画舫的存在,成就了夜未央,也成就了广陵郡。
不错,这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画舫,便是一个个独立的烟花之所,名副其实的销金窟,日夜不休,每时每刻,不知有多少自诩风流的士人才子汇于此处,千金挥毫只为那春宵一刻。
春秋之时,齐国宰相管仲创造了青楼这一行当,或许连他自己都不会想到,区区数百年间,便已经发展成了一个巨无霸,遍布大周各地,而这其中,尤以广陵郡的夜未央为最。
夜正浓,偌大的广陵城都陷入了静谧之中,唯独夜未央依旧笙歌不断,不时的便有悠扬的丝竹以及清脆婉约的歌声飘荡于湖面之上。
闲庭小筑,名字很优雅,但实际上却并非庭院,而是一艘三层的画舫。
当然,这是画舫的名字,同时也是这家青楼的名字。
闲庭小筑在夜未央中,并非最大也不是最奢华的画舫,但其名气却足以登入三甲之列。
当然,作为青楼,名气高否,看的是乐女的名声。一般而言,每家至少都要拥有一名受人追捧的花魁大家。
闲庭小筑自然也不例外,甚至拥有着三名花魁大家级的天姿国色。
添香阁位于闲庭小筑的顶层,算得上是整个画舫最奢华之处了,只可惜,此阁却不对外开放,而是专门为自家花魁准备的闺房。
添香阁虽比不过下面两层大,但也不小,尤其是这么大的面积内只住着三个人的情况下,就显得更加开阔了。
好在,阁楼内除了休息的卧室,还专门开设了琴房、绣楼、书屋等等,倒也不显得空旷。
“姑娘,聂执堂来了。”一名绿衣婢女款款的步
入琴房,驻足良久,直等身前的大家抚完一曲,这才出声禀报。
“聂执堂?”跪坐于古琴之后的女子一身素白长裙,满头青丝不着装饰,就那么自然柔顺的披散而下,却是另有一番滋味。
女子的声音缓慢轻柔,平静无波,听似悦耳,却带着一种若即若离的疏远感。
一袭白纱遮住了眼睛以下的面容,可正是这种朦胧神秘,反而更加的摄人心魂,让人抓心挠肺的想要一睹芳容,为此哪怕倾家荡产。
“正是。”婢女急忙应是。
“这倒是稀客,既如此,你就带他进来吧。”白裙女子轻轻的点了点头。
婢女得令,就要离去,可刚刚迈出一步,却又被叫住了。
“之前让你查的事情如何了?”
“禀姑娘,已经有些眉目了,但还不够详尽。”婢女转回身来,应道。
“说说看。”白裙女子头也没抬,目光依旧低垂,看着放置在古琴旁的曲谱。
“经奴婢多方打探,那位婳絮大家似乎南下去了北阴郡。而据奴婢所知,迎春阁在整个北阴郡共有两座分店,一在郡府,二则是在一个叫薛山县的地方。至于婳絮大家具体去了哪里,奴婢还没有打探到。”婢女娓娓道来,没有丝毫的遮掩。
“郡府?薛山县?”白裙女子呢喃一声,显然也理不出头绪,摇了摇头,“我知道了,你去吧。”
“喏。”
……
婢女离开了一炷香的时间,再回来时,身后俨然还跟着一人,赫然便是连夜狂奔至此的老者。
不得不说,老者那乡野村夫的朴素打扮,跟四周的装饰,实在格格不入,若是放在常人,身入其中,怕是立时就会感受大大的不自在。
可老者却是个例外,甚至于,原本半佝偻的身子,此时也已经挺的笔直,对于四周奢华的装饰,更是看也不看一眼,那双重归浑浊的眼睛打进来后,就从未离开过古琴后的白裙女子。
婢女带着老者进来后,便悄无声息的退下了。
一时间,整个琴房内便只剩下这一老一少,一男一女两人。
“聂执堂,别来无恙。”终于,还是白裙女子率先开口,同时对老者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老者也不客套,寻了处蒲团便跪坐了下去。
“不知聂执堂此来,有何吩咐?”似乎很了解老者的性情,白裙女子嫣然一笑,主动问道。
“两件事。”老者开口,却是惜字如金。
“奴家洗耳恭听。”
“其一,是关于那十三堡的。老夫不知那十三堡受何人指使,也不愿意深究,只求姑娘适可而止,让他们别再寻老夫晦气。”老者义正言辞道。
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只是碍于颜面,不好说破罢了。
老者没有表面上看到的忠厚木讷,只是一般小事并未放在心上。至于现在提出,一来确实是有些烦不胜烦,其二也算是恰逢其会吧。
“聂执堂,无论如何,当年我们宗门也算于你有救命之恩。这些年来,更是听之任之,不仅没有发派过任务,更是给予了执堂的身份。
于私,宗门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可于公,聂执堂却是寸功未建,这似乎有些说不过去吧?”白裙女子终于缓缓抬起了头,目视老者,眼睛不算大,甚至有些细长,却没有盛气凌人,反而如两汪弯月,明媚动人。
“哼,此事只怕还轮不到姑娘做主吧?”老者并没
有为对方的晓之以理所打动,反而不冷不热的顶了回去,“直说吧,老夫虽已老迈,却还能握得动剑。那十三堡若是再有纠缠,必让他们有来无回。言尽于此,听与不听,就看姑娘的了。”
对于老者的威胁,白裙女子面上不动声色,但心中或多或少还是有些愤怒的,可是一想到面前之人的身份,最终也只得忍下了。
“好吧,奴家记下了,来日便遣人说合,至于成不成,却是另当别论了。”话说的委婉,但白裙女子却深知,这不过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罢了。
利用十三堡逼迫老者身上的武经文卷秘法,现在看来,却是行不通了。
“聂执堂之前说有两件事,却不知另外一件是何?”
解决了十三堡的麻烦,老者不仅没有松口气,神色反而变得越发凝重起来。
“昨夜,老夫家中来了个过路之客,这原本没什么,只是那后生有些特别。”良久,老者还是张开了口。
“特别?”白裙女子柳眉微挑,似乎来了兴致。
聂执堂是何身份,能被他称作特别,想来定有过人之处了,否则也不会大晚上赶来这里。
“老夫以金针刺穴之法,查看了他的资质。”老者沉声道。
“哦?然后呢?”
“此子乃是……无色无相之资!”
“嘶!”饶是白裙女子性子淡漠,听到这话后,也是倒吸了一口冷气,禁不住道,“聂执堂可确认?”
“千真万确,花开一朵,无色晶莹,花蕊处更是呈现无相鬼脸,正是书中所载的无色无相。”老者无比确认道,“而且,此子机缘之下,已经借得了三花聚顶之资。”
白裙女子没有再说话,急切的从蒲团上站了起来,一路小跑着离开了琴房,在回来时,手中赫然捧着一卷竹简,打开之后,很快就找到了相关的内容。
“无色无相,色即为空,无色亦为空;无相者,万象也。无色无相,随波逐流,归于平凡则寂灭,融于不凡则惊人……”
洋洋洒洒数百字,自白裙女子的口中读出,总结起来,就是无色无相很强,同样也很弱。也就是遇强则强,遇弱则弱。其际遇如何,很容易受周边环境所影响。
之所以如此,便在于无色无相的特质。
无色是空,空却不等于无,碗空可装饭,桶空可装水,而若是资质空呢?
无相是万象,换言之,一旦条件允许,它可以模拟万物。
“聂执堂,你之前说,那人已经借得了三花聚顶之资?”白裙女子似乎想到了什么,急忙抬头确认道。
“不错。也正因为如此,老夫差点没被迷惑住。”老者回道。
“也就是说,在此之前,那人身边必定有身怀三花聚顶之人,而且两人相处的时间并不短……”白裙女子低声沉吟了一番,再次问道,“聂执堂可知那人的身世?”
老者微微一愣,但很快就恍然大悟,老脸上甚至不由的浮现了一抹羞愧。
到底是老了,竟然还没有一个女娃娃想的周到啊。
无色无相固然可贵,那三花聚顶却也不寻常,若是一旦发现,自然没有放过的道理。
“如果此子所言不错的话,他应该是北阴郡薛山县的世家子弟。”老者没有隐瞒。
“北阴郡?薛山县?”听到这个地名,白裙女子只觉得有些熟悉,只是稍许的回忆,眼眸之中就现出了惊容,“婳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