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舍内,王妙容小心翼翼地取出钟无尚临别时赠与的竹管,双手轻颤不已。
屋外大雨滂沱,风声呼号,后院竹林被大风刮得哗哗作响,雨声、风声夹杂着不时的电闪雷鸣之声淹没了这荒僻的融水小驿。
一盏昏暗的油灯散发着微弱的暖黄色光芒,给这雨夜中的暗室带来些许温馨。
谢迁躺在榻上,艰难笑道:“妙容,你也太小瞧我了,左右不过是只蚂蚁。
此刻我只想求活,因为有你、有阿奴,生命变得如此美好。”
此前王妙容陪他回传舍途中,心中便一直纠结今夜该如何度过,是去奚兰处歇宿还是回马车中?
她正纠结间,谢迁突然再次血气上涌、身感不适,经脉内的气息较此前更为紊乱,不得已之下,二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钟无尚留下的玄蚼。
半指长的一只巨型蚂蚁爬上谢迁的腕脉……
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那通体乌黑发亮的玄蚼竟然啃噬起他腕上的血肉来。
谢迁痛得轻哼出声,不过片刻功夫已是满头大汗。
王妙容轻握着他的手掌,眼中满是关切。
玄蚼的颜色逐渐由乌黑转为暗红,转眼间躯体竟比初时大了不少,隐约有血色在它体内翻滚涌动。
又过片刻,钻心般的疼痛阵阵袭来,谢迁渐觉手脚麻木,胸中却似有万千蚂蚁在体内啃噬。
他脸红耳赤、痛楚不堪,忍不住恨声骂道:“天杀的逍遥老贼,我谢迁来日有机会定要让他也尝尝这万蚁钻心之痛!”
王妙容眼见他如此痛苦却无能为力,心中难过到了极点,只能以凉水浸湿布巾反复擦拭他额上不断冒出的汗珠。
不过盏茶功夫,谢迁全身肤色渐渐泛红,眼瞳之中血色一片,他强忍着不发出声来,口角却再次溢出了少许鲜血。
王妙容惊慌失措,俯身轻呼:“谢郎,你可还好?”
谢迁脸上肌肉不停颤抖,他紧咬牙关无法出声,眼中却勉力挤出一丝微笑。
王妙容看在眼里,心中更是痛楚难当,泪珠颗颗滑落脸颊……
这无边痛楚持续了整整半个时辰,谢迁终于在昏昏沉沉中睡去。
五更时分,他再次醒来,心中忽然生起强烈的情欲。
谢迁哭笑不得,心中直把钟无尚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难怪那日这老贼吞吞吐吐,原来以玄蚼疗伤固脉,除了身体痛苦不堪,竟然还有这副作用,这老家伙真是该死啊!
望着身畔困乏过度早已熟睡过去的王妙容,谢迁只觉眼前这女子仿佛不着寸履。
他数次忍不住想伸手将身侧那玉人搂在怀中恣意妄为,终究以极大的忍耐力克制住了心魔:
妙容待我情深义重,我若坏她清白,万一这伤势医治不好,岂非又毁了一个世间好女子的终身幸福?此事万万不可。
他前世饱经磨难,心性坚韧顽强,骨子里一直对自己有股狠劲。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原来那玄蚼最令人痛苦不堪的不是疼痛,
而是那如潮水般澎湃汹涌的情欲。
王妙容并未睡着,此前谢迁昏睡之时她已从脉象中觉察出了异样。
她精通医理,略一思忖当即明白了个中缘由:这玄蚼十有八九能催人情欲,子歌今夜又喝了大补的百花蛇血……
万幸今夜未给他服用九色鹿茸,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她能清晰的感觉到谢迁此刻的状况,王妙容心中既害怕又忐忑,羞急欲哭。
正心急如焚间,忽听身畔谢迁轻叹了口气,口中低声自语:“沧海月明珠有泪,清月云出剑无声……
芷儿,倘若我能安然度过这一劫,你我便隐匿江湖,从此不再踏足人间,或许这样对大家都好,唉……”
王妙容听闻此声伤心不已:“谢郎心中果然早已有了一位生死不渝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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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谢迁被一阵纷乱嘈杂的吵闹声惊醒,身旁早已不见了王妙容的身影。
他深吸了口气,昨夜的痛楚不知何时已经消失无踪,全身上下竟感觉轻松了不少。
这吵闹声越来越大,他匆忙起身出门来到二楼的廊道上,远远地望见楼下驿庭内两拨人马正互相推攘吵闹,眼见便要打斗起来。
谢迁大吃一惊,凝神定睛看去,这两拨人马可不就是广信侯府部曲与乐山侯府部曲?
他急忙下楼来到众人近前,驿庭中到处挤满了人,乱哄哄的。
尚未来得及出声询问,只听身前不远处那乐山侯府部曲统领奇布突然大喝出声:
“都给我住手!融水驿的驿马和我乐山侯府的战马昨夜皆被贼人盗走,这贼人定然昨夜便藏身于江岸码头饮宴众人之中。
此事关系重大,昨夜码头上的筵席乃是上虞侯之子谢子歌摆下,我家侯爷说了:
谢公子必须赔偿乐山侯府战马五十匹,融水邮驿众驿丁看管不力、罪责难逃,我家侯爷日后定会上报龙州司兵参军追责。”
胡九、龙云大怒,正欲反驳,恰见谢迁到来,胡九急忙上前禀告:
“公子,我等此行的马匹昨夜突然尽数暴毙、死因不明,流风公子和楚氏兄弟已分头前往探查。”
龙云忿忿道:“公子,此事定是乐山侯所为!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情?
定是他差手下趁着昨夜暴雨我等酒醉不醒之时,毒杀了我等的马匹。这贼子还敢恶人先告状,实在可恨!”
谢迁看着二人愕然半晌,自责道:“此事怪我,昨夜光想着让大家伙痛快畅饮一番,不想竟被这奸人找了个机会祸害我等,嗯……待我好生想想。”
便在这时,萧正则身着一袭黑袍悠然自得地来到了驿庭之中,他身后的刘昭眼圈乌黑一片,满脸忧色、愁眉不展。
萧正则冷着脸向奇布稍作问询后,大声喝道:“上虞侯何在?此事定要给我乐山侯府一个交代。”声音中满是怒气。
他说完又斜眼瞟了谢迁一眼,冷声道:“谢子歌,我大梁马匹素来昂贵,一匹普通驿马便值万钱。
我侯府中的战马乃是蠕蠕国敬献给至尊的上等良马,每一匹价值两万钱,五十匹战马该赔多少你可有数?”
英苘满脸怒容,断然道:“昨夜码头饮宴英某从始至终都在场,可以证明筵席之上并没有盗马贼人。”
他身后的几个驿丁敢怒不敢言,听英苘这般说急忙跟着点头称是。
“你好大的胆子,言外之意是本公子的下属盗了自家马匹?”萧正则说完掸了掸衣袍,望着脚下满是泥泞的驿庭,皱眉道:
“奇布,将这几个驿奴重责三十大板,就当是本公子替龙州司兵参军管教下属。”
“诺!”
奇布大手一挥,身旁几个乐山侯府部曲大步流星的朝英苘走去。
英苘瞪圆了双眼,怒道:“萧公子,即便你是大梁宗室,也不能视《大梁驿律》如无物,我融水邮驿中人即便有罪责,也轮不到你来管教!”
“我看今日谁能护得了你!奇布,给我往死里打!”说话间萧正则唇角微勾、目光阴冷,盯着谢迁的双眼未曾离开半刻。
陈霸先此前一直默不作声,这时忽然“唰!”的一声抽出了腰间战刀。
他这把战刀与其他广信侯府部曲的短柄铁刀形制大为不同,刀首上有一圆环,乃是一柄几乎要在战场上被淘汰的环首刀。
奇布眼见此人虽是中等身材,给人感觉却异常雄壮威武,满脸络腮大胡更显彪悍霸气,一双丹凤眼中神光奕奕,脸上神情冷峻中暗含杀气。
他急忙喝止了手下,悄然退回到萧正则身旁,轻声道:
“谢子歌一行中除了昨日那武技超群的神箭手,还有两位也是江湖高手,即便眼下这位大胡子也不容小觑。
小的昨夜去江岸码头探查时更见到了几位当世绝顶高手……侯爷,奇某以为,不到万不得已,我等还是……”
萧正则闻言心中不悦,抬眼朝陈霸先上下打量了一番,威胁道:“你可是上虞侯府中人?若然不是,本侯奉劝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
陈霸先抱拳一礼,灿然笑道:“乐山侯言重了,小的不过是广信侯府一个小小的传令兵,哪里敢与侯爷作对?
小的昨夜丢失了战马,此行返回龙州恐怕交不了差,这融水邮驿的驿长和众驿丁乃是重要人证,怎能有闪失?得罪了。”
谢迁见他从容有度、应对得体,心中很是赞赏。
他忽然想起从前听过的一个故事,顷刻间计上心头,朝萧正则拱手笑道:
“四公子,昨夜这贼人如此大胆,竟敢盗取四公子的战马和驿马,更杀害了在下的马匹,如此大罪怎可轻饶?
嗯……在下不才却有一法能找出真凶,不知四公子可敢一试?”
刘昭一听他说有法子能找出真凶,心中瞬间七上八下,忍不住附在萧正则耳畔低声劝道:“谢子歌此人智计过人,四公子万不可意气用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