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白尘见何畏喊他,停下脚步问道:“义臣(何畏表字义臣)呀,有何见教?”何畏道:“也没什么大事儿。难得今天天气不错,我在城西的舒意园摆了台子,特意请了升平班过来,咱哥俩听听戏,喝喝酒如何?说起来,咱们可是有半年没在一起聚一聚了。”
苏白尘心里突了一下,他注视着何畏的表情,瞧不出什么异样,于是道:“今天就不讨扰了,家里还有些事情要办。改日吧。”
何畏大大咧咧地道:“你能有什么事儿,还不是回去陪新娘子。老苏我可告诉你,你我都是五十奔六十的人了,身体,一定要注意身体。”说着他拍拍苏白尘的肩膀,续道:“二三十岁的小伙子也经不起这样折腾呢!”说罢哈哈大笑。他笑声爽朗,引得周边的人都侧目观看。
他越是笑得开心,苏白尘心里越是发紧。这人明知今日雷霆社在葫芦巷伏击我,不站一旁看热闹却想拉我一把,这是何意?
他仔细端详何畏的神色,脑中急速运转着:他是在借喝酒之名助我躲过伏击。可他为什么要帮我呢?
转念一想,随即明了。何畏是个聪明人,他肯定清楚,以公平道的能力查明雷霆社的行动不费吹灰之力,这次刺杀很可能已在苏白尘的掌握之中。与其等到苏氏平乱之后跟在别人后面示好,不如现在就顺水推舟,既卖了个偌大人情,又能向苏白尘表忠心。
想到此处,苏白尘再次涌上满腔得意。何畏到底是个识时务的,眼见自己力量日益壮大,连他也忍不住向自己投效了。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所谓的雷霆社竟是自己一手策划的。既然搭了台,自己身为主角怎能缺席?他微笑道:“义臣,你别光耍嘴,当时候只怕你比我更能折腾。”说着脸色一变,道:“我不是诳你,府里真有事。改日,愚兄做东,你我兄弟痛饮一番如何?”
何畏满面含笑地看着苏白尘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搅了。不过这个东一定得我来做,到时你可别再溜啰!”
“哪里,哪里…”苏白尘应承着上了车一路走远。
何畏也转身回到车山,吩咐车夫:“抄近道立即回府,一刻也不要耽误!”刚才和苏白尘的一番对话证明他得到的那个线报是真的,他要立即回府照计划行事。至于那个报信的线人,别说是苏白尘,就算是他自己想破脑袋也弄不明白,竟会是王璨!
公平道地道内某秘密指挥所
一名公平道卫士将一只蜡丸交给林建淳。蜡丸是公平道传递消息的一种方式。每个地下指挥所内均有专用通道传递这种蜡丸。通道内有专门的弹射装置,发送消息时将蜡丸放进钢珠之内,弹射至某个中转点,中转点的人员根据钢珠上的记号再向另一个中转点转发。在一座城市里最多只需四、五次周转,即可到达收件人手中。这种方式比飞鸽传书更加秘密迅捷,比人力传递更加稳妥。
林建淳看过蜡丸内的情报,知道主公已经离开景阳宫,前往预定地点。在那里,林建淳已经安排替身和苏白尘交换,假苏白尘将一路行驶到葫芦巷等待着灰飞烟灭的命运。
他转头问身边的弟弟林建义:“清平巷准备得如何?”清平巷正是苏白尘偷龙转凤的地点。林建义道:“放心,一切安排妥当。清平巷的地道口设在路面上,外人根本无法察觉。届时
主公车辆只需在地道口上方停留片刻,替身便会从车底进入车内,而主公则从地道抵达指挥所,调度一切。”
林建淳点头道:“一切要万无一失。这次虽然是咱们自己设的圈套,可别弄巧成拙,让旁人钻了空子。你现在就从密道赶去清平巷接应主公,不得有误。”
林建义答应着匆匆离开。林建淳又吩咐身边一名卫士:“随时向我报告消息。我要确知主公每一时刻的具体位置,要是跟丢了一会儿,统统斩首!”
将一切安排妥当之后,林建淳回到书案前坐下。他将头仰在座椅宽大的靠背上,眼望着天花板出神。好半天,他深深吐出一口气,重新坐直身子,端起案上的茶水吞了一大口,然后一股脑咽下。这是杯沏得很浓的酽茶,也是林建淳最喜爱的饮料。倒不是这茶有什么独特的味道,而是它有个林建淳最需要的功能:提神。特别是这两天,主公的计划正进入关键阶段,十二个时辰连轴转是常有的事情,为了避免打瞌睡,酽茶自然成了他最好的伴侣。
酽茶的功效很快便体现出来,刚才还感觉有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许多。他再次靠在椅子上,刚才满心的焦虑如今已经被兴奋所代替。
怎么能不兴奋呢?这次是他林建淳的决定性战役,成功的话,他极有可能蹿升至公平道的最高层,成为主公名副其实的左膀右臂。想到此处,他内心深处好像被某种东西触动了一下。成为左膀右臂之后呢?大公子病体沉重,看样子在短期之内是无法恢复了,甚至有可能…那么取代大公子在公平道地位的会是…
想远了,他强迫自己把这个念头深埋起来。现在还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做好眼前的事情吧。
他闭上眼睛,想让自己从亢奋中恢复一点。可是闭上眼睛的一刹那,那张面孔随即又浮上眼前,是这几个月来挥之不去的那个面孔。因为调查曹文钧的底细接触到她,了解到她的身世,并且巨细靡遗地向主公做了汇报。他料不到主公对这个女人竟然有如此兴趣,以至于成就了如今轰动京城的平乡侯夫人。
他开始默默念诵着那句话:日后如有疑难,可传信至京城玄武大街金亭馆玄字六号房,在下定当克尽全力。她真会来吗?也许会,也许不会。但这并不重要,不论她来与不来,自己对她的承诺都永不改变。当然,这承诺她是绝对不会知道,他也绝对不会让她知道。
他这么做的动机自己也说不清楚,或许是因为每次见到她的时候,他都会很自然地想到那个十五年前失散的妹妹,那个被杀掉自己父母的人夺走的妹妹。他至今仍然记得自己一面牵着弟弟,一面向载着妹妹的马车狂奔的情景。可惜那马车太快,他一辈子也赶不上了。
很多时候他都对自己说,对她好一点,也许我的妹妹就能够过得好一点。
玄武大街忠勇侯府
何畏的府邸离景阳宫不算很近,但他仍然在午初一刻便到了家里。此时,他坐在书房里,正听着严铎的汇报。只听严铎道:“小人身边的奸细已经查清,不出侯爷所料,正是车夫严禄。这小子昨晚上偷偷把情报放在我家后门的花坛里。今日凌晨一辆清运泔水的车辆经过时,车夫轻轻巧巧就把那份情报给取走了。”
何畏点头道:“看来这两天对他的监视没白费。说起来也幸得王璨
的提示,要不然怎么会知道卧榻之侧还有这么个公平道的钉子!切记,不要打草惊蛇,到时候再一起算总账。”
严铎道:“小人明白。”停了一停,又道:“侯爷,这一点我始终想不明白。王璨明知我是您的卧底,为什么还要在这件事情上通风报信。更匪夷所思的是,他竟然能够侦知苏白尘的真实行踪并且透露给我们,这却是何意?”
何畏没有立即应声,因为这个问题在他心里也缠绕了很久。半晌儿他才道:“有可能是这样:王璨通过某种管道获悉雷霆社的刺苏计划败露,并且老苏今日会向他动手。以公平道的能力,王璨心知此次必是在劫难逃。所以他才会选择和我们联手,用我们的力量牵制老苏,这是他唯一的求生之道。”
“王璨怎么可能会知道公平道的计划?”
“狡兔三窟嘛!王璨不是个庸人,表面上他和你们商量刺苏大事,背地里他定有自己的一套班子秘密活动,监视公平道的行踪。他这是在给自己留后路!”
“那我们真的和王璨联手?”
“我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王璨这是要我们去阻击苏白尘,他好坐享渔利。”
“放心吧,阻击肯定会阻击。只是怎么个阻击法,得由我们说了算。照我说的做,咱们就不会有丝毫风险。不论苏、王哪方胜出,咱们都是最后的赢家。”
严铎看见何畏的眼神忽地凶狠起来,心下一寒。他没再说什么,静听何畏的下文。
“你立即带上精干人马前往白城巷滁州会馆,一切按计划行事!”
“滁州会馆?”
“没错,那里便是苏白尘今日真正的落脚点!”
钱塘弄王璨府
王庆,王璨的贴身长随,拿起一块绸布擦干宝剑上淋漓的鲜血,还剑入鞘。那具无头的尸身就躺在旁边。他将人头小心翼翼地包裹起来放入早已准备好的木匣中,然后蹲下身子将那具尸体上上下下检查一遍,看不出什么破绽,这才抓住两肩,将尸体拖到桌子底下。
几分钟之后,王庆换过一身衣裳,纵身上马飞驰出门。与此同时,附近监视王璨的公平道人员也在紧张监视着。
今天当班的是地字门二等卫士姜钟和罗希。姜钟见王庆出门,转头问罗希道:“王庆不是王璨的长随吗?怎么单独走了?”罗希道:“兴许是王璨有所吩咐吧。”
“这家伙走得慌慌张张,别是有问题吧?”
姜钟心中一凛,脑中念头一转,问道:“你肯定刚才出去的是王庆。”
罗希皱眉想了一会儿,迟疑道:“穿着打扮倒不错。面目嘛,离得有点远看不真切,但应该不会错的!”
姜钟怒道:“什么叫应该!出了差错,你担的起吗?”
罗希心中嘀咕,你和老子平级,干嘛总拿个主子的架势教训我?出了差错,老子掉脑袋,你也脱不了干系。不过嘴上不敢说出来,这小子是地字门主办刘通的小舅子,背景挺硬,表面上还不敢得罪。他吞口唾沫回道:“要不我摸进去看看情况。”姜钟道:“要去就快点,别磨磨蹭蹭耽误了大事。”
罗希应声走了。姜钟心里盘算着,要是没出乱子最好,一旦有问题,就全部推在这小子身上。到时候姐夫会帮自己圆场的。