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宜兴紧紧抿着嘴,大踏步走在队伍左侧。在他身边,三个营的东江近卫团战士正在营长的带领下缓缓变阵。沿着平行于苏子河的方向,呈三角形进军的士兵们慢慢拉开战线,靠北面的第三营逐渐向南插到第一、二营之间,整个团覆盖了五百米左右的长度。
对面四百多米处,朝自己走来的乌真超哈部已经加快了脚步。他几乎能听到,上千名敌军踩出来的脚步声。河岸的小鹅卵石被踏步声震起,灰尘逐渐弥漫到人们的膝盖处。
走在最前面的第一营已经将扛在肩上的步枪取下。战士们双手托着枪身,将步枪靠在胸前,闪亮的三棱型刺刀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被加强到近卫团的野战炮被驽马拖动着,数十名炮手在步兵的保护下慢慢移动到队伍前方。
东江军此次携带了10门3磅炮,组成了一个加强炮兵连。不便于在进攻中使用的虎蹲炮并未参与这次战斗。至于没良心炮,为了不在包围住敌人前把对手打崩溃,也暂时没有在战场中露面。
因此,血流溪之战到目前为止,还是一场“传统”的野战。
两百米!随着一声号响,第一营停下脚步。四百多名士兵站成四排,每排都是一个连的兵力。在他们两侧,十门三磅炮全部放平,漆黑的炮口微微仰起,举着火把的炮手在做最后的调试。
在第一营的前方,乌真超哈部也不由得放慢脚步。在枪口和炮口的注视下,这些奴隶军队并没有胆子继续前进——直到督战的锐兵开始砍杀靠后的汉军,乌真超哈们才被迫慢慢向前靠近。
游走在阵线前方的真夷散兵开始靠前,在距离第一营一百米左右的地方射箭。
孙宜兴皱着眉头望去,大喝道:“命令第一营继续前进!我们没时间和建奴慢慢耗,让第一营前进到五十米开火,然后直接冲锋!”
低沉的号角声很快响起,第一营营长郑宝利回头望了一眼,一咬牙,拔出军刀大喊道:“弟兄们,继续前进!”
四百余名战士沉默地前行。炮手们咬着牙推动炮车,防弹板上开始响起弓箭被弹开的脆响。每个连队的两侧,连长和连指导员各自挥舞起队旗,鲜红的旗帜在数千双眼睛的注视下飘扬。
在八百米外,塔斯曼已经在马背上站起,直愣愣地看着大步朝敌人走去的近卫团。耳旁的命令声已经无法唤起他的注意力,他的全部身心都跟随者第一营一起,越来越接近开始列队的鞑靼人。
在塔斯曼前方,朝鲜附庸军已经停了下来。与被近卫团缓缓接近的鞑靼人一样,朝鲜附庸军和
对面的乌真超哈部的距离,也被拉近到一个危险的程度。指挥全军的杜度,此刻定然已经看出东江军的打算,即以朝鲜附庸军拖住自己的主力,而精锐的东江军本身,则靠北面迂回到自己左翼,将己方包围在苏子河湾内。
这是明谋,一种很简单的明谋。正因为它很简单,很明显,它也并不存在巧妙的破解方式。即便是第一次见到东江军的部署,杜度也能一眼看出,这无非是侧翼击破的战术。
如果杜度率领的是后金主力,他或许会选择调集后备兵力强化左翼,和东江军迎头来个硬碰硬。但很可惜,士气和组织度都佷差的乌真超哈并不能支持他的战术设想。为了防止侧翼受到威胁,杜度一方面把预备兵力全部加强到左翼,另一方面,他只能命令右翼的主力兵力加快行军速度,试图在东江军击溃左翼之前,先一步凿穿朝鲜人,毁掉东江军的指挥核心。
战斗在近卫团处首先爆发了。
郑宝利低着头,余光看着左肩上插着的一支箭,箭尾随着自己肩膀一动一动。他一边将军旗的重心移到右手,一边微微摆动肩膀,想着把这支箭甩下去。他成功了,这支箭并没有击穿他的甲胄,只是插入了肩甲上的牛皮。
于是他再次抬起头,对面的建奴距离自己已经只剩80米左右。以他的视力,他甚至能看到敌人腰间的佩刀。
“步枪放平!”郑宝利大吼一声,右侧传来连片的劈枪声,雪亮的刺刀斜指向前方45°,战士们下意识地咬紧牙关,面色显得异常狰狞。
在他们对面,乌真超哈们早已做好准备。他们大概有三分之一人配备了粗糙的火绳枪,另外的人只举着最廉价的长矛,在真夷锐兵的监督下勉强站立。
徘徊在战线前方的散兵和建奴弓手都收回阵中,两军之间并无一人存在。炮兵们已经停止移动,正在抓住最后的时间将炮锄固定在卵石地里。
汉军们紧张地抓着火枪或者长矛。面对越来越接近的东江军,每个人的脸色都显得苍白。枪口和矛尖已经指向自己的同胞,枪手们哆哆嗦嗦地把手指按在扳机上,等待真夷发出齐射的指令。
突然间,不知从哪传来一声枪响,汉军们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将手指重重按下去。
“砰”!
郑宝利闭上眼睛,身旁传来连绵的惨叫声。一点温热打在脸上,郑宝利马上睁开眼睛,暗骂自己的软弱。他的双腿还在机械性地迈动,表明自己在做这一轮齐射中毫发无损。
右侧的队伍倒下二十多人,第一连的排面瞬间稀疏不少
。立即,第二排的战士便向前加快脚步,站在同袍生前站着的位置,将第一排的空缺填满。
对面的军阵中传来响亮的喝骂声,站在后排的乌真超哈被驱赶着向前轮换,一排排火绳枪再次举起。
在齐射的枪声响起后,后金军官已经失去了掌控。刚换上来的火枪手几乎立刻开火,随即争先恐后地往长矛兵后方挤去。散乱的白烟弥漫在乌真超哈面前,纷飞的弹雨再次夺走三十余名东江军战士的性命。
第一营的战士们再次补齐第一排的空缺。营队已经自动加快脚步,鼓手一下一下重重敲击在腰鼓上,踏步声愈发急促。在他们面前,还在轮射的乌真超哈们开始陷入慌乱。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不管不顾朝自己走来的东江军,每次射击后造成的空缺都会在几秒后被补满,看上去射击就像毫无效果一样。
被轮换上来的汉军火铳手已经无法后退,后排的人们拼命把他们堵在前方。他们只得一边绝望地看着东江军,一边乱七八糟地往枪口里倒火药,连火药被洒在地上也毫无察觉。握着长矛的汉军止不住地后退,有些人尖叫着向前冲来,有些人不停地回头,生怕错过撤退的命令。
后方的真夷不断挥刀砍杀乌真超哈,勉强止住崩溃的趋势。但他们的努力很快就宣告白费,因为最终的打击已经到来。
“立正!”郑宝利大吼道。见到乌真超哈们失去斗志后,他大着胆子向前压近到30米,额外承受了一轮射击。现在,是加倍收回回报的时候了。
“立正!”
“立正!”
各个连排长一起大吼,剩余的近四百名士兵同时停下脚步。战士们涨红着脸,竭尽全力地发出吼声。冲天的杀声响起,四百把步枪同时指向30米外的敌人。在这个距离上,他们甚至能看到乌真超哈们脸上惊恐的表情。
郑宝利高高举起军刀,“开火!”
一阵巨响在战场北面响起。毛文龙、毛承祚,尚可进,杜度,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第一营所在的方向。四百颗铅弹以及十门三磅炮的葡萄弹结成密集的火力网,拦在他们面前的一千多名乌真超哈部瞬间被笼罩其中。如同台风席卷稻田,洪流冲垮堤坝,原先还密密麻麻的汉军转眼间倒下三四排,超过三百人在几秒内被夺走生命,失去生机的躯体如破布一般被掀起。
“全军突击!”
第一营的战士们发出野兽般的吼声,泛着白光的刺刀森林迅速发起冲锋。在冲锋号声中,残余的乌真超哈们像被火焰烘烤的雪堆一样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