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声,枪声,喊杀声,以及许多古怪的不知意味的说话声...
杂乱的如同蜜蜂发出的鸣叫混合着浑身酸痛,一起唤醒了何塞的意识。他勉强睁开眼,只觉得头痛欲裂,就像被一头发疯的非洲野牛踩踏过一样。
他眯上眼,又睁开,刺眼的下午阳光让他下意识地向左扭头,看到一片倾斜着的甲板,上面到处是跑动的人,看起来还没有出现混乱。
何塞松了一口气,身子被一块木板撞得疼痛起来,这才发觉自己正被人拖在甲板上走。
他忍者脖子的不适,努力往后望去,看到一个戴着钢盔的黄种人也在看着自己,对视之后还下意识地笑了笑,露出一口有些发黄的牙齿。
何塞脑袋里“嗡”的一声,意识到自己正被拖行在澳宋人的船上。
他猛地回头,正前方是呐喊者挥舞上了刺刀的步枪冲进莫林根号的澳宋士兵。原本美丽雄伟的莫林根号战列舰被两条澳宋军舰撞进右侧,坚硬的钢制撞角破开了莫林根的杉木船身,深深地锲入二层至三层船身。
一百余名澳宋海军陆战队的士兵将渔洋号驱逐舰的前甲板挤得满满当当。如果此时莫林根号的水手们在甲板上部署一门哪怕磅数最小的火炮,只要换上霰弹闭着眼睛轰下来,都能让澳宋人血流成河。
葡萄牙人不是傻子。他们之所以没有这么干,不是因为他们过于愚蠢想不到这一点,而是因为甲板上早就被使用软梯和绳索登上的澳宋士兵占领。
何塞绝望地看着从木板上涌入莫林根号舰身的澳宋人,想起了自己晕眩前的遭遇。
那时莫林根号被澳宋人的慢速舰队发现,三条巡洋舰加上七条驱逐舰在三海里外分散队形,向自己包抄过来。
另外四艘穿梭到西面的澳宋主力舰火力全开,一边炮战一边搅乱己方阵型。
近距离交战的狂热使编队无心顾及东边正在接近的澳宋舰队,以至于靠近莫林根的几条船甚至没有集火消灭某一条澳宋军舰。
各自为战的拙劣表现使得没有一条澳宋军舰遭受致命伤,反而莫林根号却被十条船的舰艏火炮打得狼狈不堪。上帝可以证明,何塞这辈子都没有见过十条船的舰艏炮加起来,竟然能全面压制一条一级战列舰的侧弦火炮,即使这条船已经赶不上欧洲的潮流。
何塞痛苦地闭上眼睛,任由那个澳宋士兵将自己交到几个穿着白色衣服的澳宋人手里,被放到一个由两根棍子支撑的布上面抬走。
接下来就是惨烈的接弦战。囿于战列线的束缚,莫林根号被两艘毫不规避炮击的驱逐舰(渔洋号和漳河号)重重撞在侧面,两处直径六米多的大洞让莫林根的两层船舱暴露无遗。
当时何塞正在甲板上指挥炮击,在渔洋号撞
上来的剧烈震动中摔翻身子,一头磕在桅杆上昏过去。再睁开眼时,几个澳宋士兵正从被钩子固定在栏杆上的软梯爬上甲板,扯下腰带上的玻璃瓶子四处抛掷。
玻璃瓶落地后破碎,散发出怪味的透明液体蔓延开来,随即被甲板上到处都是的火星引燃。
肆虐的火焰点燃了甲板上的一切。何塞亲眼看到,一个不慎跌倒、全身沾满那些液体的水手全身燃起大火,惨叫着到处乱跑,最终一头跳下十几米高的甲板,掉进印度洋的波涛中。
他捂着流着血的脑袋站起来,举起手枪将一个澳宋士兵射倒,随即抽出腰间的弯刀,大吼着向澳宋人冲上去。
那个之后拖着自己的士兵朝自己冲过来。他穿着天蓝色的军装,戴着白色的钢盔,身上穿着薄薄的银白色钢甲,手中抓着一支发射过的步枪,脸上满是兴奋和狂热。
何塞是一名老水手了,经历的海战不知凡几。但这是他第一次和澳宋人交手,他们和尼德兰或者葡萄牙人完全不一样。
那个澳宋人有着和外表不相配的冷静,看起来年龄不过二十几岁,但手段却和自己一样老辣,不停地依靠走位试图寻找自己的破绽。
如果是骑士式的决斗,何塞觉得自己有六成的把握杀死那个澳宋人。他穿着的钢甲面对挥舞着匕首或短刀的船员或许有奇效,但对上刀尖上舔血的水手却是个累赘——挥舞砍刀的水手一定会选择刺杀而不是砍,势大力沉的刺击会直接穿透那几毫米厚的钢甲,将那个澳宋人杀死。
只是这不是单挑,这是战场。
另外几个澳宋士兵包围过来。他们技艺比不上之前的澳宋人,脚步有些混乱。一人被何塞抓住机会砍断半个脖子,但他立即被之前的澳宋人用枪托砸在后脑,当即昏了过去。
后来...何塞隐约记得自己被从扔下三米多高的甲板上扔下,被澳宋驱逐舰上的士兵托了一把,但还是重重摔在坚硬地木板上。这或许就是身上剧痛的由来。
此时的莫林根甲板上,拥挤着守住船舱入口的水手挨了甲板上越来越多的澳宋人一轮齐射,近距离射出的铅弹击穿了木板,将七八个水手射杀在拥挤的入口里。
洛宁听着下层船舱里的枪声越来越清晰,知道从破口中攻入船舱的澳宋人快要从下面冲上来。
身边的水手们都在看着他。
洛宁一咬牙,冒险接近出口,对着外面大喊:“别开枪,我们投降!”
外面的喊杀声逐渐减小下来,传来一句腔调古怪的葡语:“把武器丢出来!把手举到头顶,一个一个走出来!”
洛宁回头看了一眼水手们,带头将一支手枪丢出去,随后高举双手,慢慢走出船舱。
他身后最近的水手跟上去,在甲板入
口停住,直到看到洛宁被一个澳宋士兵冲上去捆住,并没有被杀害,这才向外丢出一把海军刀。
很快,数十名水手全部丢出武器投降,被澳宋士兵们捆绑好带到舰艉,根据军官和普通士兵的区别分开。军官将被送到渔洋号上关押,而普通士兵则被送去漳河号。
在甲板以下十多米的底层船舱里,贝拉斯克船长正坐在一门火炮上抽着烟斗。
从炮口射入的阳光有些刺眼,在木制的走道上散射回来,让船长忍不住闭上眼睛。
被澳宋驱逐舰撞击已经是二十分钟前的事情了。随着澳宋士兵开始登船,底层的炮手们不可避免地出现骚乱,即使他们敬畏的船长在场也没用。
没有人还有心思去炮击澳宋军舰的侧弦。在炮组组长的带领下,数十名炮手都在看着船长先生。
贝拉斯克看着被硝烟熏黑了脸的炮手们,脸上忽然露出笑容来。
“小伙子们,”他有些疲惫的靠着墙壁,往日威严的船长风范消失无踪,“你们已经尽力了。”
“接下来,要打战或者去投降,都没有关系,算是我这个船长允许你们的。”
“你们已经为上帝和国王陛下竭尽全力, 没有什么好羞愧的。”
“去吧,小伙子们。你们还年轻,不要为了一场战斗的失败丢掉性命。”
船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之前要是大副或者别的什么人告诉你们,澳宋人会把抓住的白人绑起来钓鲨鱼,那完全是骗人的。事实上,澳宋人对待投降的人可比神圣罗马帝国的骑士们客气,至少他们不会因为你们是平民就不给你们吃的。”
之后的几分钟里,最底层便只剩下船长一个人。
他听到上层传来巨大的欢呼声,心知甲板和上面几层船舱应该被占领了。接下来时间,就是被澳宋士兵一层又一层地占据的过程了。
船长心里有些遗憾,自己作为莫林根号战列舰的船长,作为西班牙无敌舰队的一名上校,他毕竟不能像二副一样上阵作战。要是自己被活捉,那将使伟大的西班牙王国蒙受巨大的羞辱。
在达·伽马发现印度以来快两百年,还没有一个西班牙海军上校被黄人活捉过。贝拉斯克想。
烟斗里的烟叶烧完了,船长才发现自己其实一口未抽。
“原来自己还是怕死啊。”船长慢慢抽出装好子弹的手枪,在炮组加热铁钎的火盆出点燃火绳,夹在钳口处,再将枪口抵着自己的下巴。
“砰”
含在嘴里的烟斗掉了下来,在木地板上发出一声轻响。
费迪南·德·贝拉斯克永远闭上了眼睛,倒在了莫林根号战列舰最底层的走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