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5日,新金城内。
今日的谈判会议再次召开。在过去的几日里,我军和后金展开连续的谈判,问题的焦点逐渐集中在交出战争责任人与释放汉人奴隶上。
“后者并不是能够讨论的事情。”我直视着高鸿中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请清楚,解放所有被奴役的汉人,是我们最基础的政治理念。如果你部打算就这个问题和我们讨价还价,那我建议你们还是准备继续开战吧。”
“全权代表大人,”高鸿中同样正视我的双眼,语气谦卑而诚恳,“建州以农业立国,诸申人口不过二十余万,若放走所有汉人包衣,辽东百万亩土地,仅凭女真人耕种,是万万不可的。”
“若是诸申勇士全部弃剑执锄,建州甚至连辽西明军亦无法击败,建州一国,虽存犹亡。”
说到这里,高鸿中便眼见着对面那年轻人露出笑容,“我军可以提供一批奴隶给你们,如果你们能保证现存的所有汉人包衣的安全的话。”
一名澳宋卫士拿着一份报告递给高鸿中,高鸿中双手接过,借着阳光粗略浏览一遍。报告的内容是对倭人俘虏的介绍,上面表示,澳宋大军在日本抓获了三十几万平民,可以在三个月内全部运到辽南来。
“这...”
我微笑着看着高鸿中:“高先生无需多想,这些奴隶全部身体完整,智商正常,完全可以应付普通的农业生产。”
“恕我多嘴,不知如此多的倭人是从哪儿掳得?”
“四国岛。”
高鸿中沉默下来,几分钟后才道:“依高某愚见,如此,基本可成。”
我示意书记官把这句话记在备忘录上,然后才继续说:“那么,在高先生回去禀报你的主子之前,我们只要讨论前者就可以了。”
高鸿中刚要说话,我便举手示意他停下。“为了节约双方时间,我先代表辽南集团军向你部黄台及赠送一份礼物。”
一旁的方海从桌子上拿起一只漂亮的锦盒,递给高鸿中。
“为了高先生的人生安全着想,请高先生不要私下打开。把它带给黄台及,他会知道怎么做的。”
“对了,记得提醒黄台及,让他自己看,别给所有人都看清了。”
高鸿中起身接过:“高某清楚了。”
我看了一眼手表,朝他微微点头:“今日的事情基本讨论完了,剩下的事情也不是高先生能决定的。不如今日就到这里吧,还请高先生尽快把我军的意见,以及这份礼物带回去。”
虽说是提议的语气,我却并没有打算真的考虑对方的意见。书记官将一式两份的备忘录递给我和高鸿中,我们各自签名和用印后将备忘
录交换,再在对方的备忘录上签字。这便代表着我军和后金方面都承认这份备忘录的真实性和完整性。
几名内卫带着高鸿中出去。屋外,范文程、鲍承先等汉人包衣正等着他。
等高鸿中们远去后,在会议室里拍摄谈判照片的陆道培砸吧砸吧嘴,感叹道:“我还想着你们会唇枪舌剑往来几个回合,谁想到这么快就搞完了。”
“老虎和狮子的谈判,才会这样。”我拿起帽子戴上,和他一起走出会议室,“老虎和老鼠的交涉,只要单方面的吩咐就行了。”
“谈判大概还要多久,你觉得。”
“大方向就这几天的事情了,那盒子被带给皇太极后,他会被逼着加快进度的。”推开大门,灿烂的阳光洒在我的脸上,让我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怎么,你要赶时间么?”
“那也不是。台湾来的人已经过琉球了,一周后就能到这儿。看样子他们应该赶不上这场和平谈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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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河驿大营。
六色旗帜飘扬在被修缮一新的城墙上,披坚执锐的白甲武士在城门外巡逻,不时还有骑马的信使从城门处冲出。石河驿被陆战队攻破时留下的硝烟和废墟早已被清理干净,北撤的后金高官达贵们已经住满了这座小城寨。
单看石河驿城内,后金依然保持着严谨的秩序,以及说得过去的士气。但一旦将视线从城墙内移出,在辽南沿海盘桓近一月依然毫无寸近的后金军队,就再也无法掩藏从内到外的颓势。大量损失的有生力量,被炮弹变成碎片的技术兵器,缺医少药在伤病中慢慢腐朽的伤者,以及由于粮食短缺而被大量宰杀吃肉的马匹,各项因素交织起来,让沿着官道设立的军营里时刻散发出行将就木者才有的死气。
一批马队狂奔过破烂的官道。道路两侧,即便是真夷组成的军队,士兵们也一副麻木的表情看着越过自己的骑士。飘扬的汉服配上脑袋上的猪尾巴,表明骑士们谈判代表的身份。
残破的道路被马蹄击打起纷飞的尘土,高鸿中一马当先冲到石河驿城下,快步从马背上跳下来。来不及揉揉被马鞍磨破皮的双腿,他就一瘸一拐地走进城内,对迎接自己的戈什哈道:“我要见大汗。”
“跟我来。”戈什哈短短地吐出几个字,便拖拉着高鸿中走入城内。他的脸色和城外的人并无什么不同,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面部的浮肿比较轻微。
见到皇太极时,这位后金雄主正在照例和旗主贝勒们开会。站在中层队伍里的刘兴祚抬起头,看着快步走入帐篷的高鸿中,心中暗自揣测今日的谈判又接受了什么要求...呵,谈判么,建奴自己安慰自己的话罢了。实际上不过是澳宋主子向女真人分批下的指示而已。
高鸿中先将备忘录提交给皇太极,再从腰带里取出自己带回的报告,向旗主们介绍了“倭人奴隶换取汉人包衣”的计划。
皇太极仔细地看完备忘录,随手转交给身侧的大贝勒阿敏,自己前倾着身子,温和地说:“高先生先喝口水,慢慢说。”
十多分钟后,皇太极微微点头:“诸位贝勒都听明白了。若是没有别的事情,请高先生先下去吧。”
往常的时候,高鸿中就可以离开大帐了。不过今日,高鸿中却从腰间取出一只锦盒,沉声道:“禀大汗,澳宋的全权代表李如初,请奴才将此盒带给大汗。”
皇太极从报告上移开目光,看了高鸿中一眼,笑道:“那便拿上来罢。”
“禀大汗,那李如初还说道,此盒须大汗一人观看...”高鸿中用余光看着各个贝勒的眼神,硬着头皮道:“不好给各位主子一齐看着。”
皇太极从桌子上站直身子,双手虚按着桌子,淡淡地扫视一周,开口道:“既是如此,不妨由我先看,之后再给诸位贝勒观看。”
周遭习惯性地陷入沉默。每当遇到类似这样的事情时,皇太极的兄弟们总是要用沉默来表达自己对汗权的态度。
皇太极已经习惯了这种破事。他径直让戈什哈把盒子取来,当着众人的面打开。
高鸿中和刘兴祚都抬着头,目光凝聚在皇太极从盒子里取出的事物上。那是一张纸,一张被鲜血染红大半的纸。高鸿中距离近些,还能勉强看出那张纸上写着些许女真文字,却不可再看到内容是什么了。
皇太极静静地握着那纸,目光慢慢扫过纸上的文字。随后,他一手攥住那张纸,一手从盒子里取出另一张纸出来。第二张纸却是用汉字写就,皇太极也能读懂。
片刻后,皇太极抿着嘴,双手死死握拳按在桌子上,眼睛扫过帐下众人,从嘴角边挤出几声笑声,冷肃如夜枭。
“好个澳宋,好个东江军。”他闭上眼睛,努力呼吸几下,才恢复往日的平静。“毛文龙亲率大军,自宽甸向北,扫荡赫图阿拉诸城寨,已经屠了萨尔浒了。”
他将双手握着的纸——现在已经是纸团了——放在桌子上,对阿敏道:“二贝勒,不好意思,我失态了。”
阿敏伸手取过那两个纸团,扫了一眼。带血的那张纸被皇太极捏了一遍,此时文字已经模糊无法识别。另一张纸倒是还能看,上面写的就是东江军从辽东发回的战报,上面炫耀了屠灭萨尔浒的武功。
站在下方的刘兴祚微微出了口气,心知驻守抚顺的杜度应该倒霉了。走神时,他隐约看到萨哈璘的脸色有些苍白。定睛看去,对方却又恢复从容,让他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走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