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两边,经过一天的跋涉,薛衣侯终于踩着夜幕回到了殂山村,只不过……
殂山脚下,焦土片片,甚至还有未燃尽之处,虚弱的向外喷吐着袅袅青烟。
薛衣侯不敢相信的揉了揉眼睛,生怕自己产生了幻觉。
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原本平静祥和的小山村,不过区区两天,怎么就变成了一抷焦土。
使劲的揉眼,直至产生了痛觉,薛衣侯方才作罢,却迟迟不敢睁开。
一种莫名的恐惧早在第一眼望去,就在他的心头滋生。
思绪仿佛又回到几个月前薛县的那个无眠的夜晚。
在那个夜晚,如日中天的薛家,土崩瓦解,族人惨遭屠戮,只走了几条丧家之犬,剩下的一小部分,则背负了一生的骂名。
难道,薛家同样的不幸,也降临到殂山村了么?
不,不应该,也不能够。
不应该,是因为殂山村没有被人屠戮的价值。所谓不能够……这里可是隐居着一位大神呐。
“聂老头,喜儿……”低喃声中,薛衣侯猛然睁开眼睛,黑眸边缘的眼白瞬间布满了血丝。
今夜月光皎洁,给整片大地都蒙上了一层安详的银色,可在眼前景色的应和下,却犹如寒霜。
焦土依旧还是焦土,片片黑灰,因为前日小雨的缘故,更是结成了颗粒状。焦土上乱七八糟的盘亘着面目全非的房梁、门框等等,还有……
薛衣侯站在一座坍塌茅舍的废墟上,俯身探手,于焦土灰烬中轻抹,然后将手指放于眼前,色泽暗红,鼻翼轻嗅……最终确定,手指沾染的赫然是血渍。
到了现在,哪怕再不愿承认,薛衣侯的心却非常诚实的沉沦了。
就在过去的一到两日间,殂山村是真的出事了。
一路走来,虽看不到尸体,但薛衣侯却检查到了好几处搬运的痕迹,显然,脚下的这片杀戮之所,事后被人简单的清理过。
薛衣侯就像个高明的侦探,行走于废墟之中,寻觅着可能残留的线索,脑海里则是翻江倒海,发挥最大的脑洞去还原事发时的景象。
最终得出的结论是……这里曾发生过一场毫无悬念碾压性的屠杀。
“少有反抗,甚至根本就无力反抗。”薛衣侯暗自想道,但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毕竟殂山村住的绝大多数都是普通的山民,平日里虽以打猎为生,民风淳朴倒也彪悍,可若是遇到修行之人,依旧是然并卵。
浑然不觉中,薛衣侯已经走到了最为熟悉的地方。
篱笆院子,茅舍四间,居住处耸立着偌大的烟囱,一切的一切都那般熟悉。虽然薛衣侯在这里生活的时间并不算长,却早已经当成了家。
望着眼前的房舍,薛衣侯不知为何,暗松了口气。
殂山村终归还是有房舍幸存了下来。
既然家还在,那家人便有极大的可能安好。
“聂老头,喜儿师姐……聂老头,喜儿师姐。”踏进院子,薛衣侯不停的呼唤,声音一开始还算平稳,可越到后面,已经颤抖的词不达意。
四周静籁,无人回应。
薛衣侯不死心,如同发疯了一般冲进了正厅。
正厅漆黑,可凭借薛衣侯的眼力,还是能够勉强的看清。
正厅内的布置跟他两天前离开时一般无二,细微处的不同在于,那张平日里吃饭用的案几已经落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而据薛衣侯所知,这种情况在平日里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因为就是这张案几,每日里都会被越云喜擦拭的一尘不染。
没有迟疑,薛衣侯转身便跑了出去,直奔卧房。
先是越云喜的闺房,然后是聂老头的卧室,情况如出一辙。
最后是锻铁房……
整个房舍包括院子,所有的物什都保持着原样,除了没有人。
人呢?
薛衣侯自觉理智在渐行渐远,身心颤抖,已经到了发疯的边缘。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聂老头、喜儿,你们到底在哪里?
“不对,还有一个地方。”仅存的理智,让薛衣侯突然想起了什么,不再多想,便再次扎进了聂老头的卧室。
卧室床铺上置有机关,打开机关,床铺翻转,露出了仅容一人进出的黝黑洞口。
洞窟距离地面足有十余丈深,若是不知底细的,想要找到这方秘处,绝非易事。
无疑,此洞窟,不仅容纳了剑庐之秘,更是极好的避难之所。
四周漆黑,但对于早就熟悉了此中地形的薛衣侯而言,并不存在难度,不过,他还是摸黑寻到了挂在一侧石壁上的火把以及备用的火折子。
点燃火把,单手握持,穿过狭长的甬道,直至二十丈,最终到了矗立有欧冶子石像的洞窟内。
火把放射出忽明忽暗的光芒,将并不算太大的洞窟照亮。
第一眼,薛衣侯的目光就聚焦在东南一角的阴暗处。
蜷缩成一团巍然不动的身影,对于此时的薛衣侯而言,无异于是最大的惊喜。
那是……喜儿,越云喜。
或许并没有察觉到薛衣侯的出现,又或者是睡着了,此时的越云喜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抱着双膝蜷缩一团的坐在角落里,脑袋低垂,几乎埋进大腿跟小腹的交叠处。
“喜、儿……师姐!”薛衣侯小心翼翼的走过去,轻声呼唤。
随着火把的临近,阴暗的角落被彻底照亮,不过因为长发遮掩,依旧看不到越云喜的面容。
“喜儿师姐,你怎么了,别吓我,你知道我很胆小的。”薛衣侯嘶哑着嗓子,自以为幽默道。
只是这番话,在他自己听来,都倍觉僵硬。
眼见越云喜依旧没有任何的反应,薛衣侯不由揪心起来,俯身间就欲查探个究竟。
可就在他胳膊伸出一半的时候,一股浓重的危机感突兀升起,不等他惊咦,便看到,“熟睡”的越云喜突然动了,一只手闪电般握向了身侧。
锵!
剑鸣声起。
直到此时,薛衣侯方才注意到,越云喜的脚下竟然还盘亘着一柄油纸伞,熟悉的油纸伞。
而越云喜赫然握住了伞柄,按动机簧的同时,从中抽出了一柄寒芒四射的细剑——
越女剑。
寒星点点,如星辰,更像匹练,直向近在咫尺的薛衣侯射去。
噗!
别说事发突然,便是薛衣侯有所准备,如此距离,面对越云喜那如同鬼魅般的出手速度,要躲避也是小概率事件。
鲜血飞洒,岳女剑直中薛衣侯左肩胛,不过,却只是入肉三分,没等伤到骨头,便失去了力道。
强忍着剧痛,借着火光,薛衣侯终于看到了越云喜的面容。
不知何时抬起脸来的越云喜,满是憔悴,脸颊上更是糊满了干涸的泪渍,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那双大大的美眸,正渐渐的恢复清明。
“薛……师弟?!”呢喃之声,透着虚弱,但更多的是怀疑,仿佛不敢相信所看到的一切。
“是我!”薛衣侯努力的让笑容变得洒脱、阳光且坚定。
“是你,真的是你……哇!!!!”薛衣侯的坚定让越云喜再无怀疑,但片刻之后,便嚎啕大哭,一头扑进了前者的怀中。
无助、自责……
薛衣侯能够清晰的感受到越云喜此时的内心感受,怜惜之下,甚至忘掉了伤痛,只想着将其紧紧的拥入怀中,使出全身的力气。
“我回来了,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薛衣侯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轻声安慰着。
“爹、爹被坏人抓走了,呜呜……喜儿没用,喜儿知道,若非拖了爹爹后腿,他原本是可以走脱的,呜呜……喜儿没用……”
越云喜的状态很不好,除了憔悴,更多的还是心灵的创伤。虽然不知道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但此时此景,薛衣侯哪还狠得下心去盘问呢,唯一能做的就是悉心抚慰。
想到刚才越云喜在懵懂之中刺向自己的那一剑,薛衣侯就禁不住后怕,怕的不是自己的性命,而是越云喜的状态,那是精神近乎崩溃的表现。
好在,自己及时唤醒了她,否则,其后果就难以想象了。
越女剑有三刃,呈陀螺状,类似三~棱刺,却更加阴毒,就像现在,哪怕只是入肉三分,却已经让薛衣侯流血不止,如同婴儿小嘴一般的伤口,分外骇人。
好在,这段时间,薛衣侯总是受伤,反倒有些习惯了。
趁着越云喜在自己怀中抽泣之际,薛衣侯空出一只手,对伤口进行了简单的包扎,等好容易止住鲜血,再低头望去,越云喜竟是睡着了。
哪怕沉睡,越云喜的双手也紧紧的拽着薛衣侯的衣领,娇俏的脸上,柳眉紧蹙,嘴里更是不时的发出低喃轻吟。
就连做梦都不得安生啊。
薛衣侯的心境越发的沉重起来。
虽然还不知道在过去的两三天中,殂山到底发生了何种变故,但他却已经能够确定,聂老头……怕是凶多吉少了。
旧恨未报,又添新仇么?
一想及此,薛衣侯不无苦涩的笑了笑。
不经意的抬头,薛衣侯的目光不由的投注在剑庐祖师欧冶子的雕像身上。
毫无征兆中,薛衣侯的目光突然坚毅起来,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
“白玉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