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家堡是近些年克莫山脉附近崛起的小家族,家主阳威靖多年深藏不露,道力已达御统境,足矣俯瞰天下道者。他励精图治,盘桓数年,几年前成了单族大长老在外界认的义子,是单京的叔叔,所以整个阳家堡算是半个单族人。阳家堡建在克莫山脉以南,是由三座宏大的殿级建筑群组成,与单族山门隔空相望八十里之遥。
阳威靖至今未娶,若非己故,也不会让张廉光成为自己的绊脚石,他阳威靖还就真的能够好好感受如何做一位称职的父亲。
这天还未亮透,张廉光赶着月亮的光辉风风火火地来到了阳家。
屋子里的阳威靖还在熟睡中,听到了家奴的唤声起得床来,被告知张廉光手持柴刀在门外叫嚣,阳威靖就气得不行,女儿让给了他还这般放肆,真不把他放眼里了?
“这鬼疯子在闹什么?”
家奴一脸苦相:“回家主的话,我问过了,他不肯说,非是叫家主出去见他呐,若非如此,我也不敢打扰家主清梦。”
阳威靖鼻息重重,没来得及披上家奴带来的裘皮,大步赶往家门。
阳家堡大门外,行医的张廉光儒生样,也因连夜赶路,模样狼狈很多,但他还是不停地紧握手中的柴刀,想要以此讨回自己的女儿。
天色还早,阳家堡几名家仆没有驱赶这位敢于在家主面前蹬鼻子的大夫,几人披着单薄的衣裳,打着灯笼散立在门口的石狮旁,没搭理张廉光一句话。
张廉光憋红了脖子才喊道:“阳威靖,你给我出来!”
正巧,阳威靖出现在了大门口,见到此番模样的张廉光,心中顿时预感不好:他都这番模样了,莎儿能好到哪儿去?
已经两个月没瞧见张莎,阳威靖突然闪身到张廉光面前,一把扣住他的脖子,语气阴森道:“张廉光,我把莎儿交给你不是让你带着她吃苦,你最好别在外边儿惹事儿牵连到莎儿,否者我扒了你的皮!”
先才还嚣张的张廉光被阳威靖的气势吓得一哆嗦,他强行镇定下来,阳威靖松开了他脖子问道:“你找我做什么?莎儿她人呢?”
脸部神情霎时变得惨白,张廉光瞪眼反问道:“不是你的人拐走了莎儿!?”
“什么?”阳威靖身躯巨震,一把揪过张廉光衣襟,问道,“莎儿被拐走了!?”
思维急速换转,阳威靖恼怒道:“莎儿不见了你找我要?还有一个月她就回阳家堡住了,难不成是我阳威靖拐了她吗?”
张廉光被气势汹涌的阳威靖说得哑然失笑,他道:“昨天夜里我看你们几个班头鬼鬼祟祟出现在我家附近,莎儿不在了,我不找你要找谁去!?”
阳威靖瞪眼望着张廉光那同样睁得老大的眼睛,知道此事存在误会,随后将张廉光松开,力喝道:“立马叫鲁解颐洪立秦来见我!”
张莎被千鬼带走,张廉光跟阳威靖并不知晓,当晚的鲁洪两位班头追击凌元,只在树林边缘呆了小会儿,之后的事更不知情,此时两人跪在阳家大门被阳威靖一番诘问下,大庭广众之下也没问出个蛛丝马迹。
张廉光愁脸色愁容,得不到有用的线索,两脚蹒跚着走出了阳家大门。
阳威靖在他身后喊着:“张廉光,你往哪儿走?”
张廉光走到来时骑的那匹马前,身回一半,片刻停息又转过身去,想想无果,翻身上了马背,来时张廉光快马加鞭到了阳家堡见不着人,此时只得到湘潭城去找城主帮忙寻人。
天边泛出鱼肚白。
正当自婴孩手指案发起,已过月余,因为城主梁任祝办事之钝,百姓们将城主府周边围得水泄不通,一月下来亦是如此,当张廉光骑着瘦马匆匆赶来之时,街道上城主大门前的百姓还在睡梦中。
案发时,张廉光也曾接待过受伤的小孩儿,来时知道城主门口定是围满了百姓,却不知变得如此颓废,地铺打得到处都是,很多人都在这里住下来啊,因为女儿的事,张廉光心中隐隐有些不妙,别无他法的寻女儿未果,他也不得不求助城主。
“啊,是张大夫啊。”
府门前的百姓中有一人醒来,是一名老者,老者睡眼朦胧地跟张廉光说道:“张大夫到此有何事啊?”
张廉光认得此人,心焦力脆的他叹了一口气,那老者猜测道:“张大夫也是来报案的么?”
张廉光没说话,轻轻点了点头,抬眼瞧着前方的朱漆大门,他跟老者颔首,径直越过他往大门走去。
那老者提醒道:“张大夫啊,有什么事我们大家伙儿可以帮忙的你可别客气,刚刚你女儿进去了,张大夫你再来,家里真是出了什么大事么?”
轻步上得台阶,张廉光的步子定住,他回身惊讶道:“老人家,你是说我女儿进去了?”
那老者一愣,应道:“是啊,带她进去的人,还是前些日子在凤都城门揭穿李方季罪行的女孩,好像是什么帝国公主。”
张廉光神色顿喜,连忙踏步而上,拳头重重敲在朱漆大门上,口中叫喊道:“莎儿啊,你在里边儿吗?!”
朱漆大门厚重,凌澈几人进去后便没反锁,张廉光叫喊了几声没人应答,他又重重敲了几下,喊道:“有人吗,开门啊,我找我的女儿啊!”
几拳的力道将大门敲出一道缝隙,张廉光心抖了抖,奋起全身力道将大门推开,往里头奔去。
在城主府深处的一处内堂,面积偌大,装饰得典雅古朴,内堂四角的柱子被翡翠珠帘遮饰,大堂正南方乃是一处嵌入墙壁的山水,山是大石雕刻而成,其上布满水生植物,水由一旁的水车灌进,滴滴水声在寂静的内堂里来回响动,整座山体在通明的灯火照耀下,莹莹发亮。
堂内光线比往常明亮许多,跪在堂中央的城主府的人有些不适。此时城主府的人除女眷外,包括城主梁任祝全都在这大堂内跪着。
首座之上,分坐星冥帝国公主凌澈与苍灵门少门主林墨,苍灵门青使晋凯秀站林墨身旁,悍匪江道南居然也在其列。不过却还有个小不点张莎畏缩在凌澈身旁,为照顾这个妹妹,凌澈干脆起身让张莎坐首座之上,张莎连忙推辞,却拦不住凌姐姐,只得乖乖坐下。
堂下四十三口人均未敢抬头注视这小插曲,唯独城主梁任祝听得声音熟悉,举头望去,当即大叫道:“大小姐误会,大小姐误会啊,这一切都是误会啊!”
张莎从未见过湘潭城城主,突见此人叫她大小姐,被惊得胆颤,凌澈的手轻轻搭在张莎弱肩上,问道:“梁城主,你知道我们今日找上门来是为何事?就说是误会了?”
梁任祝年岁五十上下,体态有些发福,模样油光,但今日遇到硬茬,神态不免有些窘状,听见质问,他紧张道:“梁某人不知何时犯了大错,能够让大小姐亲自出马,但时才小的收到命令,全城正寻找小姐下落,若小姐真要惩罚小的,也请小的往阳家堡回个信儿,好让家主放心才是啊。”
张莎何时与阳家堡扯上了联系,此话让凌澈不清不楚,张莎却突然道:“阳伯伯他也知道我失踪了吗?不好,一定是爹爹急慌了才会去找阳伯伯的……”
情急之下的张莎说着就起身,想要往门口走,凌澈为张莎安危着想,将之安抚住,说道:“妹妹别急,再过一会儿姐姐就带你回家。”
张莎急色溢于言表,凌澈目光沉稳,让张莎缓缓平复了心境,对梁任祝说道:“梁城主,你在城主位上多少年了?”
梁任祝望了望张莎,脑海有些懵,却依旧回道:“小的在城主之位已有十年。”
凌澈点头道:“十年,很好,那你还记得这十年间你一共处理了多少宗案子?”
梁任祝语塞,这些年来他替阳家堡人卖命,做了派去李家跟凤都曹家的间谍,在俩家游戏之间,做的都是应酬跟如何自保,倒是这管理湘潭城一事,他已有多年没有经手。突然想到什么,梁任祝往身后张望,口中叫道:“花济慈,花师爷你快过来啊!”
听到叫唤的花济慈慌忙从人群微端爬了上来,梁任祝见到此人,问道:“花济慈你说,这些年来我一共处理了多少桩案子?”
花济慈身材瘦小,躬身爬在地上的他瑟瑟发抖,听了城主的问话却回答不上来,梁任祝急破了头皮,见花济慈支支吾吾半天,忍不住挥掌猛扇了花济慈一个耳光,这声响在密闭的大堂内伴随着墙角的流水声回荡。
最容易受惊吓的还是张莎,除凌澈一名女孩之外,来此的全是大老爷们儿,梁任祝的作为将张莎惊得倒吸冷气,凌澈拍了拍她的后背,直言道:“梁城主,你别问了,我来替你回答吧,在过去的十年间,你在位不谋其政的暖和日子是从八年前开始的。”
意识到不好,梁任祝只得朝张莎喊冤:“大小姐一定要救小的啊,小的是家主安插在外界的探子啊,小的这么多年来为阳家堡监视凤城曹家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求求大小姐发发慈悲,救小的一命,小的不想去崄巇山做孤魂野鬼啊!”
张莎对于凌澈姐要做什么,她尚不知晓,但见梁任祝模样苦苦,心生善念,张莎不由得问道:“凌姐姐,梁城主是要被罚吗?”
苍灵门处理事件从来干净利落铁面无私,如今张莎作为凌澈处处关怀的妹妹想要替梁任祝求情,林墨第一时间坐不住,他道:“小丫头,这是大人们的事,你跟你凌姐姐先出去。”
凌澈未排挤叔叔意见,跟张莎说道:“妹妹放心,叔叔他做事向来秉公,不会诬陷谁,你什么都不明白,所以都别管的好,姐姐待在这里闷,跟姐姐出去透透气吧。”
张莎哦了一声,梁任祝竟爬在自己脚跟前,一个劲儿地磕头,直将地砖磕地砰砰直响,口中喊冤道:“大小姐啊,小的可是阳家堡的人啊,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见梁城主模样激动,听得那一声‘见死不救’,猛然间撞开了张莎心间,小丫头拉扯住凌澈衣袖,道:“凌姐姐,就算他这些年对湘潭城毫无建树,可也罪不至死,凌姐姐跟林叔叔能不害他性命么?”
凌澈正眼道:“莎妹妹,这事儿就让叔叔来定夺。”
林墨坐在椅子上摆摆手,道:“罪不至死无可厚非,但湘潭城今后可没姓梁的城主了,梁先生,你赞同吗?”
梁任祝抬眼,也不知是不愿交出城主之位,还是愣神
自己终于可以活命,短时内竟没有说话,张莎听明白了林墨的意思,连忙道:“梁先生,好汉不吃眼前亏,你还是听林叔叔的话吧。”
既然小姐发了话,若是遇到家主,梁任祝这台阶下去得又快又顺,总算有了后备说法,梁任祝深深埋下头去,口中激动道:“小的谨遵小姐教诲!”
这下好了,她跟张莎都不用出去了,凌澈对身边的江道南说道:“江前辈,你有信心将湘潭城打理好吗?”
江道南拱手道:“公主殿下临危受命,草民定不负厚望!”
凌澈嘴角挂笑,母亲的开疆扩土她要打响第一炮,解下腰间金玉宝剑,凌澈凝重道:“江道南听令!”
江道南神色一紧,赶忙单膝跪在凌澈面前,拱手道:“草民在!”
“今后湘潭城由你江道南做城主要职,属我星冥帝国唯一外界城镇,官拜五品,授予你本宫的随身佩剑金玉,以彰显国威!”
江道南接下凌澈手中金玉宝剑,恭敬道:“草民领命!谢公主殿下!”
“起来吧。”
江道南起身后,凌澈补充道:“对了,这间城主府今后就是你的府邸,除了梁任祝外,其他人你看着办。”
江道南颔首回了一声是。
“莎儿你在哪儿啊!?”
大门外隐隐传来爹爹的叫喊声,张莎耳尖,一听便知是谁,忍不住惊呼道:“爹!”
凌澈也听出来者是谁,带着张莎出了大堂。
女儿失踪的事将张廉光的心重重压着,没想自己能在这里得知女儿的消息,张廉光盲目地在城主府寻人许久,一路叫喊着始终不见一人,正当他使出全力喊道:“有人吗?出来啊!”
张廉光隐约听见女儿的回应:“爹……爹……”
丫头张莎体弱,底气本就不足,路上跑着喊出的声音更显微弱。张廉光愣神杵在原地许久,还以为自己幻听,不停转身寻找女儿的叫喊出自哪个方位,却突然见到女儿在前方的拱门跑了出来。
张廉光望眼欲穿,张莎跑到张廉光面前将他抱住,嘤嘤地哭了起来。
毕竟是大人,张廉光见到了女儿心头终是宽松,两手掌住女儿肩头,推开来上下打量着,口中关心道:“怎么?莎儿伤着哪儿了吗?”
见父亲担心,张莎一个劲儿地摇头,再次将父亲环抱着,道:“没有没有,莎儿没有伤着,莎儿只是很想念父亲。”
凌澈跟在张莎身后,见到父女俩团聚,神情淡淡着,心头正开心。张廉光的目光注意到凌澈,只听凌澈对他说道:“张大夫,昨夜将莎妹妹带走,没能给你打声招呼,心头实在歉意,还望大人不记小人过。”
“原来是凌澈姑娘带走了莎儿,可真是急坏我了,我还以为莎儿被坏人绑走了。”
轻抚着怀中的女儿,张廉光对凌澈突兀举止没有责怪,轻呼一口浊气,他的神情还未完全安定。
怀中张莎悄悄回头,朝着凌澈吐了吐舌头,暗示着幸好有姐姐及时出面,不然却要她如何跟父亲撒谎,她可不愿将心底最隐私的秘密说出来。
凌澈道:“莎妹妹跟张大叔回去吧,姐姐还有些事物要忙,就不送了。”
见凌澈要走,张莎一急,从父亲怀里走出来,她还不知凌元的伤势到底如何,这般分开,她又将怎么得知?
看着妹妹的委屈脸色,凌澈笑着从怀中摸出一把匕首,递给张莎说道:“姐姐很感谢莎妹妹能够治好小元的风寒,想把这匕首送给你。”
张莎心中失落,脚下不由地走向凌澈,她并不在意凌澈送不送礼物给自己,心里好似都空了一般,接到这礼物之后想必今后难以见面,与凌澈姐姐相距不过五六丈,张莎走了许久,当她低头站在凌澈面前时,凌澈将匕首伸到她面前,小声道:“小元的病没有大碍,莎妹妹可不要担心,今后姐姐会常来看莎妹妹,莎妹妹也不要太想念姐姐了。”
“真的吗?”张莎的喜悦从她的眼睛里跑了出来,抬头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问道,“姐姐以后会常来找我吗?”
凌澈托起张莎的小手,将匕首递上,道:“那是当然,莎妹妹勤劳刻苦,今后想必在医术上将超越张大叔,说不准姐姐还要拜托莎妹妹好些事呢。”
张莎握住那把精致黑金匕首,失口道:“那我也会见到凌公子吗?”话已出口自知失言,张莎羞红了脸颊。
凌澈笑道:“当然了,小元让千鬼叔叔送回星冥去了,等小元在宫中养好了伤势,莎妹妹今后会碰见小元的。”
轻轻哦了一声,张莎没敢再瞧凌澈,将那匕首护在胸前,转身埋着头往父亲走去。
目送着张莎离开,凌澈目光越过张莎,微微示意前方的张廉光,转身从之前的拱门拐进了城主府的深处。
可时势造人,自凌澈离开湘潭城后,身为公主的她公务缠身,就连自己的终身大事都没有安排好,所以根本没有空来找这位她亲口许诺过的妹妹。
未来几年里,一次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