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充满了刻意的轻咳,让小白狐刚刚迈出的腿又收了回来,时儿看看薛衣侯,时儿又转头向着某处看去。
簌簌!
树丛抖动,一分为二,从后面走出了一位鹤发童颜的老妪。
老妪身材佝偻,却穿了件颇为精致的紫色衣衫,花白的头发高高盘起,红润的脸上竟是找不到一丝的皱纹。
只见她拄着一副光滑可鉴的翠竹拐杖亦步亦趋,竟是给人以雍容华贵的怪异感觉。
老妪的出现立时间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正准备举剑屠杀武士的左伯。
“囡囡,到姥姥这来。”老妪先是对着小白狐招了招手,一脸的慈爱,声音温和却带着让人难以抗拒的威严。
小白狐于是更加迟疑了,狐儿脸上满是恋恋不舍,但最终还是耷拉着脑袋,向着老妪走去。
老妪缓缓的蹲下,将小白狐抱进了怀中。
“调皮鬼,这算是了了你的心愿了。”老妪怪嗔的斥责了一声,却溺爱的抚了抚小白狐那如同绸缎一般洁白的毛发。
“咳,这位……姥姥,请问您是?”另外一边,薛衣侯终于开口了。
薛衣侯生活在薛山县也有十几年了,虽不敢说将整个县城连同外间三十六寨的人全部认清,但像老妪这般衣着体面的,却也绝无可能没有印象。
换言之,这老妪绝对不是薛山县人氏。
那么问题来了,她是谁,跟媚儿又是何关系,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
心中虽然充满了疑问,但薛衣侯倒没有太多的戒备。
作为当事人,薛衣侯如何看不清楚,他们这些人之所以能转危为安,便全赖小白狐所赐。但小白狐只是表象,真正将那黑袍家老吓走的赫然便是眼前的这个老太婆了。
只是这份救命之恩,若是因为心存疑惑就对其怀疑戒备的话,就实在说不过去了。
“老身晏氏。”出乎意料的,这老妪并没有表现出敬而远之的傲慢来,反而对薛衣侯露出了和煦的微笑,“小郎君,应该就是囡囡口中的薛家十四郎了吧。”
“正是小子。”薛衣侯不敢拿大,虽难以起身,但还是对着老妪遥遥的作揖见礼。
“对于薛家之事……还望小郎君节哀顺变。”老妪面露遗憾道。
“呵呵,倒是要姥姥挂心了。不过……人总是要死的,唯早晚而已。好在薛家还有我们兄妹四人,用不了多久,便可以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了。”薛衣侯笑了笑,展现出了他远超同龄人的乐观以及坚韧。
“嗯。”老妪颇为赞赏的点了点头,话音又是一转,“其实老身若是出手的话,是可以留下那破落户的,但最终还是放他走了,还望小郎君不要怪罪。”
“哈哈,姥姥宅心仁厚,但若真那般怕就是好心做了坏事……等到日后,那老家伙定然要后悔今天逃得一难。”虽是大笑,但薛衣侯的眸子里却阴森可怖。
“哎!”老妪长叹一声,“或许吧,老身活了上千年,实在没有多少时日了,若想看护这小调皮鬼长大,说不得就只能免沾因果,以免折了寿数。”
上千年?!
薛衣侯心头暗惊,不由自主的又是上下打量这晏氏老妪一眼。
“小郎君可是在怀疑老身的身世?”老妪一眼就瞧出了薛衣侯的心思,不禁开口道。
“这……倒叫姥姥笑话了,实在是小子见过的最长寿之人,也才不过一百三十多岁。至于千岁,别说见,就是听都
没听过。”薛衣侯罕见的露出憨厚之色,若是看在外人眼里,怕是要崩掉一双眼珠子了。
“老身何时说过自己是人了?”老妪意味深长的笑道。
“呃?”薛衣侯语结,目光不由的投向了老妪怀中的小白狐,而后者的狐儿脸上立时就回敬了一个揶揄的颜色。
“若说小郎君没有见过是真,可若说没有听过,怕是就有恭维老身之嫌疑了。”老妪没有让薛衣侯难看,温和的说道,“只不过,小郎君并不相信那所谓的野史记载以及乡野传说罢了,老身说的可对?”
“这……”薛衣侯一时间竟然找不出话可说。
难道,那之前被自己嗤之以鼻的封建迷信都是真的?
可这也不对啊。
从这老妪并不讳莫如深的样子看,这世上若真的有神魔鬼怪,又怎么可能没有明确的记载,而都冠以“据说”“据传”云云,还找什么封神榜作为借口?
“其实说于小郎君听,也没什么。事实上,老身也是在两个月之前,才来到了这方世界行走。为的就是寻找我青丘一族的遗脉,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倒是在这乡野鄙陋之地找到了囡囡。”老妪这番话包含的信息有些多,饶是薛衣侯一时间也难以全部解读出来。
“两个月?”薛衣侯皱了皱眉。
“哎,也怪不得小郎君不知。这山薛县实在太过偏远闭塞了。实话于你说了吧,老身之所以能够来到这里,原因便是那封印天地的封神榜被人揭去了。”
……
“家老,属下需要您一个解释?”典队正带着自己的一干同袍,全力奔逃了近半个时辰,终于追上了黑袍家老,然后便气咻咻的走上前去厉声质问道。
典队正气的不是家老的临阵脱逃,在那种时候,遇到一个狐仙,他自己在惊骇过后也早有了退意。
真正让他气愤的是家老的过河拆桥。
堂堂持节境的高手,又为伯爷所器重,不说提携后辈,在危机之时,竟是毫不犹豫的就给同僚舍弃了。
要知道,若不是为了这老家伙,自己以及一干兄弟说不得还在伯府逍遥快活呢?
可现在呢,且不说死了好多个,若是自己等人慢上半步,怕也要步其后尘了。
“哼,你区区一武士,有何资格让老夫给你解释?”倚靠在一颗大树之下处理伤势的黑袍家老,原本就心烦意乱,此时更是怒火中烧,毫不给颜面的怒斥了回去。
“家老,我等虽是武士不假,但效忠的却是伯爷,与你们家臣可没有统属关系。此次损兵折将,为的是什么,还不是给你擦屁股,你若这般说,那咱们到时候就到伯爷面前好好的辩个是非对错。”若是放在平日,典队正是万万不可能对家老如此无礼的,但现在实在是憋不住心头的怒火。
“竖子……”一听此人竟要告状,黑袍家老气的须发都张开了,但怒火来的快,去的更快,转瞬间就平息了下来,盯着队正冷笑道,“你真的要老夫给你解释?”
“当然,否则,属下又如何给死去的兄弟交代。”典队正不明所以,虽不知家老起了什么心思,但一想到身后还跟着一干同袍,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你可知刚才咱们遇到的那女娃……呸、呸,那孽畜是什么东西?”黑袍家老一想起那诡异的女童,脸上以及背上就传来彻骨的疼痛。
“应该……应该是传说中的狐仙吧?”典队正难以确定,语气中便有了迟疑。
“狐仙?
哼,那只不过是民间传说罢了,又如何做的真。”黑袍家老嗤之以鼻的冷哼一声,“如果老夫没有看错的话,那根本就是青丘一族的狐妖。”
“呃?有差别么?”典队正也是平时空闲读过一些史料典籍的,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青丘的事情。
可话又说回来了,现存的史料典籍对于历史的记载,大多都是模棱两可甚至有不少自打嘴脸的漏洞,其可信性未必就比民间传说高多少。
青丘国有狐的典故,多有记载,可当世之上,又有谁真的见过呢?甚至于连青丘国是什么地方,都无人知晓。
“封神榜,你应该听说过吧?”黑袍家老很是鄙视了一番眼前粗莽的汉子,不冷不热道。
“封神榜?!”典队正精神一阵。
但凡修行之人,哪个不知道封神榜?不同于青丘之国的虚缈,封神榜虽然在史料记载中同样的云里雾里,但却容不得任何人怀疑,至于原因,谁也说不上来,如果真要论的话,或许应该归结为信仰吧。
修行,修行,所为的不正是有朝一日能够白日飞升,长生不老么?
而要飞升,必须成为仙人,而封神榜便是盘亘于人仙之间的独木桥。
“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但只是以你的身份还没有资格知道罢了。今日老夫便告诉你,就在两个月前,秦国大将白起于长平一战,坑杀赵军四十万,杀的血流成河、鬼哭狼嚎。当是时天生大变,阴云密布,电闪雷鸣,忽有一纸金卷破开苍穹,上书‘封神’二字,煌煌天威下,万物雌伏。随后金卷化为齑粉,分东南西北四面八方疾驰而去,落入山川秀水……一日后,天下各地便有无数崇山峻岭无中生有,终日为云雾包裹,凡人不得进入……这一桩桩一件件匪夷所思的事情,除了那传说中的封神榜被揭开,还能有何解释?”
黑袍家老的一番话,听的典队正以及身后一干矢锋卒,无不瞠目结舌。
“坑、坑杀四十万,家老难道说是那秦国大将白起揭了封神榜?”良久之后,典队正极力的捋直了舌头惊骇道。
“哎!”家老深叹了口气,“封神榜第一次出现,乃是在商末,进而引发了封神一战,至此商亡周兴。现如今,封神榜再现,于我等修行之人虽是莫大的机缘,又何尝不是一场大灾难呢,怕是不久后,这天下就难有宁日了。”
“到了现在,老夫也不瞒你了。此次伯爷之所以要对薛家动手,并非真的就看上了薛县北城的那一方产业,而是因为不久前,府中突然来了位术士高人,有心给伯爷一场机缘,但却需要拿一些他看得上眼的东西孝敬。
当时伯爷可以说将府中所有的珍宝都拿了出来,却都没入了那位高人的法眼,就在气馁之际,谁知那高人竟是看中了伯爷手中的长剑。”家老说到这,深深的看了典队正一眼,“对那把剑,想必你应该见过吧?”
“难道是去年伯爷在扑买场高价购得的铁剑?”典队正眼睛一亮。
“不错,正是那把剑。因为材质极为特别,伯爷异常喜爱,就换掉了原来的青铜剑随身携带,却不料误打误撞的入了那位高人的眼。”家老点了点头。
“当然,一把剑而已,虽然贵重,却还远不及伯爷搜藏的珍宝。而那位高人也并没有夺君子之好,只是提出想要那铸剑的法门。”不给典队正说话的机会,家老继续开口道。
“难道……那把铁剑正是薛家所出?!”典队正不傻,很快就想到了其中的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