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白尘被软禁已经整整十天过去了。清查公平道的工作从一开始的突飞猛进到现在的停滞不前,何畏的心情也从峰顶跌到谷底。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苏白尘的公平道组织竟然如此复杂。
公平道以京城为总部,在各州府设立分部。王璨所提供的名单包括他所知的公平道京城人员名单,何畏当然毫不客气地照单全收。但是等所有人全部抓住之后,他才发现,原来公平道组织分为四级,每一级都是单线联系。而王璨所知的全部是三、四级的组织。更高层的组织他根本无从知晓。而重要州府的分部也只和苏白尘,苏青阳等极少数人单线联系。所以如果不能从苏白尘等骨干那里突破,根本无法全面接收公平道组织。
这天晚上,何畏找来严铎商议下一步的措施。严铎问道:“侯爷,目前为止进展如何?”
何畏叹了一口气道:“表面上看,京城的公平道已经被我们一网打尽。实际上,尽是些二三流的角色,根本没有碰到苏白尘的筋骨。各州府的组织就更不用说了,他们直接向苏白尘和苏青阳负责,王璨完全不知道他们的情况。除非我们让苏白尘开口,否则这个组织很难瓦解!”
严铎道:“林建淳那里怎么样?”
“杨希真看着呢!看样子这家伙是真疯了,每天除了起居饮食,就是说些没人听的懂的疯话。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弟弟,恐怕真的受了打击。”
严铎沉吟片刻道:“侯爷,苏白尘还在咱们手上,不如想个计策诈他一诈,说不定能有收获!”
何畏苦笑道:“你太不了解苏侯爷了。想个计策,哼哼,不要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
“那就这么耗着也不是办法呀!我们不可能把苏白尘永远囚禁起来。而且公平道神通广大,万一他们找到苏的话,我们岂不是前功尽弃!”
何畏禁不住焦躁起来。他背着手在屋里子来回转了几个圈,脸色越来越难看。严铎脑子里也在飞转着。如今他和何畏拴在一根绳上,苏白尘的命运不但关系到何畏,自己也会大受影响。
他一向有些急智,眼瞅着何畏转圈,蓦地脑子里蹦出一个想法。他来回掂量一下,觉得可行。于是小心翼翼地对何畏说:“侯爷,我有个办法,您看可行不?”
何畏立刻扭转身,紧紧盯着严铎道:“快说。”
“咱们把苏白尘推给皇上去处置。”
何畏一怔:“你是说…”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更何况苏白尘也并非无罪之人。首先,他的眼线密布京城。上至皇帝王公,下至市井九流,所有人的动向无不被他牢牢掌握。这简直就是藐视皇权的僭越行为。仅凭这一条,皇帝就不能容忍他。”
何畏眼睛一亮:“对,我们只需把目前掌握的公平道在京城三、级组织报告给皇上就足够分量了。还有,公平道中那么多武装人员,那么多军械装备,即便是先帝特旨允许的,但现有的数量也早就超出了朝廷规定,彻查下来,这就是违背祖令!还有,仅仅公平道三四级组织内囤积的金银就足以匹敌我朝半年的军费开支。这也是皇帝的忌讳之一。”
严铎火上浇油地问:“要不要再给他弄点别的什么物事,比如袍子,器皿之类的。”
何畏马上就听懂了他的意思。他沉吟了好一会儿,才说:“这些物事是双刃剑。要是被查出来是我们栽赃,那倒霉
的就不是苏白尘了!行了,我觉得咱们手头的分量也够了眼下彻底整垮平乡侯还不现实,只要..”他干笑两声,“能让他三五年内翻不了身就行。”
两人凑到桌案前,就在胳膊粗的牛油蜡烛下开始商量起向皇上奏报的细节了。
第二天没有朝会,但是何畏一早就赶到皇宫,申明有紧急奏报要向皇上禀明。
待皇帝看完何畏所列的奏折之后,脸色霎时变得铁青!元庆帝尚淳(为行文方便,以下均称尚淳为元庆帝)今年二十岁了。多少帝王君主在他这年龄早已开始施展自己的雄心抱负,而他还得忍受辅政七大臣对本属于他的皇权的垄断。
忽地元庆帝猛一怕桌子,声音之大连久经战阵的何畏都禁不住一抖。只听皇帝恶狠狠地咬牙道:乱臣贼子,狼子野心!何畏察言观色,心说看来我今天不虚此行。他很懂得分寸,也深怕言多有失,于是静静地垂手伺立,等待皇帝吩咐。
元庆帝看了好一会儿,转头问身边的内侍:“蒋先生来了吗?”何畏心中一怔,他从没听说皇帝身边有这么个人物。只听内侍回道:“蒋先生早已在御书房侯着了。”元庆帝看了看何畏,道:“忠勇侯,你就在此等候。”说完让内侍带着奏折直奔御书房而去。
何畏在大殿上站了小半个时辰,心中疑惑不定。本来看皇帝的表现,他已有了八成把握。可半路杀出个蒋先生。此人他竟然从未听闻,而看皇帝的意思他竟是要和蒋先生商量此事。
这究竟是何许人也?何畏搜肠刮肚地把朝里姓蒋的人物翻了个遍,也没和此人对上号。
蒋先生,到底是什么人?
元庆帝回来后对何畏说:“苏白尘眼下在哪儿?”
“臣将他软禁在一个安全的地方。除臣等极少数人之外,无人知道他的下落。”
“你刚才说,苏白尘是自己制造爆炸的假象,想要找出反对者一网打尽,对吗?”
“正是!”
“那他如何落在你的手中?”
“苏侯爷不知自己内部有人反水,利用这次爆炸对他下杀手!臣也是偶然得到内线的报告,这才杀退绑架他的人,将他救下。但是鉴于当时情势混乱,而且臣在搜查公平道的过程中也发现了平乡侯若干有违律法的证据。所以臣想先彻查来龙去脉,然后向陛下汇报。这才将苏侯爷软禁起来。”
他这番话仔细推敲起来颇有漏洞。因为搜救苏白尘应该是五城兵马司的职责,何畏半路插进来于理不合。但是元庆帝未做追问,他迟疑片刻,对何畏说:“今晚上,你将苏白尘秘密带进宫中,听候朕的发落!”
“臣谨遵圣命!”何畏心中一阵狂喜,不过面上还得保持镇静的态度。他心道:“今天晚上,就是苏白尘的命运见分晓的时候!”
当晚,何畏带着苏白尘来到皇宫。他对苏白尘说得很简单,直言皇帝有事要当面询问平乡侯。苏白尘还是一副淡然模样。此番马失前蹄,落得处处被动。既然已经落在何畏手中,只能听他摆布。所谓皇帝询问,只怕又是他想出的什么花样。好在以他对何畏的了解,自己的人身安全应该不会受到威胁。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给他一丝喘息机会,他就不怕没有翻身的时候。
两人走进宫门,早有值事太监刘可望等候在此。
刘可望走上前对何畏道:“忠勇侯,陛下吩咐,今次的召见定在景元殿。车辇已经备好,请两位侯爷上车。
两人心中都泛起一丝狐疑。景元殿自从先帝托孤以来,从未开放过。元庆帝更是十多年没进过那座大殿了,今日启用,却不知道是什么用意。何畏心中猛地一动:景元殿是当年先帝托孤之地。皇帝选在这个有特殊意义的地方讯问苏白尘,只怕是想借先帝的余威在精神层面上震慑老苏。苏白尘此人老奸巨猾,深不可测。如果从这一点上打开他的精神防线,之后的讯问也就容易多了。
想明此节,他心中一宽,但蓦地脑中又是一转:皇帝一向憨直淳朴,待人处世少有城府,怎地今次却有这般用心?莫不是身后有高人指点?他又想起那个神秘的蒋先生,说不定,今晚上就能见到此人的庐山面目。
他看一眼坐在对面的苏白尘。平乡侯此时微闭着双眼,身体伴随着车身的颠簸有节奏地左右晃动,仿佛已经进入梦乡。
这个时候他还有好睡?何畏心中一阵冷笑:老苏啊老苏,今晚上我就来看一场夜审潘洪的好戏。
景元殿在禁城的西南角,原来是先帝的寝宫。先帝为政勤勉,虽然后期体虚多病,仍然不改每日批阅奏章的习惯。因此景元殿就承担着先帝处理政务和起居的双重功能。直到先帝去世之后,元庆帝思父心切,为免触景伤情,命人将景元殿封闭,任何人不得擅入。十二年来,即便是苏白尘也从未踏进景元殿半步。
苏、何二人下车后,一直跟随的刘可望在前边带路,三人径直走进殿中。
景元殿显然经过重新打扫,门口站立着数十名禁军,威严肃穆。苏白尘和禁军渊源极深,这些禁军他一眼就能喊出名字来。若在往日,即便是守卫宫门,他们见着侯爷也会点头致意。可今日都好像木雕泥塑,浑似从不相识。
苏白尘隐隐有些不安。他面见皇帝时还从来未遇到过如此严肃的气氛,看来今天的确要小心应付。
二人一进大殿就各自吃了一惊,原来不但元庆帝已经高坐于殿上,龙案下首的几张坐榻上也坐满了人,仔细看时,却是勇毅侯丁衍,礼王尚栋,信王尚柯,义王尚柄。除去老病侵寻,久不上朝的平西公姜彧之外,先帝指定的辅政大臣今晚全部到齐。
只听元庆帝道:“平乡侯、忠勇侯,请入座。”他的声音平和亲切,和殿前紧张肃穆的气氛却是不合。
二人各怀忐忑地坐了下来,忽然听到刘可望尖声道:“请圣命!”
众人都是一怔,争先恐后地站直身子,低眉顺目,恭听圣命。
只听刘可望一字一句地扬声念道:“朕以薄德,乘嗣国基,八年于兹矣...
短短数字念罢,几个大臣都惊得身子微微一颤。原来这不是元庆帝的圣旨,而是先帝隆顺帝在景元殿托孤时颁布的遗诏!
身为辅政大臣,每个人的家里都有一份同样内容的遗诏。里面的文字大家各自背得滚瓜烂熟。只不知今天元庆帝突然重读一遍是何用意。
殿前的何畏不敢抬头,但心中已经开始盘算:小皇帝此刻请出先皇遗诏,铁定是在震慑身为辅政首辅的苏白尘。先帝言犹在耳,这边厢却已是野心毕露,看你苏白尘还有什么说的!何畏忍不住暗暗喝彩,这招如行云流水,毫不拖沓,端的是步好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