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几个人就到了黄秉谦为他们安排的别院之内。这里果然环境幽雅,地方宽敞,不但是个居住的好地方,也适合议事和密谈。
黄秉谦请各位自行挑选了房间,又指着侧房说,厨房就在那里,专门安排的厨子马上就到,请问各位在口味上有什么偏好或者禁忌。
公子摇一摇头道:“饮食上面不用太铺张,清淡一点,爽口一点就行。也不要弄些大鱼大肉,那些我们在京城里吃得都腻了,尽量有些时令蔬菜就可以了。”
黄秉谦连连点头:“好的,公子爷,我这就嘱咐厨子去安排。”
说着转身要走,公子将他一把拦住,道:“黄员外,这些事情你安排一个小厮去做就行了。你先到客厅里做一下,我们有话跟你谈一谈。”
黄秉谦一惊,脸上顿时就现了汗,说话都有些口吃了:“公子,有,有什么吩咐吗?”
公子一笑道:“黄员外别紧张,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有些话要商议商议。”
黄秉谦仍然不敢松懈,连声道:“小的遵命,小的遵命。”
他返身吩咐跟来的小厮,让他去找厨子,按照公子的要求做准备材料。然后恭恭敬敬地跟在公子后面道:“公子,您先请,有什么吩咐您只管明言。”
公子看了蒋南平和海风吹一眼,笑道:“二位都还不算太饿吧。要不咱们先到厅堂里,把买田分田的事情说一说。”
蒋南平和海风吹齐声道:“正要向公子讨教。”
几个人一边说着一边走进厅堂,黄秉谦老老实实地跟在后面也走了进去。
公子首先踏进屋子,老实不客气地坐在首位上,海风吹和蒋南平在他两旁分别坐下。黄秉谦不敢落座,只是站在厅堂的中间,垂首站着。
公子看他站在中间,一副手足无措、诚惶诚恐的样子,于是道:“黄员外,不须紧张,来,先在海县令的身边坐下,我有话要问。”
黄秉谦毕恭毕敬地答应一声,看了一眼海风吹那边,不敢在他的旁边落座,和他隔了一个座位,只是小心翼翼地用半个臀部轻轻贴着座椅的边缘坐下。这样的姿势基本上相当于悬空坐着,就好像习武的练马步一样,还真得有一点真功夫。
好在黄秉谦见的大官多了,这种功夫练得无比纯熟,就算是坐上一两个时辰也不在话下。
公子等众人都坐定了,向着黄秉谦说道:“黄员外,刚才蒋先生宣讲的分田政策,不知你有何感想?”
他这么单刀直入地问话,倒让黄秉谦有些意外,好在他早有准备,垂着头道:“回公子的话,既然这是朝廷的政策,小的自然是一百个赞成。”
“好!”公子一拍扶手,又道,“既然黄员外赞成,那么你就给大家做个典范,从你家里的田产入手如何?”
黄秉谦倒不像刚才那样紧张了,不慌不忙地说道:“公子,朝廷的政策小人怎敢违拗。小的身为石羊乡的大户,买田一事自然义不容辞。不过小的家中的田产既多且杂,需要好好清理一番,才能知道确数。而且,还有几家农户的田产
虽然在我的名下,却是暂时记名,到时候还要归还人家的,这个小的也要派人清查清楚。这一去一来,怕没有半个多月的时间。当然,请公子放心,小的一定竭尽所能,尽快查清田产数目,支持朝廷的政策。”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黄秉谦用的是缓兵之计,拖字诀当头,事情拖得越久,就有可能发生变化。
公子听他说完,没有立即发表意见。沉默了一小会儿,他看了看海风吹,问:“海县令,账册带来了吗?”
海风吹点点头,道:“就在我的身上。”
“好,拿出来读一读。黄员外说他的田产数目庞杂,清理起来非常困难,我们正好给他施个援手。”
只见海风吹从袖子里取出一本账册出来,翻了几页,念了出来:“黄秉谦,现有田产XXX亩,其中XX村有水田XXX亩、旱田XXX亩、山田XXX亩,共计XXXX亩...”
他一项一项娓娓道来,条理清楚,分毫不差。他越说,黄秉谦的嘴张得越大。等到海风吹全部念完了,黄秉谦就像是下巴脱臼了一样,张着嘴合不上了。
公子看着黄秉谦道:“黄员外,海县令这一串数字报的可有差错?”
黄秉谦这才从惊愕中恢复过来,勉强笑一笑道:“公子这些数字是从哪里取证来的?”
公子道:“这你不须知道,你只说一说,这些数字里面可有差错。”
黄秉谦低着头沉默了半晌,道:“没有,并无一点差错。”
“那好。明日开始,济阳县衙会正式行文到石羊乡,开始买田事宜。到时候就按照黄员外认可的这个数字,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田,你看如何!”
黄秉谦想要分辨什么,可是刚才已经把话都说满了,现在哪能反悔,只好咬一咬牙,道:“公子,数目倒是分毫不差,只是这买田的价钱,不知道朝廷是怎么定下来的。”
公子看了一眼蒋南平,问:“南平,如今济阳市面上的田产价格你知道吗?”
蒋南平道:“丰年时是八两银子一亩,平年时降到六两,至于歉收的年份,大约三两银子就可以买到一亩了。”
公子又转向海风吹,问:“海县令,蒋先生说的可是事实?”
海县令向着蒋南平竖起大拇指道:“蒋先生,初来济阳才几天就把土地的行市摸得这么清楚,下官实在佩服的紧!”
本来蒋南平是济阳县衙书吏房的书吏,应该是海风吹的下属。可是如今他已经升迁至济州协理,品秩在海风吹之上,所以海风吹对着他也得自称“下官”了。
蒋南平笑道:“海县令无须夸我,其实我还得佩服海县令治理有方呢。其他的县城里丰年、平年和歉收年份地价相差大得离谱,有的丰年地价到了二十两银子一亩,歉收的年份又被刻意压到一、二两银子一亩。市场被这些奸商和土豪劣绅弄得起伏不定,民心惶惶,市面动荡,造成了很大的隐患。海县令的治下却是井井有条,地价的起伏不大,这样民心自然也就稳定了。”
海风吹笑着还想要客气几句,公子却
摇一摇手,制止了他们俩这些虚招子,对着黄秉谦道:“黄员外,朝廷收田,不能按照丰年或者灾年的价格,既然有现成的平年的地价,咱们就按照平年的地价来算,六两一亩,你看如何?”
黄秉谦一听暗暗叫苦,这些年他苦心经营,名下的田产已经有二千亩之巨,如果按照六两一亩的价格,也不过一万两千两银子。
这些田产要是不卖的话,每年的收益在二十万之上,要真是卖了,那真是凭空掉下来的一场横祸。他咧着嘴,哼哼着,想说什么,可是看看公子的脸色,再看一看海风吹铁面包公一样的面孔,又有些欲言又止。
公子问:“怎么样?黄员外,这个地价是否合理?”
黄秉谦眼珠子急剧地转了几圈,大着胆子道:“朝廷的吩咐,小的怎么敢拒绝。只是这种平年的地价不过都是薄田的价格,小的田产多是良田,一年的租子就要数十万之巨,要是全部按照这种薄田的价格来卖的话,小的不是要亏死吗?”
“是吗?”这次公子的脸色突然变了,同时用眼角的余光斜睨了黄秉谦一眼,道,“不知道黄员外买这些田的时候花费了多少银子?”
“这,”黄秉谦又是转了一转眼珠,道,“别的不说,光是一山村上的山田就花了小的一万两雪花银子。几位官人要是不信,我这里有收据为证,上面写得明明白白。”
“好吧,”公子转向海风吹,“海县令,你是不是另有一本帐,也拿出来吧。”
海风吹又从身边的夹袋里取出一本帐册来,翻过几页,念了起来:“黄秉谦共计占有一山村的山田五百七十二亩。其中买至杨方文家十六亩,买价一两四钱每亩,买入时间,元庆六年九月初三日,交付中人五两,实际交付十七两四钱。”
“嗯,这不对呀!”公子故意把声音放的很大,“我记得元庆六年风调雨顺,是个实打实的丰年,即便是山田,每亩也可以卖到六两一亩,怎的这个杨方文就这样贱卖了?”
不等黄秉谦回话,海风吹就跟着说道:“杨方文是个落地的秀才,一心只知读书,没有生活技能,家里两个老人老病侵巡,常年卧床不起。家里还有四个孩子,生活全靠老婆务农外加给旁人浆洗缝补度日。后来老婆常年劳累,得了肺痨一病不起,很快就死了。家里没有了劳力无法生活,又急等着钱用,中人趁机压价,最后只好贱卖了全部田产。”
公子眉头一皱,沉吟片刻,问道:“这个杨方文后来怎么样了!”
海风吹道:“杨方文虽然得了十七两银子,但是因为不善家务,很快就用光了所有的钱,全靠借贷度日。虽然他在来年的乡试中举,但是父母已经因为贫病交集而死,四个孩子没人管教,走丢了一个,淹死了一个,还有一个得了重病没钱请大夫,在他中举的当天病死了。杨方文因为这个受了刺激,刚赶上放榜就疯了,最后跑入深山再没有下落。”
海风吹说这些的时候,公子一直没说话,只是那眼睛盯着黄秉谦。等到海风吹说完了,他向着黄秉谦问道:“黄善人,你有什么说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