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9年12月30日,华历崇祯二年十一月二十九日,星期天。
大雪从中午开始下,一直下到傍晚才听。虽然雪停时只是下午4点不到,但北海道纬度太高,在冬季,这个时候太阳已经近乎消失。
一抹橙黄色的阳光努力地透过云层地阻拦,照耀在堆积着厚厚冰雪的大地上。我和方海几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跋涉,每次费力地从雪里拔出靴子,都让我感觉自己在用双腿拔萝卜——还是在雪地里拔萝卜。这种体验并不好。即使不担心靴子直接被冰雪扯脱下来,双脚在厚厚的羊毛袜子的包裹下,还是很快就感觉不到什么温度。
我抬头看着挂在西天的残阳,没有感到丝毫的属于太阳的热力。按队伍里的当地向导的说法,今后几日应该是晴天,希望如此。向导是当地的阿依努人,作为土著,总该有点天气预报的能力。由于连日的大雪,我们这批冬季拉练的队伍在札幌待了好几天,后面的路程都耽搁下来。
前方出现了火光,是营地的人出来迎接。我朝对方挥挥手,等他们走近了才发现是我的参谋长陈岩。他的帽子上都是雪,连眉毛上也是白色,离远一点真认不出是谁。他坐着雪橇滑行到我面前,几条哈士奇狗亲热地扑上来。这种狗的叫声不好听,但在冰天雪地的北海道,性格活泼、身强体壮的哈士奇很受欢迎,可以胜任从放哨到拉雪橇的多种职责。
我一屁股坐在雪橇上,双手抓着扶手,只觉得全身都冷飕飕的。
“参谋长阁下,怎么你亲自来接客了?”我在他耳边扯着喉咙喊。
陈岩一边催动哈士奇拉雪橇,一边回头说:“快要天黑了,就剩你们这队还没回来。政委就要出动人去搜救了。”
我苦笑着拍着他的肩膀:“我没有想到又下雪了,中午都放晴了。”
“那几条狼抓住了吗?”
“打死了两条,本来想带回来煮汤的,下雪后就丢掉了。”我回头看了一眼,“噢,还有一条狼腿带来了,你看要不要烤熟了吃。”
“狼肉腥臊,又死硬,看那些大头兵要不要吃吧,我是无福消受了。”陈岩说完,从口袋里拿出个哨子吹动,雪橇队便开始出发,朝着札幌大营一路驶去。我缩在他后面,闭上嘴巴和眼睛,努力用帽子挡住脸。傍晚的冷风像刀子一样,吹在脸上能冻出血来。
札幌是1620年后才建起来的聚居地。因为地理位置比较偏,这里的人口一直比较稀少,到了1650年也才不过八千多的常住人口。不过,由于日本暖流慷慨地为北海道供热,这里的冬天比内陆温暖不少,海水也不
会结冰,倒是可以在冬季也捕捞到新鲜的海鱼。
在1629年,札幌的冬天只有大明东北商业集团的一百多个员工留守。他们在这里过冬,向北海道的阿伊努族出售酒类和药品,收购各种皮草,等开春了再离开。我们的到来给这里增添了许多人气,也一下把营地里的住宅挤得满满当当的。为了安置实在塞不进房子的大部分士兵,留守的员工们在秋季就开始新建木屋,将原本如村子一般大小的聚居地扩建层一个小镇子。
我们在半个小时后回到营地。此时已基本天黑,卫兵们在营地大门处挂上油灯和火把,照耀出温暖的橙光。昨日有几条野狼袭击了营地,从木墙的缝隙溜进小镇,咬死了几条马匹,还咬伤了一名士兵。今天营地的巡逻士兵就加了一倍,还牵着哈士奇出来。负责值夜的一营营长杨秋明向我保证,一定把所有敢再来的野狼做成肉干。
回到营地时,已经到了晚餐时间。我回到宿舍换掉被雪浸湿的靴子,匆匆去了食堂。
札幌营地的食堂在营地的西侧,离海不远。我去的时候正在上菜,今天是星期天,属于会餐日。厨子们一盘一盘地把大鱼大肉端上来,很快就让食堂布满了白色的雾水。
这处营地住着陆军第一团和我的老部队,也就是海军陆战队第一团。我坐下后,海军陆战队的刘朝恩团长也很快过来,一把坐在我身边。
“中校,我敬你一杯。”
我揽着他的肩膀和他碰了一杯,喝掉杯子里的汽水。刘朝恩是我刚组建海军陆战队时的副官,现在还是少校。他知道我不喝酒,于是专门拿了橘子汽水来敬酒。
我把杯子放下,环顾一周,发现我坐的这张桌子还有熟人。在我正对面,包信义上尉正坐立不安,一副想跑又怕被注意到的样子。
见我看着他,包信义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挤出笑脸:“团长,我敬你一杯。”
我笑眯眯地和他碰杯,等他慢吞吞地把酒咽下去后,才开口:“听说你提连长了。”
包信义脸上的笑容更僵硬了,就像面部神经出了岔子一样:“侥幸,侥幸...”
刘朝恩低声跟我说:“擦线过的连试。”
我苦笑一下,没说什么。包信义都快30了,军衔熬资历也熬到了上尉,职务竟一直停留在排长。除开他那大嗓门吐不出象牙,就是因为他的文化水平一直拖后腿。和他同年入伍的老兵,当上副营长或者营参谋的都不在少数。
又说了些猎杀野狼的经历,餐桌上的气氛热闹起来。同桌的一些兵士向我们敬酒,我也是一口一杯子汽水,绝不
含糊。在觥筹交错之间,厨师推着车子出来,将一盘盘新鲜上岸的海鱼摆上桌。
在寒冷的北海道,如广东一样清淡的饮食口味是不受喜好的。为了尽可能多地给食客补充能量,厨师们一个个热衷于重油重酱重糖地烹饪鱼类,勾的芡刮下来可以拌饭。临上桌前,还要倒上一勺热油爆香。当一盘盘4斤起步的大海鱼被端上桌子,浓郁的香气伴随着水汽升起,会餐的氛围一下子达到高潮。
在一周一天的会餐日,平常严格的用餐纪律被搁置,士兵和军官们如朋友一样勾肩搭背,吃肉喝酒。在这种场合若是还端着一副军官的架子,甚至给士兵脸色看,那少不得要被骂“脱离基层”。事实上,我一直要求各级军官,无论是否直接带兵,都必须在会餐日和战士们坐在一起吃喝聊天,决不能和基层保持距离。
包信义这厮确实是块滚刀肉。几杯黄汤下肚,跟两个团长坐一张桌子带来的紧张马上从他的脑子里消失。他手里抓着一条炸鱼,牙齿咬住鱼尾巴,手一扯便用牙把一侧的鱼肉全部拉下来。等制造出一条完整的鱼骨头后,包连长便开始吹嘘自己在辽东有多能打。
甚么三百米外一枪爆掉建奴的牛录额真的狗头,肉搏战中一拳把建奴白甲打得吐血像喷泉,双手抓着马脖子一个过肩摔连人带马把建奴骑兵砸到地上...我一边吃一边听得津津有味,周围的士兵大约是第一次和包信义坐在一起,也被说得一愣一愣,不时鼓掌叫好,把鱼骨头甩得掉在桌子下面。
二十多岁的青年人吃东西很快,厨师们又陆续更新了一遍桌子上的菜,换上漂洋过海来的美洲特产。
熏火腿、熏腊肠、熏鸡、熏兔子;牛肉罐头、猪肉罐头、羊肉罐头、鸡肉罐头;牛肉干、猪肉脯、鸡肉松、马肉干。人称美洲十二大件,代表着先进农牧业的发展方向,体现出美洲劳动人民的美好生活,任意一件都能把明国那些内卷到爆的所谓地主富农拉出来碾碎。
为了烹饪好这些万里外来的美食,厨师们发挥了充分的想象力,发明出诸如爆炒牛肉罐头、麻辣兔肉、肉松焖羊肉干之类的神奇菜色。我是比较欣赏厨师们积极尝试食材的排列组合的生活趣味,毕竟经过二次烹饪后,这些工业品确实变得更好吃了。
没有士兵敢于挑战厨师们对罐头食品的支配权,就算曾经有见习厨子把肉罐头拿来煮汤再加入鱼干,冷冻后做成仰望星空肉冻,那些各种各样的滚刀肉老兵们也只能用一口都不吃来表示抗议——如果他们敢于向厨师拍桌子,那么接下来一周就只能吃被0度以下几十度的低温冻成砖头的肉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