镶白旗的建奴是第一次接触新式陆军。因此,在流沙口战役中,他们表现得非常拙劣,应该是把我们当成明国军队一般对待。
虽然对骑兵被打成那样感到震惊,后金步兵们依旧按惯例展开战斗。大部分建奴在牛录额真的指挥下排成队列,刀牌手顶在第一排,长矛从他们的间隙中伸出。一丈左右长度的长矛顶部安装了铁制的矛头,在朝阳的光辉下闪动白色的冷光。在他们的最前方,则安置了几排弓箭手,平举着八力弓,等待我军接近后开始射击。
严整的步兵队列一步步接近,少数士兵离开队伍,在前方十几米的距离外游荡。他们是专门的猎兵,从全军中选取射术优良者担任,负责在战列线外对抗敌人的散兵。在他们对面,是建奴第一线的散兵,总计有七八十名,已经前进到了他们五十步外,有些建奴已经抽出了箭支。
这些猎兵与建奴散兵不同,他们并没有像对手一样十分分散,而是在士官的指挥下三五成群,分布在战列线的两翼。在五十米的距离上,他们首先举起燧发枪,对着选定的目标集火射击。七八个建奴应声而倒。
随后,猎兵们把步枪背在背上,取下了身上的蹶张弩。这是从澳洲千里迢迢运来的老古董,可能是在上个世纪储存在仓库里的,年纪比在场的所有人都大。若是看它的设计年代的话,甚至可以往上追溯到神臂弩时期(注1)。
当然,弓弩这种东西,三百年前和现在,变化其实并不很大。
猎兵们当着建奴的面,将弩臂踩在脚下,双手一起发力拉开弓弦,装好三棱箭头后端起弩对准对方。这种专门为蒙古人的怯薛军射击的大弩可以在三十米内击穿铁骑的铠甲,对付建奴的棉甲或是锁子甲,有效穿透距离可以达到六十米。除了造价昂贵以及射手训练困难,它完全不逊色于燧发枪。
弩弦弹动的声音陆续响起。在士官们的口哨声中,每一组的猎兵同时扣动扳机。轻轻的破空声后,锋利的箭头穿越三十几米的空间,在后金散兵的身体里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强劲的弩箭轻松地穿透后金士兵的棉甲或锁子甲,扎破胸腹的皮肤,切开紧实的血肉。若是弩箭前进的路线上恰好有几根骨头,还能恶狠狠地把白森森的骨头打成两截。十几个后金散兵惨叫着摔倒在地上,其中的少数人比较不幸,没有立即死去,还可以在生命的最后阶段感觉到着血液顺着三角形的伤口涌出的奇妙触感。
后金散兵们同样松开弓弦,将重箭发射到猎兵们身上。为了追求灵活,猎兵们装备的护甲比普通战列线士兵们轻薄许多。面对二十几步外射来的重箭,几名运气很差的猎兵被击中护甲的薄弱处,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受伤的猎兵没时间惨叫,他们立刻丢开沉重的弩箭,竭尽力气朝队伍两
侧翻滚。胳膊上绑着白色袖章的医疗兵弯着腰小跑到他们身边,抓着猎兵的双手一路拖走。等到离开步兵们的前进路线后,医疗兵才有时间把伤者抬起来,运到后方处理伤口。
这场对射无疑是后金散兵吃亏很大。根据战后统计,大概有百分之七十到百分之七十五的猎兵,击中他们的弓箭没有破甲。而实际受伤的猎兵中,又有大约一半人并未受到致命伤害。
在双方散兵互相射击十分钟后,朱国斌所部的步兵和建奴大队,已经接近了两百米的决战距离。两方的散兵们很有默契地散开,将战场留给列队接近的步兵们。
等到身上插着箭的猎兵们离开,所有士兵们都能清晰地看到对面的建奴。此刻,建奴们已经开始小跑,最前方大概有一百多名腰间挂着顺刀的弓箭手,正手抓着弓箭朝我们跑来。
身旁的方海朝我投来目光,我摇了摇头,示意无需请求热气球支援。面对这种普普通通的后金步兵,消耗热气球上仅有的一些燃烧弹,实在得不偿失。
“准备战斗!摆开队形!”朱国斌大声发出号令。随着号手吹响喇叭,连长们迅速走到队伍左侧,将拔出佩刀高高举起。原先以纵队小跑前进的步兵们迅速向两翼展开,不到十秒便变换成三排横队。
“杀!”四百余人同时发出大吼。在吼声中,第一排战士单膝跪下,第二排战士微微弯腰,第三排战士则挺直站好。四百多杆步枪从人们身子的间隙伸出,黑洞洞的枪口一动不动地指着正在奔来的后金军队。连排长们单手执刀握在胸前,左手严整地贴着裤线,等候朱国斌的命令。
后金军后方的流沙口大营里又发射了一发信号弹。很快,对面的后金兵大队便混乱起来。我站在马上,越过后金大队看向后方。在那儿,两百多名磐石营的幸存士兵正在黄斯通的带领下冲出残破的大营,朝建奴的后背袭来。
这下建奴们必须做出选择:是向前击溃我们,还是向后击溃黄斯通。在我军士兵的目光中,一个穿着银白色铠甲的高大建奴喊叫几声。很快,原先踟蹰的建奴们再次向我军前进。他们选择先跟我们打一场,大概是觉得我们更加危险,不敢把后背交给我们。
前排的建奴弓箭手开始射击。他们不敢靠近我军,只敢使用轻箭抛射。面对钢制的铠甲,这些轻飘飘的箭头毫无作用,打在铠甲上叮叮当当的响。等建奴弓箭手射了十多轮后,后排的甲兵开始前进。六十几米外响起铁甲甲叶互相碰撞的叮叮声。建奴阵线上人头耸动,密集的铠甲和头盔在清晨的阳光映照下反射出无数光点。一些零散的后金兵手执三眼铳和鸟铳,冒险性地冲到三十几米的地方开火。这种距离上的鸟铳已经可以对我军造成伤害,几名士兵被击穿铠甲,惨叫着向后倒在战友的怀里。
但所有的战士依旧
保持平静,如同三排木头人。两翼的猎兵集火将过于接近的后金兵打死。
朱国斌一动不动地看着越来越接近的后金步兵。紧张的情绪让他的肾上腺素加速分泌,脸色变得通红,右手死死握住刀柄。终于,他确信建奴已经踏入四十米死线。
“开火!”
随着一声怒吼,连长们和朱国斌一起向前挥动军刀。三道苍白的烟气瞬间出现在步兵前方。由于距离很近,这些浓郁的白烟混合在一起,如同一堵忽然出现的白墙,隔开双方的视线。
直径13毫米的铅弹在零点一秒后飞过了四十米距离,轻松撕裂后金兵的棉甲和锁子甲,在他们身体中变形解体,形成空腔效应,伤者的血液顺着那些孔道向体外激喷而出,化为一股股血箭。原本密集的后金队伍哗啦啦倒下一片人。站在前方的刀牌手就像台风里的稻草人一样迎面倒下,盾牌的碎片纷纷飞起。
这一轮打击让后金阵列里倒下了大约一百人。空虚了许多的后金队伍里传来连绵的惨叫和哀嚎,侥幸逃过一死的幸存者们发出疯癫的嚎叫。在鲜血和破碎的肢体组成的地狱里,没有人还能保持冷静。一些建奴脱离了队伍,大叫着朝我们扑来;而大部分人则留在原地,一副想跑又不敢跑的样子。
此时我的心中已经一片轻松。后金的远程火力向来一般,象征性地轻箭和极少数的鸟铳对我方造成的伤亡只是个位数。这样恐怖的伤亡比是后金不能忍受的。
仅有的两门虎蹲炮发出吼声,将一百多枚铅弹喷向冲来的建奴。在漫天的血雨中,排成整齐队伍的步兵们已经呐喊着站起,在军官的带领下大步奔跑,挺着刺刀冲向被打乱了的建奴。
“全军突击!”
“万岁!”
后金步兵的总崩溃开始了。单薄的阵线无法抵御刺刀步兵的集群冲锋,被齐射打懵了的建奴也没有丝毫反击的信念。三四百个建奴只有不到百分之十的人敢于反抗,其余人就像被狼群追猎的绵羊一般慌乱地向后逃亡,一路丢弃武器和盔甲,试图跑得更快。
休息了一段时间的贺宝刀们欢呼着从步兵方阵两侧冲出。骑兵们仗着马匹有四条腿,迅速将剿杀顽敌的步兵甩在身后。穿戴银白色胸甲的骑兵们散开队形,站在马镫上,翘起屁股,上半身前倾,左手握住缰绳,右手拎着马刀。当马匹从左后方追上逃散的建奴时,骑士们便狞笑着扬起马刀,轻巧地掠过建奴的脖颈,将一颗甩着猪尾巴鞭子的头颅从脖子上割下。
注1:整理这一版回忆录的资料时,江小白恰从明国省亲回来。他帮我在沈阳市的辽东战争博物馆里查找了资料。这一次战役中使用的大弩是1587型步兵弩,也就是我军最后一批列装部队的制式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