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十四狠狠拍了下自己的脑门,头痛欲裂。
千算万算,最终还是着了那三寸丁的道。
自以为做了万全准备的他,放弃不群阙,而是以君酌,斩杀了银发妖物。却怎么也没想到,会产生那般大的连锁反应。
看似奄奄一息的银发妖物,临死前的反戈一击,远远朝出了陆十四的预料。
本就残缺不全的身体,瞬间炸成了齑粉,强大的冲击波,让陆十四首当其冲。
结果就是重伤昏迷,待醒来时,已是十日以后。
床榻之上,陆十四仔细的检查过身体,倒是没什么大碍,只是有种莫名的沉重感,就仿佛大山压背一般。
于是,他终于明白了,当日,三寸丁为何会放弃亲手斩杀银发妖物,而交给自己了。
三寸丁与银牙妖物的一战,虽胜,却也绝不轻松。在预知到斩杀银发妖物可能招来的反噬后,找一个替死鬼,无疑是最好的办法。
如此,陆十四在不明所以中,哪怕疑神疑鬼,却还是着了道。
换言之,用不用不群阙斩杀银发妖物,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要陆十四亲自动手。
至于原因?
除了当时,只有陆十四一人在场之外,还在于伥鬼之说。
都说最完美的谎言,是九真一假。
三寸丁无疑就做到了尽善尽美,虽说其用心险恶,但为了取信于陆十四,对于伥鬼的说法,却是没有掺杂一丝的水分。
银发妖物,虽死,但在魔窟之内,魂魄却不入轮回,没等逃逸,就被不群阙以黄雀之姿出场捕获。
至于陆十四当时为何没能凭借绝对感性,预知到危险不安,其实也很简单。
一来是那银发妖物的刻意隐藏,将那份临死前反扑的杀气,紧紧的收拢。
绝对感性看似作弊一般的存在,但本质上,还是靠着陆十四的感知而产生反应。
因为银发妖物的刻意隐藏,虽未必能够完全逃避陆十四那敏感到变态的感知,却也最大程度上削弱了那份感应的激烈程度。
所以,当时的陆十四只是不自觉的会迟疑,却并未产生危险的预兆。
其次,银发妖物临死之前,虽怨气冲天,可毕竟到了强弩之末,便是反扑,威力也着实有限,不然,也不会只是让毫无反应的陆十四,只伤非死了。
昏迷后的陆十四,被火速赶来的稷剑学宫弟子救起,带回了蜀山城,一睡便是十余日,方才幽幽醒来。
事实上,陆十四早在数天前,便已醒来,只不过在心神苏醒的瞬间,来不及计较其他,第一时间便沉入进命宫之中。
绝对感性,虽大大的改变了陆十四的性格,但有些东西,却因为烙印于魂魄之中,便是死了都不会改变的,比如……执着,不,准确来说,是偏执。
陆十四因为偏执而生,可谓是其立身的根本了。
因为执着于被三寸丁算计的愤懑,让他在苏醒过来的瞬间,便火急火燎的要去找寻对方,要个说法。
只可惜,深入命宫之中,自始至终,他都没能找到机会开口,只是目瞪口呆的望着三寸丁以各种非遗所以又闻所未闻的手段,洗涤炼化着一道魂魄,其间,那魂魄的凄厉惨叫之声,就从未停止过,让人闻之,头皮都要炸麻了。
临时前的自爆,使得银发妖物的身体灰飞烟灭,可于那三寸丁而言,却是一点都不在意。
甚至于,银发妖物的那副皮囊,在深悉魔窟辛秘的三寸丁眼里,根本就是一方桎梏的枷锁。
伥鬼,也是鬼,鬼本就不该有皮囊。皮囊的存在,更是这方魔窟小天地,限制伥鬼之流疯狂生长的封印。
因为有了皮囊,让本应漂泊四方的鬼魂野鬼有了家,也就有了破绽,而且还是致命的。
若非如此,凭银发妖物祭器境的修为,加上那颇为了不起的前世,还真不是现在的三寸丁所能匹敌的。
这一番炼化洗涤,过程可谓漫长,尤其是命宫之中,时间流速远慢过现实。
命宫之中用去了一年多的时间,那道魂魄才渐渐的甘于平静,最后化作淡薄的灰影,越过三寸丁,对着陆十四,跪地拜伏。
也是自那一刻起,陆十四便有了如背山芒的沉重之感。
炼化结束之后,三寸丁漠然的脸上爬满了疲惫,看都懒得再看陆十四一眼,便化作流光栖身于不群阙之中,认后者如何呼唤,都无回应。
三寸丁消失了,那被炼化的灰影,也不知何时,消失了。
偌大的命宫之中,一片雾蒙蒙的,除了陆十四,就只剩下不群阙动也不动的悬浮于空。
百无聊赖下,陆十四这才离开。
心神归体,于现实中幽幽醒来。
甩头心头的烦恼,陆十四开始打量四周的环境。
这是一间卧室,嗯,很整洁,空气中更是沁着淡淡的馨香。
“不会是女子的闺房吧?”
陆十四如是想着。
好在,很快,就能解开这个疑惑了。
房门被缓缓推开,进来的赫然是黍饭。
“陆师兄,你~你醒了。”
看到躺床上的陆十四睁开了眼睛,黍饭的情绪顿时变得激动,大大的眼睛里跟是瞬间铺满了泪光。
可以想象,这些天里,黍饭经历了怎样的煎熬。
尤其是记得,当初陆十四被人抬着返回蜀山城时,全身污血,惨不忍睹,黍饭吓得差点没有晕厥过去。
要知道,这里是蜀山城,而非稷剑学宫。
在过去的半年时间里,黍饭跟陆十四早已成了相依为命的存在,能够不被其他人欺压,已经算是不错了。
可一旦陆十四有个好歹,名义上为稷剑学宫记名弟子,实则不过是仆役般存在的黍饭,日后的凄凉,可见一斑。
好在,当时的陆十四样子吓人,但实际上伤得却不重。
加上又有好心人收留,这才支撑到了现在。
至于那位好心人……
品剑宫,赵心音是也,也就是黍饭那位青梅竹马服侍的师姐。
稷剑学宫内,与其他八宫不同,品剑宫上下,皆是女修。
这位赵师姐,名为师姐,其实入门并不长,掐指算来,也才不过区区四年光景,跟陆十四一样,皆是带艺拜师。
性格上,赵心音善解人意,温婉大方,对人皆是笑语嫣嫣,于整个稷剑学宫,不乏追求者。
当初,陆十四带着黍饭找上赵心音,婉求收留之时,后者几乎没有丝毫犹豫,便答应了下来。
素未蒙面,便能有求必应,其中品性,让人折服。
更何况赵心音还是难得的美人,在过去的十多天里,让黍饭不知多少次的幻想着,有朝一日,自己那位陆师兄若能跟赵师姐喜结连理,成为道侣,那该多好啊。
当然,这其中未必没有掺杂着私心,比如赵心音身边的莲儿。
陆十四自然不会知晓黍饭心里的那份美好遐想,只是皱着眉,倾听着最近这段时间里,蜀山城发生的巨变。
是的,巨变。
短短十多天里,蜀山城,已是翻天覆地。
其他宗门弟子的大量涌入,不仅使得蜀山城热闹非凡,更是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现在的蜀山城,看似生机勃勃,和谐宁静,但实则暗流涌动,到了建立新秩序以及重新洗牌的关键时刻。
“万余人?”当听到黍饭说,蜀山城已经涌入了上万的外宗弟子,陆十四再难忍心头的震撼,同时也充满了困惑,“这怎么可能?即便这魔窟是快历练的好地方,也不至于吸引那么多的人前来吧?”
“历练?哼,不过是外宗口头上的幌子罢了。听赵师姐说,这么多的外宗涌入蜀山城,其实还是为了利益。”
“利益?”
“陆师兄进入宗门时日尚浅,有些事不知道也情有可原。至于像我这般的记名弟子,以前是没有资格知道。至于现在,身处蜀山城内,宗门倒是没有再遮掩,尤其是这几日,经常从其他同门尤其是赵师姐口中,听来了许多。”黍饭故作深沉的模样,让人瞧着就有种忍不住打一顿的冲动。
陆十四也没客气,一巴掌,就招呼在了黍饭的后脑勺上,只是身体虚弱,实在没多少杀伤力罢了。
“正经的说。”陆十四佯怒训斥道。
“哦。”凭白挨了一巴掌,虽不痛,却也让黍饭不敢太过放肆。
“陆师兄,话说咱们稷剑学宫开宗立派也才不过区区五百年,却已超过了很多数千年底蕴的宗门,凭的是可不仅仅是法术高明,更不仅是人才辈出,前两者虽重要,可要知道,咱们法易修行,除了对悟性、毅力有着苛刻要求外,更少不了钱财的供应。没有钱,便没有修行资源,没了修行资源,便是资质再好,又有个屁用。”似乎是想起这些年来,身为记名弟子的穷困,黍饭一脸的忿恨,不自觉中,语气也越发的高亢,“宗门之内,平时修行,一些个灵丹妙药少不了吧;外出历练,伤药必须得备着啊。还有法宝飞剑,铸剑宫是可以铸剑,可材料从哪里来?林林总总,对于个人而言,已是不小的负担,更何况是成千上万人的大宗派。”
“哦,对了,还有衣食住行。师兄是知道的,咱们稷剑学宫跟其他宗门不同,辖下是没有农奴可以压榨的,换言之,这些都需要外购。可钱财从哪里来?若是没有财源,别说五百年,怕是一年半载都支撑不过去,树倒猢狲散了,哪还会有今日的风光。”
“你的意思是,咱们稷剑学宫的财源,便是来自这魔窟?”陆十四立即就明白了过来。
“不错,准确来说,这里是最大的财源。”黍饭点头。
“可是……”陆十四又摇了摇头,这魔窟之地,只是看上一眼,就能第一时间联想到“贫瘠”两字,他是如何也猜不出,能产出何等财源,以供应上万人的大派宗门。
“就是这个。”黍饭突然变得小心翼翼起来,无比珍重的从袖兜里掏出了一物,展现在陆十四的面前。
那是一块指甲盖大小类似石头的东西,不过却有荧光点缀其上,乳白色泽,不多,却分外醒目。
“这是……玉?”陆十四对于玉并没有太多的了解,只是凭着猜测
道。
“不错,正是玉,我手上这块,还是未被抛光去杂的,当然品相也不高。”黍饭话虽这么说,可依然很是珍惜。
“难道说,这魔窟之内,有玉矿?”窥一斑而见全豹,陆十四的眼睛已经亮了起来。
如果稷剑学宫真的在这魔窟内发现了玉矿,甚至不需要太大的规模,就已经足够供养全宗了。
自有记载的历史中,玉就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其别名又被称作灵石,乃是石之精华,又被称作大帝舍利。
到了现在,天地之间,所发现的玉,拢共被分成了七大类上百种之多,不同的玉,质地、色泽乃至形态都各有不同,自然也有着不一样的奇妙。
正因为如此,不论是凡俗还是修行世界,都视其为宝。
不说其他,只是这昆仑仙境之内,虽还是最为原始的以物易物的交易模式,但玉也已经成了一致认同的硬通货,甚至有些底蕴、规模大的宗门,特意打造出独有的玉币,流通于外。
可想而知,稷剑学宫若真的掌握了一条玉矿山脉,是何等的一大比财富了。
得到黍饭的确认之后,饶是陆十四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自然也就明白了,如今的蜀山城为何这般热闹,风起云涌了。
稷剑学宫握有玉矿之事,无论如何小心,都难以完全的遮掩。
只不过,一来稷剑学宫实力雄厚,大部分的中小门派无力谋取。其次,蜀山在昆仑仙境,本就是赫赫有名的凶地,又岂是一般势力能觊觎的。至于那些超级宗门,彼此间互相牵制忌惮,加之稷剑学宫也非省油的灯,深思熟虑下,也就息了豪夺的念头。
但现在不一样了,因为种种原因,稷剑学宫不得不对外开放魔窟,自然引得昆仑仙境内众多的宗门趋之若鹜,企图从中分得一杯羹。
“总之,现在外面全乱了套,每天都有成百上千人涌入,更是学着咱们稷剑学宫,建立所谓的帮派,自然,也少不了那心急的,早早的就跑出了蜀山城探宝去了。只不过,到现在为止,还没听说有谁得偿所愿的,反倒是损兵折将,将性命留在了外头。”黍饭不无幸灾乐祸道。
听完这些,陆十四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沉默了很长的时间。
“跟我说说上次巡值的事情吧。”突然间,陆十四改换了话题。
“上次巡值?就是陆师兄那次?”
“不错。”陆十四点头。
直觉告诉他,那事绝对不会轻易间过去。
毕竟事出反常必为妖,妖物出乎意料的伏击,绝不仅仅是随意的决定,说不得里面就隐藏着莫大的阴谋。
当然,他也很想知道,稷剑学宫内部,会如何看待自己。
虽说陆十四昏迷之后,银发妖物已经自爆,化作齑粉,不群阙也随后返回命宫,并没有留下太多不可高人的秘密,可那处战场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遮掩的。
一个能轻易间打得曾仪堂心生畏惧的妖物,在所有人看来,都不是陆十四所能抗衡的。
可结果呢,陆十四偏偏活了下来,甚至有可能参与了一场惊世骇俗的大战,只是这些,他就得给稷剑学宫一个说法。
“听赵师姐说,此事已经禀报给蜀山了,至于结果如何,还没下定论。不过,陆师兄既然醒了,怕是躲不过一番盘问。”黍饭的答案很模糊,毕竟以他的身份,也打探不到更细致的消息了。
“话说,陆师兄,你不如给我说说,当时你是如何孤身一人,死里逃生的?我可是听服剑宫的人说了,那些个妖物可厉害的紧,尤其是那什么长了一头银色头发的,连曾师兄都不是对手呢。”黍饭饶有兴致道。
“此事,日后再跟你说吧。对了,还没有问你,这是哪了呢?”陆十四现在满是心事,哪还有兴致说自己的“英雄事迹”,急忙换了个话题。
“哦,是赵师姐的卧室。”黍饭有些失望,心不在焉道。
果然如此。
陆十四倒没有太多的意外,只是想着,接连两次承那位赵师姐的好意,这份人情却是欠下了。
“黍饭,我有些饿了,不知有什么吃食么?”
“啊?!有,有,陆师兄稍待,我这就去拿。”黍饭想到陆师兄昏迷了十余日,全靠着丹药吊命,脸色不由的发烫,应承中已是一路小跑的出了房间。
“终于安静了。”陆十四嘴角泛起一抹苦笑。
昏迷了十余日,丹药虽能吊命,但总归代替不了食物,此时陆十四确实饥肠辘辘,不过,之所以支开黍饭,更多的还是因为他需要静一静,好好的思谋一番。
如何应付稷剑学宫的盘问,同时,也该想想日后的路如何走了。
陆十四可没有忘记,自己存在的价值是什么?
薛家一门的血仇,还在等着他去做个了结呢。
只是在此之前……
活着……更重要。
“人力终有穷尽,在这方面,薛衣侯确实比我看的明白。至少在这蜀山城中,想要活下去,活得好,单靠我一个人不行啊。”
床榻之上,陆十四低声呢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