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大魏,北方军事重镇沃野镇的荒原之上。
破六韩拔陵正在牧羊,十月的沃野草色枯黄、天高云淡。
天气已经颇为寒冷,单薄破旧的衣衫却难掩他俊逸挺拔的身形,他金色的头发在寒风中纷乱飞扬,蓝宝石般的双眸中折射出坚定不屈的灵魂。
他是匈奴单于的后裔,且拥有白种人的血统,雕塑般的五官、浓密黑短的胡茬让这本已英俊不凡的青年男子更显阳刚。
“破六——”
不远处一人一骑飞驰而来,马上之人身手矫健、马术精湛。
待到近前,只见那青年男子猛地一拉缰绳,身形顺势腾身而起,稳稳地落在了破六韩拔陵身前数尺开外。
看清来人后,破六韩拔陵眼中浮现出一丝温暖的笑意,轻吐掉嚼在口中的马尾巴草,他抱臂笑道:“孔雀,马术不错,有长进。”
那叫孔雀的青年男子身长八尺,体格彪悍壮实,肤色异常白皙。闻言咧嘴笑了笑,露出满口雪白齐整的牙齿。
“破六,我刚收到消息,怀荒镇兵民缺粮,半月前聚众攻杀了镇将于景。”孔雀说完满脸期待地看着破六韩拔陵,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
“比我想象中来得早了些。”破六韩拔陵眸中惊诧之色一闪而过,瞬间又恢复最初的淡然,仿佛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他们不反的话早晚也得饿死,与其饿死倒不如拼死一搏。”
孔雀脸现惊喜之色,四下张望一眼后凑上前去低声说道:“你说咱们要不要也趁机……”
“不妥,不到快饿死之时,沃野镇民是不敢反叛朝廷的。”破六韩拔陵摇首及时制止了孔雀的浮想联翩,目光穿透远方地平线仿佛低声自语,“怀荒镇与我们不同,今次若不是柔然人南下抢了他们储备过冬的粮食,于景那蠢货又不肯开仓放粮接济镇民,他们未必敢反。”
“这可不一定!”孔雀脸上露出忿闷之色,猛吐了口唾沫后音量瞬间拔高了几分,“别人我不知道,反正这样每日忍饥挨饿的日子我是一天也不愿过下去了。”
“该来的总会来,急什么?”破六微笑着看了孔雀一眼,一字一顿地说道,“拓跋鲜卑总有血债血偿的那一天。”
孔雀仰躺在松软的草地上,望着头顶上空的蓝天白云怔怔出神,良久轻声自语:“破六,等你带领族人起兵之时,你便是我的破六汗。”
“不好,我想做真王。”
破六韩拔陵在孔雀身旁坐下,深吸了一口气,眼中闪着自信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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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魏怀朔镇,贺拔度拔父子四人同怀朔镇下各部落首领齐聚一堂。
贺拔度拔是大魏龙城男爵,今年四十有余,膝下三子贺拔允、贺拔胜、贺拔岳皆武艺高强,悍勇不凡。
数月前他被谴往大魏京北六军镇之一的怀朔镇任镇将,他心中非常清楚这是个苦差事。
北镇不设
州郡,以镇、戍领民,号为镇民。镇民又被称为“府户”,属于军府,世袭为兵,不得迁移。
拓跋鲜卑建国初年,军队主要是鲜卑拓跋部民,因此作战勇猛,地位较高。
自从孝文帝迁都洛阳之后,实行全面汉化的太和改制,部落兵此后便开始逐步发生分化。迁入河南者为羽林、虎贲、勋贵与士族同列,世守边陲六镇者却反而由“国之肺腑”逐步沦落为镇户、府户,地位身分低下卑微,大不如前。
“诸位皆为我大魏北镇各部首领,世受国恩。如今外有蠕蠕强敌,内有怀荒叛乱,今日某召集大家前来,便是一同商议如何应对眼下的危局。”贺拔度拔满脸肃容,尚未说完,议事堂内嘈杂之声渐次响起。
“贺拔大人,山胡历来在大魏地位卑微,现如今我族人每日连饭都吃不饱,哪还有心思想这些?这平乱不应该是朝廷的事吗?我刘蠡升只不过是区区一介怀朔镇民,大人召集我等前来有作甚?”
说话之人是一中年混血男子,脸上满是不以为然之色。
“说得好!如今洛阳那帮勋贵子弟都称咱们为‘北人’,早已不把咱们放在眼里了。他们每日大鱼大肉有吃有喝,什么时候想过我们这些世代镇守边陲的府户?我看怀荒镇民反得好!就该让这帮孙子看清楚如今的天下都成了什么样子了!”
“住口!袁纥罗,难道你也想造反不成!”贺拔度拔爆喝出身。
“造反?我呸!贺拔大人您是抬举我了,我袁纥罗哪有那本事?我只恨当年我族先辈没早点逃回漠北,不然今日我好歹也是头兵可汗账下的一员大将了呦。”
“袁纥罗,你有种!说得太对了!想当年拓跋鲜卑把我们高车六大部落六七十万人虏来安置在漠南,咱们们老老实实的做牛做马都快两百年了,结果怎么样?这日子是越来越难过!朝廷这般待我等,出事了还想要我等卖命?要我护骨氏一族出力也行,拿出诚意来!”
“不错!我异奇斤氏也一样!陛下在洛阳享福没错,可天子也不能差饿兵不是?”
贺拔度拔虽然此前心中早有预期,依然没想到军镇之下的各部酋领对待朝廷的态度竟然已经到了这般恶劣的情势。
愤怒沮丧之余,他只得无奈的望向同为鲜卑族一脉的宇文部首领,“宇文肱,你意如何?”
那叫宇文肱的中年酋领今日领着四个儿子一同前来议事,眼见议事堂中群雄躁乱,他心中思虑再三后,朝贺拔度拔抱拳一礼:“宇文肱愿领族人听候贺拔大人调遣,今日我族中尚有要事,草民先行一步,告辞!”
宇文肱才出议事堂,即刻对几个儿子肃然道:“颢儿、连儿、洛生,你三人速去联络我宇文部族人来家中见我。阿泰,你年纪尚幼,便随为父一同回家吧。”
“阿耶,孩儿今年已经十七岁了,您老什么时候才能不把我当成小孩子看待?”宇文泰满心不爽低声抗议。
“阿弟,听阿耶的错不了,你还小,再过两年自然是要你小子给哥哥们代劳的。”宇文颢拍了拍四弟的肩膀,三兄弟相视而笑,片刻后拜别父亲各自上
马分驰而去。
“我……你们都看不上我,早晚有一天我宇文泰要让全天下的人都认识我!”宇文泰挥手告别几位哥哥,心中既无奈又沮丧,“兄长们个个文武双全,我连他们都比不过,将来又拿什么去会天下英雄……”
“阿泰,为父知道你自小心思缜密,心性果敢,你几位兄长虽然勇武非常,若论才智却远不及你,走吧。”
宇文肱面带微笑,平静地说着仿佛再平常不过的话语,身旁的宇文泰内心却升起了万丈豪情,仿佛下一刻,他宇文泰便要成为闻名天下的大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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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谢迁一行人马沿着柳江逆流而上行至融水苗寨,魏谧早已领着一众苗寨长老于渡头相迎。
原来谢迁草茎断案之时早有人回报公子行程,长老们于是临时决定改于寨中宴请贵客。
融水苗寨依山傍水,众人沿着弯弯绕绕的山路拾级而上,一路上林间鸟鸣啾啾,空气清新湿润,暴雨过后的山林格外青翠怡人。
行不多时,前方山路渐趋平缓,一排宴席沿石级小道蜿蜒而上直至村落尽头。苗人女子皆身着盛装,满身银饰环佩叮当,巧笑嫣然。待到头前一位女子见到谢迁一行人马的身影,山林间瞬间响起清悦动人的迎客歌:
融水江畔风光秀
苗家迎来好朋友
嘿罗嘿罗嘿罗罗
嘿罗嘿罗嘿罗嘿……
来呀来举起这碗酒
歌声悠悠萦绕吊脚楼
你来唱我来和
醉了山寨诶……醉了好朋友……
魏谧陪在谢迁身侧调侃笑道:“融水苗素来好客,贤弟今日姗姗来迟,怕是这些苗女今日不会轻易放你离去,哈哈哈……”
“魏兄,融水苗家如此盛情,倒教在下受宠若惊了。我听这迎客歌质朴空灵,已然心旷神怡,倘若再有好酒佐餐,人生若此夫复何求?”
这歌声饱含热情愉悦,谢迁听后沮丧的心情一扫而空。恰在这时,一位苗族青年男子走上前来高举起手中牛角杯继续唱道:
举起这杯苗山酒
把情义高高诶
高高举过头
呀依呀依也
诶嘿喝了这碗酒
吃鱼摆古无忧愁……
谢迁双手郑重地接过牛角酒,仰脖一饮而尽。
张灵宝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旁,“谢兄,小女子先行前往寨中告知我阿兄前来为你接风洗尘。”礼毕当先自行离去。
谢迁尚未反应过来,这绿衣女子已然隐身于众多苗女之中悄然远去。
“魏兄,张灵兄弟这妹子可已许人?你看她与小弟我的护卫流风可还般配?”
魏谧老脸一红,尴尬不已,“流风公子文武兼备、人品出众……灵宝虽未许人,不过此事怕是……怕是不妥啊。”
“哈哈,魏兄,我与你说笑的,奚流风早已有了意中之人。”谢迁眼见魏谧神色古怪,心中窃笑不已:张灵兄妹二人定有古怪,当我眼瞎吗?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