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林寺玉佛楼原来叫玉佛殿,是东林寺藏经阁所在。
大梁崇佛,皇家子弟经常入寺礼佛,萧绎自然也不例外。
他从小刻苦读书,一场重病夺去了他一半光明,他曾经因此失落过很久很久……
直到有一天,他忽然明白,他依然可以流芳百世,名扬千古,方法便是成为一代文坛巨匠。
此后他开始疯狂收集前朝孤本,越发勤奋苦读,年纪轻轻便已经博通经史,遍览诸子百家,自号金楼子。
如今,他自负自己已是不输昔年竹林七贤、竞陵八友般的文人雅士。
藏经阁乃是佛寺中典藏佛经之地,玉佛殿三字在他看来却少了些许文华之气,他便随口改称为玉佛楼……
玉佛楼后,有一眼清泉,泉水清澈见底,一年四季不涸,名唤聪明泉。
聪明泉原称古龙泉,相传慧远和尚初到庐山,拟择地建寺,但不知何处为好。于是他在此以杖叩地,说道:“若可居,当使朽壤抽泉”,言毕,清泉果然涌出。
其后江州遭遇大旱之年,慧远和尚便在泉边诵念《龙华经》以祈甘霖降世,忽见神蛇腾泉而出,随后大雨倾盆而下,此即古龙泉泉名之由来。
有一次,江州刺史殷仲堪来寺与慧远谈论《易经》于泉旁,殷仲堪博学善辩,口若悬河。
慧远和尚非常钦佩他的口才,于是说:将军之辩,如此泉涌,君侯聪明,若斯泉矣!”,从此古龙泉改称聪明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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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黄昏,谢循父子二人安顿好后,便被萧绎邀请往聪明泉一聚。
聪明泉上有一四角亭子,亭子四周遍植茶树,再往后便是大片的翠竹林和郁郁青山。
亭内中央便是一方泉池,角落里置有一张石头几案,几案四周又散布着数颗大石,那石头面上光滑平整,众人于是便各自挑拣了一块石头入座。
萧绎、郗月早已提前来到亭内等候,谢循父子落座,承远方丈亲自为几位贵客奉上香茗,又呈上一方木盒,盒中几个格子内分别盛有颜色各异的不知名碎末。
谢迁大惑不解,寻思:莫非这时候喝茶还有调料?
只见萧绎不知何时从身上摸出一只勺子来,对谢迁笑道:“子歌,来东林寺怎可不尝尝慧远大师昔年亲手栽下的好茶?”
谢迁留神看去,但见那勺子晶莹剔透,一看便是上好的冰种白玉琢磨而成,暗道:“看来古代贵族还是很讲究生活品质啊!”
谈笑间,萧绎亲自为众人加上“调料”,谢循浅尝一口后赞不绝口:“果然好茶也!”
谢迁当即有样学样,茶水入口,差点没一口喷出,茶叶里面怎么还加了生姜和盐?
郗月见他神情古怪,忍不住出声问道:“子歌可是喝不惯中原的茶水?”
这些天一路同行,二人虽然交往甚少,她从阿碧口中也大概知道了谢迁的身世来历,加上每日里听他说那八部天龙的故事,心中自然
而然的对他亲近非常。
谢循闻言老脸一红,忙对谢迁板着脸道:“子歌切不可在王爷、公主面前失了礼数。”
谢迁尴尬一笑,“义父,孩儿此前见你饮茶倒没见过加料这般饮法,一时好奇而已。”
谢循心下哑然,只得尴尬说道:“却是为父忘了教你了,南疆荒僻我等自然不能这般讲究,倘若以茶奉客,加入姜、盐自然更好。”
萧绎不禁赞道:“想不到谢公这般俭朴,着实教本王惭愧不已。”
谢迁不想义父难堪,当即笑道:“王爷,在那海外异域,饮茶已然成了一种文化,虽有禅茶一味的寓意,不过过程繁琐讲究,相比之下,王爷实在过谦了。”
“禅茶一味?”萧绎顿时来了兴趣,忙问,“那海外异域之人也知饮茶?本王倒是孤陋寡闻了,子歌快快说来听听。”
郗月心中有些想笑,柔声说道:“子歌,郗月也想听听那海外异域是如何饮茶的。”
谢迁往谢循投去征询的目光,只见义父只顾埋首品茶,仿佛全然没听见他方才说的话。
这是让我自由发挥的节奏?看来义父对湘东王似乎颇有好感。
他想了想,便将后世茶道缓缓道来:
“十方无影像,六道绝形踪。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一著高一著,一步阔一步。坐断佛祖关,迷却来时路。
那海外异域认为‘禅’便是静虑思修,是心悟,是一种境界。
寂静而具审虑之用者,故谓之静虑。
而‘茶’是世间的灵芽,与‘禅’相似之处,二者皆有正、清、和、雅之格调,这便是‘禅茶一味’说法的由来。”
谢迁说得口渴,一时间忘了茶水中加了姜盐,猛灌一口后满脸哭笑不得的神情,教人看得忍俊不禁。
萧绎听他起首的那首诗后便满心雀跃,心想今日好不容易遇到个颇有才学的家伙,定要互为切磋一番才行。
他向来自负文采风流,听谢迁这一通说下来,似乎那海外异域饮茶的格调竟然丝毫不下于中原。
此前又见他诗词歌赋,寓言经典皆信手拈来,心中顿起较量之意。
萧绎浅尝一口茶水后,淡然道:“至尊向来崇佛,大乘佛法中龙树提婆中观一脉盛行北地,慧远大师在我大梁又开净土一宗,我却从未听闻佛心宗。”
郗月闻言心知萧绎又起争强好胜之心,微摇了摇头朝他递去颇有深意的眼神。
萧绎心中顿时大为不快:阿月与我分别不久,便处处为这姓谢的考虑,莫不是已然钟情于他?
谢循心中却暗自焦急:至尊向来厚待宗室举国皆知,子歌莫要言语冲撞了湘东王才好……
谢迁自然能感觉出萧绎话语中的锋芒,当即笑道:“王爷所言甚是,尚未出现的宗门自然不值一提,呵呵呵。”
萧绎只道他知难而退,心中颇有些失望:世人皆畏惧皇家威严,谢子歌虽胸有才学,亦难免俗,唉……
谢迁
眼见气氛较为尴尬,想要提前告辞离去。
忽见郗月公主眼中似有挽留之意,心下不忍,当即转移话题:“其实,在我看来,品茶与饮酒实有相似之处,都讲究个心情。
正所谓茶亦醉人何须酒,书自香我何须花?酒不醉人人自醉,花不迷人人自迷。
他顿了顿又道:“不如这样吧,那海外异域饮茶之法虽然难比中原,却也不失异域风情。
我见寺中有许多茶树,不如今夜便教诸位感受下那异域的禅茶风情,如何?”
郗月听他这么说,顿时眼中神采奕奕,温婉一笑,“子歌此言正合我意,可需要我帮忙?”
萧绎正想出声拦阻,谢迁却道:“如此便有劳公主了,或许在下这饮茶之法日后能对公主的身子大大有益。”
他又对萧绎坦然一笑,“在下并非戏言,王爷不会反对吧?便只片刻即可,您与义父稍候便能一同品鉴异域风情。”
既然对郗月病体有益,萧绎自然不好再说什么,当即笑道:“那便有劳子歌了。”
郗月满心欢喜,起身便即跟随谢迁离去。
谢迁刻意放慢了脚步,领着她来到聪明泉后的茶树林中。
天色渐渐黯淡下来,初冬之时,江州夜间气温已经较为寒冷。四下里静悄悄的,远处大雄宝殿内隐约传来诵经木鱼之声。
两人一路无言,待到离开亭中二人视线范围后,郗月忽然低声说道:“子歌,七官向来自负才华争强好胜,心地却不坏。
方才他定是意气用事一时失言,你莫放在心上。”
谢迁听得心中一暖,朝她涩然一笑,“在下只不过是一个入世小和尚,公主言重了。”
忽然间想起远去大魏的云芷若,又想起媞雅和阿奴,心中不由得阵阵难过,苦笑道:“不瞒公主,在下已然害得几位好女子为我浪迹天涯,恐怕我确实是不祥之人……”
郗月感受到眼前男子的寂寞寥落,忽地心中微微一痛:他自小便是无父无母的孤苦之人,平日里看似浪荡不羁,实则却是至情至性之人,此刻,他心中定是在思念佳人吧?
她心念一转,当即促狭一笑,随后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颜,“和尚又如何?你那八部天龙中的八戒和尚,我猜定会与那西夏公主发生一段情缘,此后一生平安喜乐,我猜得可对?”
谢迁自然明白她的心意,心中又是一阵感动,笑道:“公主,虽然你说得不差,不过那毕竟只是成人童话,现实却是很残酷。
好比你我二人,如今性命尚且难以自保,哪里还有能力去追求幸福的生活。”
郗月瞬间红晕上脸,心道:“你将我与你比作那八戒与西夏公主,这如何可以……”
她虽然从未这么想过,不过心底却又涌出一丝异样的感觉,那感觉说不清道不明,一时间呆立于茶树丛中,痴痴出神忘了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