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这种情况,小乙哥如果用暗典的话就不太方便了。家里就只有你一个壮劳力,如果收成全部交了租子,你一辈子作死做活也换不回田产,还不如自己全部典给刘善人,自己辛苦一点,每年剩下的五成收成累计起来,兴许还能把原来的田产都赎回来。”
宁小乙又是一阵苦笑,道:“蒋先生,一看你就是读书人,在书斋里坐久了,外面的事情见得不多。财主家的租子说是五成,其实不是按照每年收成的五成来算的,而是又一个定额。这么说吧,咱们石羊乡丰年的时候一亩地能够收三百八十斤,那么五成就是一百九十斤。这个一百九十斤便是财主家里收租的定额了。你只要把地卖给了财主,不管是丰年还是灾年,每年两季的稻谷都是按照一百九十斤计算,也就是每亩地一年固定要交三百八十斤。如果是丰年,这还说得过去,可是哪能年年都是丰年呢?隔个三五年来一个风调雨顺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蒋南平转过身,在稻田的周围转了一圈,最后走回到宁小乙的身边,问:“小乙哥,按照这几年的状况,一亩地一年可以收多少斤?”
宁小乙想了一想,道:“大概五百斤左右吧,最多不超过五百五十斤!”
蒋南平心头一惊,说道:”这么说,除去交给财主的租子,你们一年最多落下一百八十斤的粮食。“
宁小乙点点头。
蒋南平又道:“现在市面上一斤稻谷大约十五文,济阳是这个价钱吗?”
六叔眼珠转了一转,道:“济阳是个大商埠,货品丰富,所以粮价便宜些,大约十文或者十二文一斤吧。”
“那么一年下来买粮的钱也不过一千八百文左右,最多二两银子?小乙哥,你们累死累活一年才赚二两银子?”
宁小乙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只听六叔又道:“小乙,不如把田卖给田大户吧。他的价格公道,而且租子收的也合理,大家都是按照三百八十斤收,他却是按照每年亩产的实际收成来算的。“
蒋南平眼睛
一亮,问道:”也就是这一季一亩地收了二百斤,实际上只需要交一百斤,下一季收了三百斤,只需要交一百五十斤,统共只需要交二百五十斤就行了,是吗?“
六叔点点头:”蒋先生算得一点也不错!“
蒋南平追问:“田大户的价格这么最公道,那本乡的乡亲们不都抢着把地卖给他吗?”
六叔笑道:“那还用说吗?大伙儿一窝蜂地都想着把自己的地往他那里送。前两年为了让田大户买自己的地,还得托人情才行。可是田大户是个谨慎的人,知道树大招风的道理,也不敢收太多的田了。所以这两年如果不是天大的人情,他说什么也不肯收田了。“
说着说着,六叔像是想到了什么,大声道:“小乙,我想到一件事情,说不定能帮你把田卖给田大户!”
“什么事儿,您老说说看。”宁小乙急切地问道。
“田大户家最近缺个下人。你女儿今年也有十三了。我看着孩子聪明伶俐,手脚也麻利,不如送到大户府上做个丫头,然后借这个由头趁机把田卖出去。田大户是个要脸面的人,只要你的女儿能够进他的府里,你再把田卖给他,他是不会薄你这个面子的。”
他说出这话,满以为宁小乙会满口答应,没想到小乙却皱着眉头不说话。
六叔猛然想起来,宁小乙家里一个闺女一个儿子,这个闺女长得秀气,做事也灵光,家里人都把她当作宝贝一样养着,要说送到人家府里去做丫头,那他们当爹当娘的还不得心疼掉了。
他看看宁小乙虽然没说话,但是脸色有些发青,便后悔说错了话,于是想着岔过这个话头。于是对蒋南平道:“蒋先生,您这次下乡来是干什么?”
刚问到这里,就听稻田旁边的大路上有人喊了一声:”韩老六,蒋先生是官家的人,他来还能干什么,自然是跟我一起做事啰!”
众人听到这声音都把头往官路上看,只见路上站着一人。这人在场的都认识,正是济阳县书吏房的书吏赵捷。
六叔当然认识
赵捷,连忙上前几步到了赵捷的跟前,陪着笑道:“赵大人,您今天也这么悠闲,到咱们石羊乡来体察民情了。”
赵捷微微一笑,摆一摆手道:“老六,这话你算是说岔了。今天不是我来体察民情,是陪着蒋先生来体察民情的。”
六叔脸上变色,忙回头看一看蒋南平,小心翼翼地走过来作了一个揖,陪着小心道:“蒋先生,您怎么不早说。原来你是县里来的大官儿,小老儿有眼无珠,在您面前说了些不着边际的话,让您见笑了。”
蒋南平用双手把他往前一搀,笑道:“六叔,我跟您说过了。您要是不嫌弃,就喊我一声南平,小乙哥,你也认下我这个兄弟,我这次下乡,不光是为了丈量土地,更是为了跟大家一起亲亲热热做乡亲的。“
他的语气热忱而且自然,脸上始终带着微笑,即便是再老于世故的人听到他说的话,也感觉不到一点虚伪的成分。
宁小乙上前拉住蒋南平的手道:“蒋先生...”
蒋南平摇手打断了他,道:“要是不介意的话,就叫我南平兄弟。”
宁小乙脸一红,嗫嚅了半天,从嘴里挤出几个字:“南平兄弟,我们家的情况刚才你也听了一个八九不离十。做哥哥的没什么别的要求,只希望你给我只一条活路,我这一家子五口活得实在是...”说着说着,他已经说不下去了,将头扭到一边,痛苦地抽泣起来。
蒋南平拍一拍他的肩头,抚慰道:“小乙哥,我知道,石羊乡里绝不止你这一家,我这次来,准备诚心诚意地跟大家做一回乡亲,听听大家的心里话。至于能不能给大家只一条明路,我才疏学浅,没这个本事。不过人多力量大,说不定我们大伙儿在一起商量商量,就能有个办法的。”
说着他看了一眼赵捷。赵捷心领神会,对着六叔道:“六叔,这样吧。你看今天天色也不早了。我们得找个地方歇一晚上。明天吃过午饭,大家一起到乡里的祠堂集合,我们大家伙儿一起跟着合计合计,这乡里的事情到底应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