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简的决断
加德纳夫人一碰到有适当的机会和伊丽莎白单独谈话,总是善意地对外甥女进行忠告,把心里话老老实实讲出来,然后又接下去说:“你是个非常懂事的孩子,丽萃,你不至于因为人家劝你谈恋爱要当心,你就偏偏要谈,因此我才敢向你说个明白。说正经话,你千万要小心。和这种没有财产作为基础的人谈恋爱,实在非常莽撞,你千万别让自己堕入情网,也不要费尽心机使他堕入情网。我并不是说他的坏话——他倒是个再有趣不过的青年;要是他得到了他应当得到的那份财产,那我就会觉得你这门亲事再好也没有了。事实既是如此,你大可不必再对他想入非非。你很聪明,我们都希望你不要辜负了自己的聪明。我知道你父亲信任你品行好,又有决断,你切不可叫他失望。”
“亲爱的舅妈,你真是郑重其事。”
“是呀,我希望你也能够郑重其事。”
“哦,你不用着急。我自己会当心,也会当心威克汉姆先生。只要我避免得了,我决不会让他与我谈恋爱。”
“伊丽莎白,你这话可就不郑重其事了。”
“请原谅。让我重新讲讲看。目前我可并没有爱上威克汉姆先生,我的确没有。不过,在我所看见的人当中,他的确是最可爱的一个,任谁也比不上他。如果他真会爱上我……我相信他还是不要爱上我的好。我看出了这件事很莽撞。哦,达西先生那么可恶!父亲这样器重我,真是我最大的荣幸,我要是辜负了他,一定会觉得遗憾。可是我父亲对威克汉姆也有成见。亲爱的舅妈,总而言之,我决不愿意让你们任何人为了我而不快活。不过,青年人一旦爱上了什么人,决不会因为暂时没有钱就肯撒手。如果我也被人家打动了心,我又怎能免俗?甚至我又怎么知道拒绝他是不是上策?因此,我只能答应你不仓促决定就是了。我决不会一下子就认为我自己是他最中意的人。我虽然和他来往,可是决不会存这种心思。总而言之,我一定尽力而为。”
“如果你不让他来得这么勤,也许会好些,至少你不必提醒你母亲邀请他来。”
伊丽莎白羞怯地笑笑说:“就像我那天的做法一样,的确,最好是不要那样。可是你也不要以为他是一直来得这么勤。这个星期主要是为了你才常常请他来的。你知道这是妈妈的主意,她总以为想出最聪明的办法去应付的。我希望这一下您总该满意了吧。”
舅妈告诉她说,这一下满意了。伊丽莎白谢谢她好心的指示,于是二人就分别了——在这种问题上给人家出主意而没受抱怨,这可算一个稀罕的例子。
加德纳夫妇和简刚刚离开了赫特福德郡,柯林斯先生就回到赫特福德郡。他住在卢卡斯家里,因此本耐特夫人终于死了心,认定这门亲事是免不了的,甚至还几次三番恶意地说:“但愿他们会幸福吧。”
星期四就是佳期,卢卡斯小姐星期三到本耐特家来辞行。当夏洛蒂起身告别的时候,伊丽莎白一方面因为母亲那些阴阳怪气的吉利话而不好意思,另一方面自己也确实有些言不由衷,不由地送她走出房门。下楼梯的时候,夏洛蒂说:“我相信你一定会常常给我写信的,伊丽莎白。”
“这你放心好了。”
“我还要你赏个脸。你愿意来看看我吗?”
“我希望我们能够常常在赫特福德郡见面。”
“我可能暂时不会离开肯特郡。还是答应我上汉斯福来吧。”
伊丽莎白虽然预料到这种拜望不会有什么乐趣,可也没法推辞。
夏洛蒂又说:“我的父母三月里要到我那儿去,我希望你和他们一起来。真的,伊丽莎白,我一定像欢迎他们一样地欢迎你。”
结婚完毕,新
郎新娘从教堂门口直接动身前往肯特郡,大家总是照例你一句我一句地要说上许多话。
不久,伊丽莎白就收到了她朋友的来信,从此她们俩的通信便极其正常,极其频繁!不过,要像从前一样地畅所欲言、毫无顾忌,那可办不到了。伊丽莎白每逢写信给她,都免不了想到过去那种推心置腹的快慰已经成为陈迹;虽说她也下定决心,不要把通信疏懒下来,可是那与其说是为了目前的友谊,倒不如说是为了过去的交情。她与夏洛蒂开始的几封信都盼望得很迫切,那完全是出于一种好奇心,伊丽莎白想要知道夏洛蒂所说的话,处处都和她自己所预料的完全一样。夏洛蒂的信充满了愉快的情调,讲到一件事总要赞美一句,好像她真有说不尽的快慰,包括住宅、家具、邻居、道路,样样都叫她称心,凯瑟琳夫人待人接物又是那么友善、那么亲切。她只不过把柯林斯先生所夸耀的汉斯福和罗新斯的面貌,说得更加委婉一些罢了。伊丽莎白觉得,一定要等到亲自去那儿拜访,才能了解真实情况。
简早已来了一封短信给伊丽莎白,信上说,她已经平安抵达伦敦。伊丽莎白希望她下次来信能够讲一些有关彬格莱家的事儿。
第二封信让她等得格外焦急,可是总算没有白等。信上说,她已经进城一个星期,既没有看见卡罗琳,也没有收到卡罗琳的信。她只得认为她上次从朗布恩给卡罗琳的那封信,一定是在路上失落了。
她接下去写:
明天舅妈要到那个地区去,我想趁这个机会到格鲁斯汶纳街去登门拜访一下。
简拜访过彬格莱小姐并且和她见过面以后,又写了一封信来。她写道:
我觉得卡罗琳精神不太好,可是她见到我却很高兴,而且怪我这次到伦敦来事先没有通知她一下。我果然没有猜错,我上次给她写的那封信,她真的没有收到。我当然问起她们的兄弟,据说他近况很好,不过与达西先生过从太密,以致姐妹兄弟很少有机会见面。我这一次拜望的时间并不太久,因为卡罗琳和赫斯特夫人都要出去。也许她们马上就会到我这儿来看我。
伊丽莎白读着这封信,不由地摇头。她相信除非有什么偶然的机会,彬格莱先生决不会知道简到了伦敦。
四个星期过去了,简还没有见到彬格莱先生的影子。她竭力宽慰自己说,她并没有因此而觉得难受;可是彬格莱小姐的冷淡无情,她到底看明白了。她每天上午都在家里等彬格莱小姐,一直白等了两个星期,每天晚上都替彬格莱小姐编造一个借口,最后那位贵客总算登门了,可是只待了片刻工夫便告辞而去,而且她的态度与之前也判若两人,简觉得再不能自己骗自己了。她把这一次的情形写了封信告诉她妹妹,从这封信里可以看出她当时的心情……
我最最亲爱的丽萃妹妹:
现在我不得不承认,彬格莱小姐对我的关注完全是骗我的。我相信你的见解比我高明,而且你看到我伤心,还会颇为得意。
亲爱的妹妹,虽然如今事实已经证明你的看法是对的,可是我如果从她过去的态度来看,我依旧认为,我对她的信任以及你对她的怀疑,同样都是合情合理,请你不要认为我固执。我到现在还不明白她从前为什么要跟我要好。如果再有同样的情况发生,我相信我还会受到欺骗。
卡罗琳一直到昨天才来看我,她未来以前不曾给我只言片语的信息,而到来之后又显出十分不乐意的样子。她只是照例敷衍了我一句,说是没有早日来看我,很是抱歉,此外根本就没有提起她想要再见见我的话,她在种种方面都前后判若两人。因此,当她临走的时候,我就下定决心和她断绝来往,虽说我禁不住要怪她,可是我又可怜她。只怪她当初不该对我另眼看待。我可以问心
无愧地说,我和她的交情都是由她主动一步一步发展起来的。可是我可怜她,因为她一定会感觉到自己做错了,我断定她采取这种态度,完全是由于为她哥哥担心的缘故。我用不着为自己再解释下去了。虽然我们知道这种担心完全不必要,不过,如果她当真这样担心,那就足以说明她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了。既然他确实值得他妹妹珍惜,那么不管她替他担忧什么,那也是合情合理的。不过,我真弄不懂她现在还要有什么顾虑,如果他当真有心于我,我们早就见面了。
听她的口气,我肯定他是知道我在伦敦的。然而,从她谈话的态度看来,就好像她铁定他是真的倾心于达西小姐似的。这真让我弄不明白!如果我大胆地说一句刻薄的断语,我真忍不住要说,其中一定大有蹊跷。可是我一定会竭力打消一切痛苦的念头,只去想一些能使我高兴的事——譬如想想你的亲切以及亲爱的舅父舅妈对我始终如一的关爱。希望很快就收到你的信。
彬格莱小姐说起他再也不会回到尼日斐庄园来,说他打算放弃那幢房子,可是说得并不怎么肯定。我们最好不必再提起这件事。你从汉斯福我们那些朋友那儿听到了许多令人愉快的事,这使我很高兴。请你跟威廉爵士和玛丽亚一起去看看他们吧。我相信你在那里一定会过得很舒适的。
你的姐姐
这封信让伊丽莎白有些难受。不过,一想到简从此不会再受到他们的欺蒙,至少不会再受到那个妹妹的欺蒙,她又高兴起来了。她现在已经放弃了对她那位兄弟的一切期望,她甚至根本不希望与他重修旧好。她越想越看不起他,她倒真的希望他早日和达西先生的妹妹结婚,因为按照威克汉姆说来,那位小姐往后一定会让他后悔,后悔当初不该把本来的意中人丢了,这一方面算是给他一种惩罚,另一方面也可能有利于简。
大约就在这时候,加德纳夫人又把上次伊丽莎白答应过怎样对待威克汉姆的事向伊丽莎白提醒了一下,并且问起最近的情况如何。伊丽莎白回信上所说的话,虽然自己颇不满意,可是舅妈听了却很满意。
原来,威克汉姆对她显著的好感已经消失,他对她的殷勤也已经过去——他爱上了别人了。伊丽莎白很留心地看出了这一切,可是她虽然看出了这一切,在信上也写到这些,却并没有感到什么痛苦,她只不过稍许有些感慨。她想,如果她有些财产,早就成为他唯一的意中人了——想到这里,她的虚荣心也就得到了满足。以他现在所倾倒的那位姑娘来说,她的最显著的魅力就是可以让他获得一万英镑的意外巨款。不过,伊丽莎白对自己这件事,也许不如上次对夏洛蒂的事情看得那么清楚,因此并没有因为威克汉姆追求物质享受而埋怨他,她反而认为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她也想象到他遗弃她一定颇费踌躇,可又觉得这对于双方都是一种既聪明而又理想的办法,并且诚心诚意地祝他幸福。她把这一切都对加德纳夫人说了。
叙述了这些事以后,她接下去这样写道:
亲爱的舅妈,我现在深深相信,我根本没有怎样爱他,如果我当真有了这种纯洁而崇高的感情,那我现在一听到他的名字都会觉得讨厌,并且希望他倒大霉。可是,我情绪上不仅对他没有一些芥蒂,甚至对金小姐也毫无成见。我根本不觉得恨她,并且非常愿意把她看做一个很好的姑娘。这件事完全算不上恋爱。我的小心提防并没有白费,如果我疯狂地恋着他,亲友们就一定会把我当成一个更有趣的话柄了。我决不因为人家不十分器重我而感到遗憾。太受人器重有时候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凯蒂和丽迪雅对他的缺点计较得比我厉害。她们在人情世故方面还幼稚得很,还不懂得这样一个有失体统的信条:美少年和凡夫俗子一样,也得有饭吃,有衣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