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
柏龙象和纪古的对话结束之后，整片山林都很安静。
“那人不会跑了吧。”丑姑说道。
“自然没有。”柏龙象挥了挥手。
他身后一个武人抬起一张弓，其上有火，已经一剑射入山林。
箭过处，刀光森寒，这山林中央已经完全被焚毁，而周围则还有很多树木，那些灵气兵士就是隐藏其中，刚刚的火光倒是照出了他们手中的兵刃。
“看来早就隐藏好了。”柏龙象笑道：“这人还真是阴险。”
纪古很自然的坐在一边，说道：“所谓兵不厌诈，倒是龙象先生你想的浅了。”
柏龙象一声嗤笑。
丑姑已经抽出一柄狭长的柳叶刀，架在了纪古脖子上。
“你似乎不是我鬼蛇谷的。”
纪古却一点都不慌乱：“可是姑娘你想啊，我也不是和那叶笙寒一道的啊。”
柏龙象又笑了一声：“你倒是有趣。”
丑姑听到这话就把刀收起。
柏龙象接着说道：“我想你大概是要看看我们两边手段，我倒是突然有了一些少年人的雄心壮志，一时技痒，想要在你面前显露显露。”
纪古眼前一亮：“先生请动手。”
柏龙象挥了挥手。
他手下的灵气兵士竟然也要一千五百之数。
要知道整个飞龙山分兵半数，才也只是一千兵士。
“我算是有些奇遇，在此处寻到一奇怪宝物，原住民称其为‘兵魂’大概就是能够提升一人手头灵气兵士数目的，我吃下之后竟然有千兵——真是晦气，我好像在四方界从未有如此好运过。”柏龙象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在叹气自己若是以兵力制胜会不会胜之不武，
这上千灵气兵士到了密林之前，却不进入。
柏龙象轻轻挥手。
灵气兵士自行分成了八队，相互之间有一定距离，然后又有几人作为其中纽带，连接在一起。
各有自己的作用，却又能够交相呼应。
纪古能够看出阵法的形状，却不是很确定：“这莫非是……”
柏龙象有些自傲，道：“正是，源自伏羲八卦，成八阵，却又相辅相成，融为一阵，所以叫八阵图。”柏龙象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我体悟多年，终于有所顿悟，却一直没有找到我领悟所得的用处，到了此处我才恍然大悟。”
那八阵缓慢的旋转着，只是看着纪古都能体会到其中玄妙，八阵之间关系并不明显，却看起来如同一个整体。
若是在四方杰布出此阵，或许就会风云变化，而纪古若是本身有法力，也能从中领悟出一番道理来。
这阵法，其中真的有玄妙。
纪古轻声道：“兵法，你恍然大悟的事情就是你的领悟可以用来布阵！”
柏龙象却摇了摇头，神色有些失望：“我还以为你是个聪明人，但是却还不够聪明，正所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其中把兵比作了水，那兵是不是还可以是火？又或者兵可以是……法力？”
纪古一愣。
他心中已经飞速思索，这八阵图的样式换到了人体之内，法力经络，似乎也讲得通，甚至——
“老夫或许年纪颇大，命不久矣，客户此种领悟，又可以让老夫把法力重新构建，吸纳灵气，修为扶摇直上谈不上，却可以再延寿几年，成为那天命中人。”
他一声叹息：“小子你还是差点意思。”言语之中多是可惜，就像是和一人下棋，本以为对方棋力对等，却突然发现对方不如自己。
总会有些难受。
“诶……龙象先生如此说，就让我有些难受了，莫非龙象先生想要看末学露一手？”纪古苦笑，他知道张龙祥在激他。
他却不能不上当。
所以他回过头向着丑姑道：“拜托，我只是试阵，可不是对你们心怀不轨什么的，老先生邀请我的，拜托你千万不要用刀砍去我的头。”说完他也不等丑姑回应，已经一招手。
五百兵士凭空出现。
“你倒是厉害，竟然已经有这么多兵力了吗？”柏龙象很是惊奇。
纪古苦笑：“老先生你大概是在数落我人数太少吧。”
毕竟柏龙象手头有一千六百兵，可是纪古手头只有五百人，自然少了很多。
柏龙象嘴上随意的回了句：“没有。”
却已经不言语，阵法就在眼前，他要看看纪古如何破阵。
纪古已经开始冥思苦想，兵士已经召唤而出，却并没有立刻动手。
他在思考，在等待。
所谓阵法就是可以把很多人的力量结合到一起，可是阵法也有区别，有的阵法能够把十个人的力量变成十二个人的，有的则可以变成十五个人的，这种变化其实只是一个概数。
谁能够把所谓力量真的数量化？
唐谦如果是天命修士的五人之力，若是遇到了同是五人之力的夏语冰，是不是两人就可以战平？两人就算是等同？
却又不是这个道理。
阵法也是一样，一个“等同于十五人的阵法”是不是遇到真正的十五个人就会力量等同，遇到二十个人就束手无策？
兵法并不是这样用的。
夏语冰很确定这件事，因为她曾经做过云州洛城捕快，凡人之时闲来无事就会翻看很多书籍，她就知道了传说中有将领，真的可以一人带领数万军，在百万军中来回穿梭，如入无人之境，一个好的阵法，其中玄妙，可以使得百人抵挡万人，虽然不胜，却可不败。
那这百人真的等于万人了吗？也不见得。
夏语冰却真的看到了百人在抵挡万妖。
她已经呆愣当场。
眼前是一座高山，高山之上似乎是悍匪，夏语冰远远望去，那大概是个山寨，其上自然是占山为王的山贼，这些天她见到了不少夺天战场的原住民，所以也不会奇怪。
只是眼前景象，实在让人不寒而栗。
这是一种似鱼非鱼的怪物，看起来明明是鱼的头颅，鱼的腮，身体却很短，双手双腿却又很是细长，双目外凸，嘴巴里全部都是减压力池，看起来有些可怖。
重点在于它们的数量。
太多了。
看起来至少有上万。
明明只来两千妖，为何会有上万鱼？
“这是横公鱼。”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说道。
夏语冰赶忙转身，竟然是一生和尚。
夏语冰一看到一生和尚，双眼泪汪汪的，直接扑了上去。
“你们好像总喜欢不带我！”夏语冰声音带着哭腔，她修为不高，只有金丹，虽然刀法不错，可是一人在这夺天战场却还是险象环生。
之前她在华素问的空间之中也是孤身一人。
“诶，只是没有见到夏姑娘而已。”一生和尚似乎有些手足无措。
夏语冰已经松手，问道：“一生大师，这下面的都是什么？什么横公鱼？”
一生和尚说道：“小僧也只是听说过，听说这种鱼极难死去，而且能够‘夜化为人’，所以才会有现在这幅样子……可是这鱼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四方界，没想到月叶州还有……”一生和尚说到一半，突然不说，他有些为难。
“大师怎么了？”夏语冰奇怪。
一生和尚叹了口气：“至于它的另一个特点，就是‘子嗣颇多’，在四方界中绝迹的原因也是因为‘曾充斥江河，宛如蝗灾’，简而言之……就是能生。”一生和尚眼睛看向了别处，这鱼原来在中州有过一些，只是一两只，然后很快就变成了中州水系之中遍布，再之后中州水系之中除了这鱼以外，甚至再也没有其余妖怪。
太多了。
而且水中没有了它们的吃食，便夜化为人，河流湖泊旁边的村庄就开始遭殃。
再之后是张开通出面，只要到了一处湖泊，就将整个湖泊的水都拉到空中，带着其中的横公鱼，然后焚烧殆尽，湖水变为水汽，升腾而上，再下大雨，湖泊之中水虽然变少，却没有了横公鱼。
全靠张开通一人之力，将整个中州的横公鱼治理殆尽。
再之后其余几州也相继效仿，多人合力，用同样的办法，这横公鱼就此从中州绝迹。
“看样子这横公鱼的气力倒是寻常，估计只有一人之力，但是抵不住数量太多……”一生和尚眉头紧皱。
就算只是一人之力，也太过麻烦了。
“它们围杀之人，只有一种可能。”一生和尚的脸色很差。
夏语冰从未见过一生和尚的脸色这么糟糕。
这上面定然是一位很重要的人物。
夏语冰是正好在这附近，可是一生和尚则是一直北上寻来的。
只有这一处符合。
“上面的人，是卢不为。”一生和尚突然席地而坐：“小僧不知道这群横公鱼到底有没有极限，可是此时此刻我们无法过去，虽然说若是卢不为前辈身死，等于人族断去一臂，可是现在我们也毫无办法。”
他叹气：“横公鱼夜化为人，等到日出，我们便可过去，虽然一定会有妖怪阻隔，却不会如此夸张了。”
夏语冰也明白卢不为的作用，她已经不再是云州那个小捕快了：“若是对方即将冲上山呢？”
一生和尚已经闭上眼睛：“小僧在调息，在休息，若是必须，便要冲阵。”
“哪怕……”夏语冰轻声问道。
“哪怕身死，总比人族断去一臂要轻很多。”一生和尚说道。
一定打不过是一回事，去不去打又是另一回事。
夏语冰听后，竟然也盘膝而坐。
“夏姑娘？”
夏语冰却说笑道：“一臂之事，匹女有责。”
纪古想的也是要断去这阵法一臂。可是阵法却不止有两臂，有的却是八臂。
相互呼应。
“头痛。”纪古琢磨许久，那些灵气兵士只是站在那里，却不入阵。
“哦，你不是纪先生，纪大夫吗？怎么被这阵法拦住了？”丑姑不禁笑道。
柏龙象的厉害，让她自豪。
“诶……你这阵法，却是让人头痛。”纪古承认道：“但是既然见到精妙所在，就不得不试——”
他终于不再思考，光是推算，在夺天战场中没有法力支持是无法推算出这阵法奥妙的，只有大概猜测，然后再让其兵士去试。
“我稍加提醒，这试阵，其实就是送死。”柏龙象突然说道。
纪古却已经一挥手，他手下这六百余灵气兵士已经结成一个梭形阵，向前冲去。
进可攻，退可守。
“你对阵法，倒是有些研究。”柏龙象说道，此时纪古却已经不再言语。
他需要专心。
纪古的兵士在一处是数倍于这八阵图一方的兵士的，猛然前冲八阵图的一边，若是能够破坏这阵法的完整性，就算是失去一些兵士，也很赚。
可是这阵法竟然如同活得一般，灵气兵士自行分开，露出一条道路，纪古的灵气兵士向前冲去，却反而冲入了阵法之中。
山林之中，还有两人正在看。
叶笙寒和那姓郭的小子。
“这阵法运用，存于一心，说实话，在此处用阵，比凡人更加简单。”叶笙寒说道。
姓郭的小子不语，叶笙寒在对他说话，却不需要他说话，他不是兰若词，不喜欢絮絮叨叨，所以叶笙寒喜欢拿他当朋友。
天才都喜欢有一个乖巧的听众。
“在这里兵士就像是我的手，可以轻易控制，也不需要训练，也不需要管理，随手便可成阵，这或许是那些兵法家梦寐以求的地方。”叶笙寒笑道，他笑的很满足。
他自诩也算是半个兵法家，因为他从来只是学别人的兵法，自己却没法写出。
纪古的兵士已经冲入阵中。
可是这八阵图又开始变化，其中分出无数细小道路，而那些兵士从背后摘下了一些塔盾——其中有些兵士带着圆盾，有的则是拿着塔盾。
带着塔盾的兵士两人一面塔盾，向前立好，并且不断向前挤压。
纪古使用的是梭形阵，这个时候反而出现问题，毕竟太长了些，所以同一处的兵士并不够多。
这些灵气兵士都是寻常人，一人之力而已，并没有不同，所以一时半会也冲击不破塔盾，反而被挤得有些动弹不得。
若是此时那些塔盾之后的兵士出剑，提枪，会怎样？
纪古不禁想到。
“我不会如此做的。”柏龙象说道，聪明人似乎总是知道别人所想：“那样尸体堆积，我的阵法反而失去了其中的运动优势，若是不动，八阵图就不是八阵图，而是一只龟壳坚硬，却只会算命的死王八。”
龟壳的作用是占卜，若是八阵图不再变化，那它就只会算到自己的死亡。
所以纪古那队兵士眼前突然多出了数条道路，两侧被挤压，纪古的兵士只能不由自主的向前前进，纪古虽然可以下达命令“不能前进”，可是却不能阻止他们“因为挤压而前进”。
这终究都是灵气模拟出的活人。
需要遵守“兵士”的常理。
而一股六百顷刻间被分为三股，阵法变化，又是塔盾推进，本来六百人都难以承受，换成是三个二百人，便更加捉襟见肘，有的兵士胡乱挥舞手中兵刃，虽然穿过了塔盾之间的缝隙，刺中了其后的灵气兵士，但是立刻就会有人上去补上。
三队再分。
“削兵之计，原来也可以用在削兵之阵。”叶笙寒不禁赞叹。
似乎是故意要让叶笙寒看的明白，柏龙象还特意让人升起了火把。
黑夜之中，八阵图中困入了六百纪古兵士，却一分再分，不断变化，总会是有无数兵士挤压在旁边。
很快整个八阵图就都用上了。
“没想到这阵法之中还包含奇门和术算。”纪古轻声叹气。
六百兵士，被分割成了三十股，周围柏龙象的兵士环伺，让纪古的兵士毫无还手之力，虽然各自还有防守的样子，但是只要柏龙象的兵士前压，便再没有反击的空间。
纪古的兵士已经变成了待宰羔羊。
“其实对你来说，倒也不错了，或许在阵法一途，能够继续前行。”柏龙象说道。
“对先生来说阵法是康庄大道，对我来说却只是羊肠小道，先生不要笑话我，末学就知足了。”纪古长长的出了口气。
柏龙象突然问道：“你这并不是全力吧，大概还有几成兵力？”
纪古说道：“还有三成。”
丑姑却说道：“我看他老神在在，完全不怕我对他动手，估计手头还有五成兵力。”
柏龙象却微微一笑，挥了挥手，阵法之中形势急转，纪古的兵士被他疯狂屠杀——
纪古的脸色逐渐苍白。
灵气兵士虽然会战败，会消失，但是如果谋士不死，过几日便会恢复，可是谋士本身就会很是虚弱。
虚弱的谋士有没有灵气兵士，其实很难活下来。
“看来只剩下不到一成，你倒也是激进。”
纪古和柏龙象并非同路，在此也算危险，纪古却全力破阵，不由得让柏龙象另眼相看。
纪古苦笑：“这么好的阵法就在眼前，没有不破之理啊。”
而且他认为，叶笙寒也是如此想的。
“喂。”叶笙寒突然道。
“嗯？”姓郭的小子知道叶笙寒在叫自己。
“要不要打个赌？”
姓郭的小子向周围看了看，似乎这里只有自己是活人，剩下的都是灵气兵士，所以叶笙寒只能找自己打赌。
“赌什么？”
“今夜之内，一成兵力。”叶笙寒看着眼前缜密的战阵，却很平淡。
姓郭的小子挑了挑眉毛，刚刚纪古六百兵力都轻易被吞下，叶笙寒莫非是疯了？
叶笙寒吞下了飞龙山那些兵士，也才不到两千兵。
一成兵力就是二百人，不足刚刚纪古的三分之一。
姓郭的小子眼珠一转，说道：“这里也不是我们千茹坊，头目胡言还在月叶州的控制之中，谁能听到你这话，你就算是输了，谁能罚你？”
叶笙寒挠了挠头：“也是。”
然后他开怀道：“那便更要多说两句，把赌约定的大一点，反正你也不会动手，对吧。”他然后就哈哈大笑，声音震得林中飞鸟都起来了。
他突然收声：“切不可被对面听到了我立了这赌约，不然被他们罚了倒也不好。”
然后他就很平静的说出了赌约的后半部分。
似乎这是一件寻常事。
“不破此阵，不留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