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时分,龙达已经分派完毕,手下的各路统帅都已经领命前去准备。他正要走出大帐,账外进来一人,正是军师程文范。
龙达对程文范这种人有一种本能的厌恶,这和他父亲左穆王的性子是一样的。他们既想利用那些“投诚”过来的,又非常地看不起他们。
程文范却丝毫不在意左穆王父子的态度,他自有自己的一套生存原则,而且非常引以为豪,要不然,他程文范也不会十几年来安享荣华富贵了。
龙达乜斜了他一眼,言语中不带任何的感情:“原来是程军师啊,有何事?”
程文范上前一步,笑道:“大王子,现在就出发?”
“当然,没看见我的装束吗?”
“一切可都准备了?”
龙达伸手在腿上一掸,哼了一声,道:“程军师要是吃饱了大可回营帐睡大觉,不然大伙儿会认为您闲得发慌呢!”
程文范却毫不介意,大刺刺地往虎皮椅上一坐,道:“听大王子这个口气,这一仗好像挺有把握的。”
“我的五千神勇兵所向无敌,区区广平算什么!”
“别忘了,去年我们可是在广平惨败了。”
“哼!那是豪肃这个笨蛋无能,要是我在,别说是以多打少,就算是只给我五千人,我也能把广平给拿下来。”龙达唰地把腰刀拔了出来,在明亮的牛油蜡烛面前晃了又晃。
“大王子,你低估了广平短弩队的威力!”
“哈、哈、哈!”龙达爆发出一阵大笑,“短弩队算什么,我今天就是冲着短弩队来的。”
程文范轻轻摇了摇头:“大王子,我知道你这次是有备而来,手里有对付短弩队的法宝。不过狡兔三窟,您手里多一样法宝就多一分把握嘛!”
龙达一怔,看了看程文范:“军师,你的意思是...”
程文范站起来走到龙达跟前,低声说了几句。龙达一皱眉头:“契陵的勇士靠自己的双手打败敌人,绝不能靠这种手段。”
程文范笑道:“大王子,我知道你是契陵真正的勇士。不过一切都是为了胜利!”他逼近了一步,眼光中带着咄咄逼人神气,“您不用瞒我,大王子,这场胜利对你是至关重要的。”
龙达虽是一个身经百战的武士,可在程文范逼人的目光前竟也有些退缩。实际上,程文范正好说中了他的心事,他实在太需要这场胜利了。
看到他沉默不语,程文范知道自己一语中的,于是又开始加了分量:“我已经联系了沅州刺史章醇,这事儿由他全权安排。不过话又说话来,”他的口气缓和了下来,“不到万不得已,咱们不会用这一步。毕竟,在那些汉人看来,这不是一项人道办法。”他说起“汉人”这两个字的时候轻描淡写,仿佛自己已经变成了纯种的契陵人一样。
龙达点点头:“行了,我这就出发,你安排的人随后跟来吧。”
“大王子放心,一切我都安排好了。”
龙达学着汉人模样一拱手:“程军师,难得你如此为我着想。如果这次告捷,我不会忘记你的好处。”
程文范也一抱拳:“好说,好说。大王子,祝你马到成功。”
龙达率领的五千神勇兵绝尘而去,营门前,左穆王和程文范两人伫立良久。左穆王转头看看程文范:“程军师,你都安排好了?”
程文范微笑道:“王爷,您大可放心。按照您的吩咐,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好吧!”左穆王长吁了一口气,“你们汉人有句话,叫做舍得舍得,有
舍才有得。这次我舍下这么大的本钱,但愿能有一个圆满的结果。行了,都二更了,你回去休息吧。”
程文范一躬身:“王爷,为契陵效力,程某敢不用命?今晚我就不歇息了,待会儿我会带上一队人督促章醇前往,说不定咱们就靠这杀手锏取胜了。”
三更时分,龙达的部队已经行进了将近半个时辰。陡然间他勒住马,右手一举,这是停止前进的意思。正在全速前进的全队在瞬间戛然而止,丝毫没有因为紧急刹车而出现前拥后堵的情况。
龙达转头问身旁的副将柯邦燕:“这里是什么位置?”
“回禀大王子,这里是一片海。”
一片海是距离广平二十里的一片荒地。这里本来是个人烟稠密的村庄,经过多次大战,村子早就被毁得面目全非,如今到处都是残垣断壁,除了一些觅食的野猫野狗,看不到任何活物。
龙达想了想,对柯邦燕说:“你带一千人留在这里,其余的人跟我继续前进。”
柯邦燕一愣,问:“大王子,这是为什么?我不去参加战斗吗?”
“你就在这里留守,而且要隐蔽起来。除非看见我回来,否则绝不要露面。”
“您是怕敌人抄我们的后路?”
龙达没说话,转手递给柯邦燕一个锦囊:“等我们走了之后你再打开看。记住,要按信上的命令行事,清楚了吗?”
柯邦燕答应一声:“遵命!”
龙达的队伍继续前进,片刻之间就到了广平城下。此时刚刚敲过四更,四下里万籁俱寂,一片漆黑,似乎所有人还沉浸在睡梦之中。
龙达勒住缰绳,四下里望了望,然后问身边一个亲信校尉:“铁头来了吗?”
“回禀大王子,二更就到了,埋伏在后面的树林之内。”
“好!”龙达满意地点点头,“待会儿我一声令下,就把铁头放出来。”
“是!”
龙达又回头喊了一声:“安木琴何在?”
只听身后一人大声回应:“末将在此!”
随着回声,队伍里站出一千人来,每人手里拿着两只火把。
龙达大喝一声:“点火!”
一千人身后早有人打着的火石给他们将火把点燃,整个广平城下顿时一片光明。
龙达大喝一声:“攻城!”
身材矮壮的安木琴怒喝一声,手里举着两只火把头一个冲出队伍。随后那一千人紧跟其后杀声震天地冲向广平城。
广平城头依然一片寂静。
安木琴冲到护城河下陡然站住,然后吆喝一声:“投!”两千只火把全部朝天上扔了出去。
契陵族人自古以来以狩猎为生,善用飞刀猎捕狼、兔、鹿、豹等,所以投掷的本领一流,不但投得远,而且投得高。
这广平城墙高约六丈左右,按现代的计量标准大约是二十米,但是这一群士兵去毫不费力地将火把扔上了城墙。
这一边的城墙上是广平的一座敌楼,纯木质结构,而且年深月久,最怕见火,这一把火扔上去碰着敌楼就会噼里啪啦地烧起来。
眼见着第一批火把就要碰着敌楼了,陡然间城墙上竖起一张大网。这网长宽都是十来丈,将投过来的尽数网了起来。
只听得城上发一声喊,那张大网一闪,数千只火把尽数倾泻.了下来,幸亏安木琴手疾腿快,眼见大网一张就知道不好。一边说声“后退”,一边转身就跑。
可他手下不少人却没有他这么灵活,腿脚慢的立时就
被火把砸中。大家正在慌乱,忽听城楼上又是一声大喊:“泼!”数百盆黑乎乎的东西像倾盆大雨似的浇了下来。这些东西飞得极远,越过护城河正好落在安木琴等人面前。很多士兵躲闪不及,被从头到尾浇了一个透心凉。
安木琴虽然跑得快,可一盆东西也兜头泼上,他只觉得黏糊糊、咸呼呼的难受。安木琴到底是见多识广,大喊一声:“快跑,是火油!”
可是已经晚了,他的话刚喊完,城上万箭齐发,刹那间钉满了安木琴等人身边的每一寸土地。光是乱箭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每只箭头上都带着一颗火种,火种和火油亲密接触,瞬间熊熊燃烧起来。那些身上沾满火油的契陵士兵瞬间全身起火,不消片刻便犹如一个火人一样惨叫着四下乱窜。
这些人烧着后不会立刻就死,一时间护城河边到处都是这些“火人”们嘶喊、奔跑的身影。本来他们可以投入护城河中自救,可是很多人被烧昏了头脑,直挺挺地往龙达的队伍中冲过来。真要是让他们接触到龙达的士兵,那就成了火烧赤壁,契陵士兵一个也跑不了。
混乱中只听龙达叫了一声:“短刀队何在?”
立时从他身后冲出五十名手持腰刀的赤膊汉子。他们不由分说冲到“火人”们中间,犹如穿花蝴蝶一般,前后左右一番游走,旁人还没看清,一颗颗熊熊燃烧的头颅已经落在地上,一具具无头尸体扑通通倒了下去。
这一番斩草除根,抵挡了“火人”向契陵士兵反噬的冲击,可是心狠手辣的程度连城上的天顺士兵看着都有些心惊。
不过虽然“火人”们不再乱跑了,可是龙达和广平护城河这一片地方因为火油泼过的缘故,火焰烧得正旺,火苗子蹿升有一丈多高,寻常人完全无法通过。
这时城上有人高喊:“狗鞑子,看你们怎么过来。过来就把你们烧成死狗!”这是丁凤的声音。
龙达微微一阵冷笑:“这就能难住我龙达吗?”他又一转头:“林武,该你的铁头上场了!”
说着话契陵兵马分成两路,空出中间一个宽阔的走廊。
丁凤在城上借着火光注目看着。他依稀听到龙达说的“铁头”两个字,倒要看看这个铁头却是何方神圣!
不一会儿,只见契陵的队伍后面轰隆隆作响,声音由远而近,仿佛是一群巨人向自己走来。
他定睛一看,在那条宽阔的走廊上,缓缓行进着一个黑色的怪物,因为距离较远,形态看不太清。只是这群怪物的分量肯定极重,因为碎石子的路面被压得咯吱咯吱的乱响。
渐渐的,这怪物走得近了。丁凤这才看清,那怪物长得像个四四方方的盒子,全身由铁皮包裹着,奇怪的是,这盒子前面没有马车牵引,后面没有人力推动,连轮子也看不见,它竟然能自如地前进,却不知道是如何实现的。
更奇怪的是,这盒子上顶着一根硕大的圆柱,光是这根圆柱的直径,恐怕需要两个人合抱才行。到底这柱子有什么作用,可能一会儿就能知道了。
这群怪物周身由铁皮包裹,身躯庞大而沉重。当它们压过火焰区域的时候,丝毫没有受到烈火的影响,安然通过。同时,当巨大的车轮压到那些被烧焦的残缺躯干的时候,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吱吱呀呀的声音。每压过一具躯体,那碾压的声音便钻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丁凤两眼死盯着这些怪物,没有去看周围士兵的表情。但他相信,每个人的脸色肯定比死灰好不了多少。
正在注目看着,怪物已经到了护城河边停下。只听龙达喊道:“铁头,准备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