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院子,是一条鹅卵石铺的小径,两旁各有一片菜地,种着各类时令蔬菜。左边菜地中有一条小路,通向角落的一座茅草亭子,里面石桌石椅,还摆着茶具和棋盘,看来是主人品茗下棋的去处。
小径的尽头是三间瓦房,卓尚君对乔思琳说,你带两位学长到正房里坐坐,我去厨房准备。
乔思琳说:“学姐,我给你打下手吧,他们俩又不是外人,陪不陪的都没关系。”
蒋南平却说:“尚君,我来给你打下手。柏林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
辛柏林脸上一红:“我们能干什么!”说完冲着乔思琳一挥手,“别管他们,南平的手艺不比尚君差,让他们显摆去。走,我们到亭子里坐坐。我看见里面有棋,咱们先来一盘儿!”
乔思琳拍拍手:“好啊,我最喜欢吃现成的了。走,下棋去!不过,”她脸上露出一丝坏笑,“那棋要是不合你的口味,你可别嫌弃。”
“棋还有什么合不合口味?不都是象棋嘛!没事儿,棋盘和棋子简陋点我都不在乎!”
“要是那不是象棋呢?”乔思琳笑道。
“那还能是什么,围棋?看着也不像啊!”辛柏林又仔细往亭子那里瞅了瞅。
“飞行棋!”
“啊!”辛柏林大嘴一张,“你把这都带来了?”
“怎么可能?我自己做的,怎么样,大学长,有兴趣来一盘吗?”乔思琳笑意盈盈的眼角带着些许挑战的味道。
辛柏林胸脯一挺,道:“来就来!小学的时候我就是校内飞行棋冠军!走!”
乔思琳笑得一弯腰,抿着嘴道:“那行,那我就教训教训你这个小学生!”
他们俩人斗嘴的时候,蒋南平和卓尚君已经走进了右边那一间厨房。厨房不大,收拾得整齐干净,各种器具摆放得井井有条。墙壁一边的菜架上码着几颗蔬菜和鲜肉。
蒋南平挽起袖子,问卓尚君:“说吧,想吃什么,我来。”
卓尚君将他轻轻一推:“说好我主厨,你打下手。去,先到菜园子里摘几颗菜来。”
蒋南平一指菜架说:“那不是有吗?”
“那几颗菜够你吃还是他们吃?菜地里有你最喜欢的青菜,自己去摘。不过可别摘多了,吃多了容易撑着!”
蒋南平耸耸肩:“你什么时候看我吃撑过?”
“刚才你不就是一副吃饱了撑着的样子!”卓尚君白了他一眼,自顾着到灶台上忙活去了。
蒋南平先是一愣,接着明白过来,暗自苦笑一声,从墙上拿下围裙,转身到院子里摘菜去了。
过不多久,他抱着一捆青菜回来,见卓尚君已经在切肉,烧水,便把青菜一放,顺手要拿过菜刀切肉。卓尚君将他一拦,说:“你去把菜洗干净了,摘好放在这儿。”又不忘嘱咐一句,“这儿可没有自来水管,拿个水瓢到盆子里洗。”
蒋南平笑道:“来这儿这么久了,还不知道这个。”说着拿过一个菜盆,从水缸里舀出水来放满盆子开始洗菜。
他一边洗着,一边问:“尚君,来这儿多久了?”
“差不多一个月吧。”
“还习惯吗?”
“当然,习惯得不能再习惯了!”
蒋南平抬头看着她道:“我是说,对这个...这个...身体习惯吗?”
“当然!”卓尚君回答得很干脆!
“真的?”蒋南平追问道。
“当然是真的。你听说过‘瓶中之脑’的。把一个人鲜活的大脑放置在一个充满营养液的瓶子里,末梢神经和一台计算机相连。大脑看到的一切画面和以及产生的全部喜怒哀乐、全部思想其实都是经过计算机刺激出来的。”
“所以呢?所以你要说明什么?”蒋南平问。
“所以,我的身体不过是一个充满营养液的瓶子,瓶子是什么模样对我并不重要!”
“那么你注重的是那台计算机对你的大脑产生的刺激?”蒋南平的反问中带着一点点嘲讽,“那你何必到这个世界来。我们原来那个世界上的‘计算机’不是很多吗?各式各样的刺激都有!”
“但是外界的刺激不能替代大脑的思考。外界刺激是诱因,不是结果。人类真正异于其他动物的地方是他有一个独一无二的,能够进行复杂思考的大脑。只要有这个大脑在,躯体是什么并不重要。”
“可是你也不能避免被另外一个大脑给洗脑!”蒋南平语气中的讽刺味道越来越重了。
当的一声,卓尚君将手里的菜刀扔到砧板上,转过头,脸上带着明显的恼怒:“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总是追着这件事情不放?我说过了,沈慕韩征求过我的意见!”
“那么你们征求过这个身体的主人吗?征求过这位姑娘吗?”
“呵呵!”卓尚君冷笑道,“原来问题在这里,这就是你追求的平等,你认为我们剥夺了这位宿主的平等权利。”
“当然,每个人都有生存的权利。沈慕韩这是非法剥夺了他人的生命,和凶手有什么两样!”
“你觉得这个世界上有真正的平等吗?你到这个世界上已经一年多了吧,你见过真正的平等吗?有些人生来就是王侯将相,有些人生来就是卑贱奴仆。你看看刚才那些契陵的士兵,他们哪一个不是爹生娘养的,可是为了某种荒谬的理由,他们混战在一起杀得你死我活,他们的平等谁来顾及。”
卓尚君说得激动了,用手指一指自己的胸口,“你知道我的这位宿主是谁吗?忠勇侯何畏你不会陌生吧,她叫杨希真,是何畏亲卫队的指挥使,忠心耿耿的手下,从来没有过背叛的念头。可是何畏先是让她冒充林建淳的妹妹,骗取别人的感情,后来又要杀人灭口,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杀死她。是沈慕韩帮助了她,给了她重生的生命。在这世界上,每个人都没有自由,自由都是别人恩赐的!”
蒋南平惊异地看着对面的卓尚君,虽然她的相貌已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可是她的神态、举止、语气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特别是她对沈慕韩近乎执着的追随,也近乎顽固地生根在这个“杨希真”的身体内。
他沉默了好半天,缓缓地说:“尚君,你说的是这个世界上的人。正因为他们没有平等,所以我来到这里希望创造这种平等。我希望这个世界能够繁荣、健康地延续下去,一直延续到我们那个时代。”
在刚才那一阵爆发之后,卓尚君也从激动中恢复了平静。她突然笑了起来,笑得让蒋南平有些不解。他问:“你笑什么?”
“我在笑你和沈慕韩两个人。你们的目标那么一致,可是使用的方法却截然不同。这个世界上再没有像你们两个这样的人,走得那么近,却又相距那么远。”
“现代文明走到我们这一代人中间,为什么还要重复走原来野蛮的道路。沈慕韩认为精英统治是最好的治理办法,而我认为只有提高全体人民的素质才是长治
久安的良策。我们俩就是南辕北辙的两套车,我从来没有觉得我们俩有什么相似的地方。”蒋南平说话的时候带着一种坚定的语气,就好像一个笃信某种信仰的信徒。
“为什么不能把你们两个人想法融合在一起呢!你们都认为自己掌握着真理,可是只有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对!”蒋南平立刻抓住她的话头,“所以我就是来实践的。同样,沈慕韩也在实践,我们可以看一看谁的实践符合真理。”
卓尚君无奈地摇摇头。她突然感觉一阵疲惫,是一种无法说服对方的无力感。和沈慕韩、蒋南平认识这么久,她现在才发现,不管这两个人是多么针锋相对,思想上是多么南辕北辙,其实他们根本就是一样的人:一旦认为掌握了真理,就自信地无以复加!
她重新拿起菜刀,一板一眼地切了起来。
蒋南平看她没再说话,心里忽然有些后悔,后悔刚才那么咄咄逼人的态度。
他自顾自地洗了一会儿菜,偷偷看了一眼卓尚君,发现她的脸色缓和了下来,于是用一种轻松的口吻问道:“尚君,听说昨天林先生来了。”
“对!”卓尚君硬邦邦地答了一句。
“他可真是稀客。”说着他将手里摘好的一把青菜递给卓尚君,“他们聊些什么,能跟我透露一下吗?”
卓尚君接过菜,看了他一眼,突然忍不住噗嗤一笑。
这一笑把蒋南平笑楞了,问:“有什么可笑的?他们聊的内容很可笑吗?”
“他们聊的内容不好笑,但是你的表情很好笑!”
“怎么好笑了?”蒋南平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
“你的表情让我想起了我们公司里那些快到下班时间的同事们!”
“怎么?”
“下班前半小时是大家最悠闲的时候,所以大家的表情都和你现在一样。”
“还是没听懂!”蒋南平一脸的困惑。
“还不懂吗?都等着听八卦呢!”
蒋南平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怎么?我的样子也那么猥琐?”
“什么叫猥琐?怎么能这么说呢?”卓尚君皱起了眉头,“好奇是每个人的天性,它不也是自由的一种吗?”卓尚君开始反唇相讥了。
“好了,好了,”蒋南平没想着和卓尚君斗嘴,于是赶紧切入正题,“林先生和他到底在聊些什么?和你有关吗?”
卓尚君点点头。
“他们真的在商量让你重新回到原来那个世界?”
“怎么可能呢?”卓尚君说道,“沈慕韩已经违反了时空穿越的规则,林先生怎么可能让他再犯一次错误!林先生是来纠正这个错误的。”
“林先生也知道这是错误,”蒋南平哼了一声,“那么他们谈好怎么补救了吗?”
“谈好了,”卓尚君平静地说,“我自己来补救!”
“你怎么补救?”蒋南平诧异地问道,“只有我和沈慕韩参与到X实验室的运作里,你怎么做?”
“我请求林先生给我两年的时间。这两年时间是用来完成我的目标的。不论目标完成与否,我都会退出这个躯体,把它交还给杨希真。”
“那么你呢?你还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吗?”蒋南平隐隐听出一些不妙。
“当然不能,两年后任何时空都不会有我的存在了。”她望着蒋南平,“这就是对我犯下这个错误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