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佳节,夜幕降临,大街小巷人山人海、车水马龙,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喜气洋洋。震耳欲聋的爆竹,五彩斑斓的烟花,炫丽耀眼的孔明灯,一片喜庆祥和之景。
宽阔而拥挤的大街上,人声鼎沸,热情吆喝的商贩,嬉戏打闹的孩子,情投意合的男女,精神抖擞的老人,来来往往好不热闹。街道两侧大大小小的摊位,玉佩手饰,胭脂水粉,玉石古玩,琳琅满目,令人应接不暇。酒楼茶肆大红灯笼高高挂,客满为患,生意兴隆。
人流之中,两个并肩而行的身影格外引人注目,男子文质彬彬,女子娇俏可爱,端是郎才女貌、珠联璧合,两人正是厉煜和周玉。
厉煜提出去皇城游玩一遭,周玉思索片刻便答应了。周玉邋遢的与乞丐无异,厉煜因为被揍也好不到哪去,自然是没发前往城中。为此,两人不得不先在寒山寺中稍作逗留,洗漱打扮。至于衣服从何而来,自然是向寺中香客借的。嗯!就是借的,周水爬房梁借的。
尽管之前有模糊的猜测,但当厉煜真正看到梳洗过后的周玉时,还是惊为天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他偷偷下了个决心,一定要娶这个打了他一顿的女子为妃。
周玉因为职业习惯,走在人挨人、人挤人的大街上显得很是局促,每每有路人靠近,她都会下意识的绷紧身子,同时右手伸向腰间,那里有一柄藏在腰带里的鱼肠剑。当然,厉煜不知道周玉身上藏着凶器,否则以他的性子……也只能任由周玉带着,哪敢说半个不字。
注意到周玉的紧张,厉煜猜出原因,不知何来的胆子,抓住周玉冰冷的手,低声安慰道:“莫要害怕,这些人都是普通老百姓……”说到这里,顿了顿,接着道,“他们都打不过你!”
左手被抓住,仿佛有一股电流顺着手臂窜到全身,周玉心下警铃大作,条件反射性的就要紧握左手给鲁莽之人来个过肩摔。可当她听到厉煜的声音后,又放弃了这个诱人的想法,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她用力一握左手,左侧顿时响起凄厉的惨叫。
“啊——疼疼疼!”那一刻,整个手仿佛被门夹了,厉煜甚至感觉到了骨头的哀嚎。
叫声瞬间吸引了行人的注意力,男性纷纷向脸色惨白的厉煜投来调侃的目光,那意思好像在说:啧啧,又是个怕老婆的窝囊废。而女性则不约而同的向周玉投去鼓励的目光,其意不言而喻:打,狠狠的打,玉不琢不成器,人不打不努力,姐妹,我支持你。
不作死就不会死,厉煜用亲身经历再一次证明了这句古话的正确性。他望了眼快要消失在人流中的背影,忍着右手剧痛,快步追了上去。
绕过几对狗男女,追上周玉,厉煜惨兮兮道:“……!”张开嘴却没说出一个字,因为他悲哀的发现,竟然还不知道这女子姓氏名谁。
这就尴尬了,打也挨了,钱也被抢了,搞了半天还不知道罪魁祸首是谁。这倒是不奇怪,俗语有云,陷入爱河的男人是傻子,厉煜现在就是这种状态,虽然他还没意识到那种朦胧的感觉叫爱情。
周玉看了眼厉煜傻乎乎的模样,被摸手的不悦消了大半,她瞪着眼,恶狠狠道:“再敢不规矩,我就剁了你的手。”
“不敢!不敢!”厉煜连连摇头,现在左手还疼着呢,可不想再尝试一次。
周玉满意的点点头,转而说道:“你不是说要请我吃大餐吗?”
厉煜这才发现到两人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寻仙楼”前,他注意到周玉望着寻仙楼那跃跃欲试的眼神,背脊一阵冰凉,赶忙劝阻道:“这地方饭菜很难吃,我知道前面有个酒楼,比这家精致得多。”
厉煜虽然没进过寻仙楼,但也从兄弟们的言语间了解到这是一家青楼。而且不是一般的青楼,据说和江湖上的某些神秘势力有所联系。
若是两个大老爷们儿,进青楼吃饭并无不可,但现在是一男一女,进青楼那不是找事儿吗?估计没被青楼的龟公赶出来,先得被周玉打个半死。
周玉深深看了一眼寻仙楼,就跟着厉煜离开了此地。她行走江湖多年,如何看不出此地乃是烟花之所。她刚刚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想要进去查看,不过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毕竟今日打扮了一番,不再是那个想去哪就去哪的小叫花子。
……
时光荏苒,转眼已过去五年,周玉依然停留在皇城,没有出去闯荡天下。最初的原因她记不清了,也许是因为寻仙楼前的一丝疑惑,也许是因为那久违的温暖,也许是因为某个人…….
女大十八变,周玉出落得亭亭玉立,早已不是那个邋里邋遢的小乞丐。她也没有继续住在寒山寺后山的破屋,而是住到了皇城中的一座豪宅,是太子厉煜名义上的侍女。
短短五年,物是人非,厉煜已经从一名弱小皇子,过五关斩六将,成长为皇朝的太子。而她周玉在其间扮演者不怎光彩的角色,她亲手杀死了三名皇子,其中就包括大皇子。周水清晰的记得那是一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中年人,即使是面对她手中的利剑,面对死亡,依然镇定自若,谈笑风生
。
她,成长为了一柄真正的杀人利剑,她不后悔,因为这本就是她的愿望。而厉煜改变,也正是因为她的愿望。因为她找到了仇人,那是一股能够左右皇朝的力量,为了报仇,她必须成长为能够撼动皇朝力量的人。她快要做到了,因为厉煜是太子,因为厉煜爱她,因为她爱厉煜。
只需要铲除最后一个障碍——老皇帝,厉煜就能登临大宝,就可以主宰皇朝所有人的生死,包括那群灭门仇人。
若要说遗憾,也不是没有,那便是她的哥哥。厉煜发动一切力量,五年过去,依旧寥无音信,仿佛石沉大海,她很多时候都在怀疑之前的消息是否正确,她的哥哥是否还在人世。
……
又两年,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周玉刚刚起床,还未来得及梳洗,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外,激动的告诉她:五王反了。
是啊!五王反了,皇城上下,八十余万人,只有她和厉煜感到高兴,发自内心的高兴。
之后,前线兵败的消息如雪花一般飞进皇城,每一次消息传来,他们便觉得高兴一分,距离皇位更近一分,距离报仇雪恨的日子又近了一分。
那一日,老皇帝拖家带口匆忙离开皇城、去向未知,将烂摊子丢给了厉煜。厉煜知道机会已然降临,开始着手继承皇位,拉拢大臣,铲除异己,排挤羽林军。周玉更忙了,要杀的人太多,上至八十岁的老人,下至嗷嗷待哺的幼儿。每一朵血花绽放,就有一个生命消逝,她身上便多了一分罪孽。
不知何时,周玉也成长为她的仇人,屠家灭门,一个不留。不知何时,厉煜也成长为了他最痛恨的人,株连九族,血流成河。
……
一个月后,老皇帝回转,去得时候三人,回来的时候两个人,少了厉煜的小妹——厉小月。周玉记得,那是一个傻乎乎的小女孩儿,特别是那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很讨人喜欢。
厉煜和周玉最初觉得很奇怪,老皇帝到底去做了什么,百般打听却得不到一点儿消息。这让他们很紧张,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操控着一切。
老皇帝回来后,看到哀鸿遍野的朝堂,未发一言,便前往城中大营御驾亲征。乱军来势汹汹,势不可挡,连战月余,守军疲惫不堪,城破在即。
厉煜和周玉这才意识到,计划出了岔子,可亡羊补牢为时已晚。尤其是北城门破那一刻,他们如醉冰窟。
……
水榭雕栏,厉煜注视着周玉,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很傻,很灿烂:“玉儿莫急,让那群糟老头子等着,我们很久没有静下来好好聊过了。”
是啊!很久了,有多久呢?他们都已经不记得了。到底是从何时开始,他们之间的谈话内容从吃喝睡变成了权谋杀的呢?
周玉缓缓坐到护栏上,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唇齿间流露出黄鹂般悦耳的声音:“太子,你还记得我们初遇的时候吗?”
“当然记得!”厉煜收起折扇,坐到周玉旁边,双眼中尽是回忆之色,“你下手可真狠,当时我还以为遇到山贼了呢!”
“嘻嘻!你见过这么漂亮的山贼吗?”周玉笑绷着俏脸,伸手就要去打厉煜,一双眼睛弯弯的,好似月牙。
厉煜抬起手护住脑袋,连连求饶:“女侠饶命,玉儿女侠饶命!”
……
就在厉煜和周玉打情骂俏之际,豪宅前院客厅中,二十多名达官显贵,或坐或立,正焦急的等待着。四仙桌上的茶水换了又凉,凉了又换,眼看着日头西斜,太子似乎没有一点露面的意思,众人不由得开始议论。
“这可如何是好,太子若不露面,老夫那侄子定是会被拉上去守城……”
“刘大人,你那侄子不是秀才吗?功名在身,羽林军为何敢抓?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老夫也是不知,三名御林军带着皇帝的圣旨,只要符合条件者,不论身份地位,统统抓走。”
“什么条件?”一名面色阴郁的中年人突然插了一句。刘大人将他用一千两黄金换回的消息哭丧着脸讲了出来,众人听得背脊发凉,冷汗涔涔。
“只论年龄家境,不论身份地位,这是亡国之兆,亡国之兆啊!”一名衣绣孔雀的中年官员突然仰天大呼,双腿一软,瘫软在地。
不光是这名官员,在场之人均是这个想法。“不论身份地位”,这是要把他们和那群泥腿子混为一谈。寒窗十载不就是为的成为人上人,现在一句话就要把他们打回原形,国无国法,家无家规,岂不是亡国之兆。
贾太傅老神在在的坐在红木太师椅上,端起温热的茶杯细细品了一口,咂咂嘴,不疾不徐道:“各位同僚稍安勿躁,依老夫之见,皇上仁慈爱民,定然是不会下这道圣旨。”
刘大人靠了过来,若有所思道:“太傅的意思是,羽林军假传圣旨!”
此言一出,客厅里瞬间陷入死寂,落针可闻。众人面面相觑,均是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热切和狠戾。假传圣旨,那可是满门抄斩的大罪,当然,这不是重点,如果确定是假传圣旨,
众人就可以大义凛然的无视羽林军的行动。甚至可以此为“剑”,“诛杀”羽林军。
在场之人,无不是太子一系。都知道太子欲除羽林军而后快,虽然不晓得真实原因,但这不妨碍众人献殷勤。二十几人,既是同道又是敌人,谁不想在新帝登基之后,爬的更高,看得更远呢?
贾太傅放下茶杯,干咳两声,板着脸,沉声道:“这五日,哪位同僚见过皇上?”
无人见过。自从上次被老皇帝强硬驱赶出军营,众大臣就没再敢去触霉头。贾太傅明知故问,居心叵测,众人稍加思索便心领神会。
老皇帝一日不死,太子便一日无法坐上龙椅。既然众人都没有见过老皇帝,那不如干脆就当老皇帝已经驾崩了,顺势将太子推上皇位。至于老皇帝真死假死,已经不重要了,只要太子登基,宣布羽林军是乱党,众口铄金之下,即便老皇帝活着,那也是羽林军找人假扮的。
很疯狂吗?一点儿也不,为了那张龙椅,从古至今,手足相残,父子反目,君臣相杀,俯拾皆是。
当然,众人也只是想想,并没有打算真的就这么干,一来老皇帝余威尚在,二来成败难料,若是成了还好,若失败了,谋逆之罪,株连九族都是轻的。
贾太傅扫视众人脸上的疯狂之色,暗暗嗤笑:一群鼠目寸光的蠢货,危在旦夕还在想着如何争权夺利,如此大厉,焉有不亡之理!
贾太傅在诱导其他人罔顾老皇帝生死行谋逆之事,他自己明确的知道老皇帝已经死了,这条消息自然是来自寻仙楼老鸨赛金花。之前二人在门口商谈,赛金花摸了他胸口一把,其实是为了将一张小纸条放入他衣服的缝隙中。
在这场阴谋与战争的戏台上,所有人都带着一张厚厚的面具,不到谢幕之时,无人能看出对方是人是鬼。
又过去半个时辰,厉煜姗姗来迟,高座上堂,在后院时的愁苦与温和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冷漠和威严。年轻的面庞严肃冰冷、不怒自威,单薄的身子挺拔傲然、俾倪天下。
众人见厉煜坐稳,纷纷三跪九叩,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中气十足,震耳欲聋,嫣然已将厉煜当作了皇帝。
看着卑躬屈膝的众人,厉煜眼中闪过一丝戏谑,冷声道:“众卿家平身!”待众人起身、分立左右,继续道,“众卿家今日匆匆而来有何要事?”
话音刚落,众人便看向右侧首位的贾太傅,众人虽然都是太子一系,但论起亲疏,当然是太子太傅与太子关系最为亲密。贾太傅干咳两声,慢悠悠走出队列,恭恭敬敬道:“启禀太子殿下,今日羽林军……”
贾太傅泛泛而谈,讲述了羽林军抓捕壮丁一事,而后话锋一转,沉声道:“太子殿下,据老臣所知,皇帝陛下已经驾崩,羽林军秘而不发,假传圣旨,居心叵测,其罪当诛。”
此言一出,客厅里仿佛刮起了一阵寒风,众人只觉得手脚冰凉、冷汗涔涔,之前只是简单的谈论此事,大家心照不宣,何成想到贾太傅竟然真的挑明了此事。直接挑明,那就由不得众人犹豫不决,他们只有两个选择:其一,联合起来和贾太傅分庭抗礼;其二,附和贾太傅,假戏真做。从他们成为太子党之时,就已经没得选了,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厉煜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慈眉善目的贾太傅,他想将羽林军千刀万剐不假,但还没有无情到弑父的地步。尽管如此,他还是不得不称赞此计一石二鸟,甚妙。
厉煜聪明绝顶,自然能看出继续内斗下去,大厉必亡,但这又如何,爱美人不爱江山,只要玉儿能够开心,一张龙椅而已,弃之如敝履。
众人踌躇良久,心不甘情不愿的附和道:“微臣也是如此认为…….”
厉煜脸上挂着虚假的悲痛,声音低沉:“众爱卿可有良策,除去羽林军乱党,迎回父皇的龙体。”
羽林军和皇城守军是皇城内仅存的军事力量,现在都掌握在老皇帝手中,厉煜没有一兵一卒,想要谋反,谈何容易。
“老臣有一言,还望太子赎罪!”贾太傅眯缝的老眼中闪过一丝狂喜,一旦城中生变,五王片刻便可入城。
“太傅无需这般生疏,畅所欲言便是!”
得到太子首肯,贾太傅开口道:“羽林军此次强征壮丁,怨声载道,太子只需将计就计,振臂一挥,百姓自然来投,纵使羽林军兵强马壮,难道还能与八十万百姓抗衡不成?而且太子完全可以携此势,重整军威,裹挟八十万百姓之力与乱军决一死战。”
还真别说,只听贾太傅一家之言,感觉前途一片大好。孰不知八十万手无寸铁百姓和八十万只蝼蚁并无区别,在面对三千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羽林军时,难有一合之力。更不用提皇城楼阁林立,街道纵横,地势狭窄,超过一千的军队完全施展不开手脚。羽林军只需化整为零,钻入小巷之中,就能将百姓逐一击破,杀个干干净净。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军势,羽林军能战至最后一个人、绝不退缩,而普通百姓恐怕死上百十来人,就会被吓破胆,不是跪地求饶就是夺命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